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炎府始建於承惠十三年,是承惠帝為當時的新任宰相專程興建的府邸。慕容家乃是皇冉族中地位僅次於天虞皇族的一支氏族,世代出任宰相之職,總理朝中政務。承惠政變後,公主天虞正媛奪位,為免未定的局勢更加混亂,並未進行大幅度的官員替換。但一些與夏王關系緊密的官員,其手中的權力在暗中被一點一點架空掉。而替皇帝全權操辦這些事的,便是這位位高權重的當朝宰相大人。
此時,欽炎府望湘居後的小花園中,一汪明淨的池塘邊,零零落落地停了一群近百隻各色各樣的鳥,正安閑地享受著散落一地的鳥食,完全沒有覺察到潛伏在池畔大青石後的兩道小小的身影,正虎視眈眈地緊盯著它們。
“嘿,徒弟。”瑤華壓低聲音說道。“練法術和練武功是一樣的,是不能一蹴而就的。而且看你的資質也不怎麽樣,所以要從最基本的練起!”
“我資質很差嗎?”玳透沉下臉來。
瑤華裝模作樣地將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忍住笑,正聲說道:“是不怎麽樣,比起為師我差多了。”這話說出口,自己心裡也微微驚了驚,這話說得怎麽這麽像弄衣那家夥!
玳透怒了:“臭――”
瑤華連忙抬手捂住他的嘴,長長地“噓”了一聲:“會把鳥吵飛了的!”
“嗯――嗯――”玳透蹙著臉痛苦地嗯了幾聲,終於用力地將瑤華的手給掰了下來,然後低下臉,“撲撲”地將嘴裡的東西吐掉,大叫道。“臭丫頭,你的手怎麽這麽髒的?!”
“啊,啊?”瑤華愣了一下,攤開自己的手看看,因為剛才抓了石頭,手上還沾滿了沙粒和泥塵。當下朝著玳透訕然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徒弟,我一時沒注意――不過,還好沒有用這隻手――”說著,她向玳透揚了揚抓了好幾塊石頭的左手。
玳透瞪了她一眼,冷冷道:“我去漱口!”說罷,霍地起身,快步朝著花園中的石亭中走去。侍立一旁的女官連忙上前,遞水的遞水,擦臉的擦臉,進退井然有序,看來果然是宮裡遣派下來的禦用女官。
“難道這小子真的是內定的太子人選?”轉而心中又想著。“你這小子倒好,不費吹灰之力便當上了當朝太子,過著安穩日子,我巫月哥哥卻為此失去了一年的生命,這筆帳我一定要算回來才是!”正當她為自己的整人計劃得意地冷笑的時候,頭頂冷不防響起一個聲音。“你幹什麽笑得像隻老鼠似的?”
瑤華驚了驚,原來自己一時想得出神,竟沒發現玳透已經回來了,連忙擺手說道:“沒什麽。”然後往旁邊挪挪身子,在身邊為玳透騰出一個位置。玳透有些懷疑地看了她一眼,猶豫地在她身邊蹲下身。
瑤華繼續講解。“練習法術的基本功,最重要的就是練習眼力。你想啊,用法術攻擊人,