拖雷聽窩闊台那麽一說,不由心內忐忑,極感不安,忙自說道:“不可,大汗,萬萬不可,微臣怎敢領這賞賜;俗話說天無二日,國無兩主,微臣又豈能與大汗並肩,倘若如此,微臣與那叛逆賊子又有何兩樣”。
窩闊台聽了,心道朕就是想瞧瞧你到底敢不敢;雖說他心中有這等想法,可臉上卻不露絲毫;微微一笑道:“只是四王弟你立了這天大的功勳,如是朕不加以賞賜,朕又怎能心安啊”。
拖雷正色道:“父汗創下這般大業,我等做兒子的就要替他老人家好好守著;微臣既是大汗你的臣子,又是你的兄弟,自得忠心不二,勇於拓疆,這賞賜依微臣看來不如給了那些個征戰沙場的將軍們。”
窩闊台呵呵笑道:“既是四王弟不願,朕亦不勉強,日後再議。”心裡尋思:好你個拖雷,表面扮忠誠,私底下又來拉攏這些將軍,朕豈能隨你,哼。
想到這即又喝道:“把哈達替朕帶上來”。不一會,那胖胖的哈達被親衛押了進來。
這時哈達臉上稍有驚懼,到了地頭亦不說話,只是雙目緊緊的盯著窩闊台。
窩闊台見他神色,心道:或許這哈達有戲,大概會降;我先來唬唬他,讓他跪地求饒,亦好顯顯我的威勢。
心念及此,臉色一變,神色俱厲的道:“帳下俘虜報上名來”。
誰知哈達亦是個扭脾氣,昔日在大金,何時有過這般侮辱,明知他姓名,又故作不知,豈不小瞧於他。雖說眼下被俘,可是那貴族的尊嚴,怎可輕拋。
是以他也傲慢的道:“就算要審我,亦得是個有名之人,怎叫一個無名小輩來羞我,我瞧這蒙古人實在是不懂的禮數”。
蕭楓聽了,不由一樂,心道這哈達約莫又是個硬釘子,瞧來窩闊台今日是諸事不宜。
窩闊台被哈達一說,止不住的氣往上衝,尋思著今天到底怎麽了,為何傳進來的兩個金國降臣俱是這般的強硬頑固,勇不畏死,一個個都似是針對他一般,總是想法設法的來氣他。
周圍眾將瞧見哈達辱罵窩闊台,也是氣憤之極,俱都千手眾指,責罵哈達;那料哈達悍然不懼,竟是眥裂發指,破口叫罵,其言下流之極,惟有天表。
蕭楓和拖雷二人不禁暗皺雙眉,心道你這麽罵窩闊台,恐怕將不得善終。
果然窩闊台聽他罵的那般汙垢髒肮,惱得性起,即命左右斫他足脛,戳他面目,怎料他仍舊噀血大呼,至死不屈,如此罵罵咧咧,過的半晌即就一命嗚呼哉。
周圍之人見哈達死得這般壯烈,亦是心下淒然,暗讚不止。
至此窩闊台興致全無,草草收場,說道身子有些累了,余下金國眾臣交由親王拖雷處置,話畢即回到臥帳去了。
於是拖雷升帳審訊,不料余下金國眾臣,除了極個別的臨死不降外,多數跪泣請降,求饒性命。這樣一來,窩闊台心下更妒,總覺拖雷處處強勝於他,實是為了剝他顏面。
翌日,拖雷喚上蕭楓,一同出營,途中無聲,只是默默而行;蕭楓雖說疑惑,可亦沒多問,尋思著到了地頭,你反正會說話的。走了許久,二人來到一小丘。
小丘不大,約莫數丈方圓,瞧著地勢,風水卻是極好,暗合四象,左面一條小河,彎彎曲曲,波光瀲灩;右面一片樹林,樹影婆娑,風高雲淡;背倚大山,雄奇錦繡,萬千氣象;正面極為開闊,呈扇形散開,群山蔥蘢,雲橫天際,相映成趣;營造出一種濃綠深蔭、輕風微波、水色宜人的意境,使人置身其中,頓感心曠神怡。
蕭楓不由笑道:“王爺,今日莫非喚我出來,乃是為了郊遊,讓我惆悵舒懷來得”。
拖雷微微一笑,亦沒說話,從身邊掏出一酒囊,及一油布包;不一會把它展開,裡面竟是些瓜果肉脯之類。
蕭楓見了,大感訝異,忙說道:“王爺,難道適才給我說對了?”
這時拖雷方才徐徐的說道:“本王心悲完顏將軍與哈達元帥的死義,慕他二人的忠志,昨日已命帳下小校把他二人葬在此處,今日來此乃是用馬奶為奠,祝他二人黃泉好伴。”
說完後,酒囊傾斜,灑下馬奶,來回數遍,接著仰天歎道:“二位……俱都是壯志男兒,忠君之臣,你們的忠義,我拖雷仰慕萬分,但願他日……再生,當令與我作伴!”
說完默然良久,眼眶含淚,神色間透出一股沉痛,一種惋惜。那是悲痛世間少了兩個英雄的嗟歎,那是哀禱自己又少了兩個可以匹敵的遺憾。
他對那完顏呼邪實是惺惺相惜,心感欽仰,隻覺他一大好男兒,為了個腐朽帝國,獻出所有乃致性命,委實可歎,可悲……
奠畢,又對蕭楓道:“蕭先生,本王知你心意,定然亦是如此,是以才會喚你出來,喏,你也祭奠一下,也好抒散下旁觀不救之愧。”
蕭楓瞧他對敵國武將都是如此敬重,不由肅然起敬,接過拖雷手上的酒囊,走前兩步,郎聲道:“完顏將軍,哈達元帥,我蕭楓雖與你們素無交情,且還是冤家對頭,可你們昨日的凜然正氣,剛烈俠風,卻是讓我深受震撼,心折不已,今日我蕭楓就交了你們這兩個朋友了。”
說完亦是與拖雷一般,灑下馬奶,來回數遍。
二人祭奠完畢後,找了處乾爽地,盤膝而坐,望著遠方大好河山,拖雷輕歎一聲,沉吟道:“蕭先生,本王有一事想求,不知先生允否?”
蕭楓瞧他長籲短歎,隻覺稀奇,在他影象裡,拖雷一直是意氣風發,豪情萬丈的英雄人物,怎麽今日到似是落第秀才般,陰鬱怪僻,志不可舒的樣子。
於是肅容道:“王爺,你對我的恩遇,蕭楓早就心感萬分,倘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王爺盡管吩咐。”
拖雷聽了,欣慰的道:“蕭先生壯言,本王心領了,只是不知先生對本王兩個犬子,蒙哥與忽必烈有何看法,能否對本王一說?”
蕭楓聽他這般問,定有大事,憂心的道:“王爺,到底發生了甚麽事,怎的如此問我?”
拖雷淒然道:“本王眼下隻盼可以從此卸甲歸田,頤養終年,這天下紛爭卻再亦不想去管它了,唉……說到底,還是放心不下我那幾個犬子。”這番話說得臉色悲痛,心灰意懶之極。
蕭楓瞧他如此,又那有昔日大破金兵,揚鞭一擊,飲馬黃河的氣概,不由語滯,一時也不曉怎樣來寬慰他。
心下尋思:莫非是由於大汗窩闊台對他猜忌,或是他惟恐功高震主,受到陷害,想叫我照護他的兩個兒子。
其實他這想法,雖不中亦不遠已。
果然,隔了片刻,拖雷沉緩的道:“蕭先生,本王其他可以不管,但委實放心不下那幾個犬子,只是又恐勞累了先生,著實過意不去。”
蕭楓聞言,霍的站起,郎聲道:“王爺,你把我看作甚麽人了,莫說是這些小事,就是要我蕭楓赴湯蹈火,我亦在所不辭。”
說完,頓了頓又道:“兩位王子天資聰穎,英明神武,實不在王爺之下,日後興許是兩位王子來照顧我亦不一定。”話罷,呵呵笑起。
拖雷聽他一說,也不由失笑,欣然道:“承先生吉言,但原如此,只是終須先生在旁照應,本王才能放心。”
蕭楓肅然說道:“一定”。
“好,那就勞先生費心了。”拖雷一揖到底,作了一禮,抬起頭來,已是滿面喜容,就似了了一樁天大的心事。
蕭楓沒料拖雷會對他行此大禮,故而亦不及避開,只是忙說道:“王爺怎的如此,蕭楓不敢受也。”
拖雷亦不說話,只是對他一笑,轉身望著遠處的連綿群峰,唏噓不已,神色黯然。
蕭楓瞧著他那意興闌珊的背影,直感一種哀意油然而生,心道,莫非這英雄遲暮都是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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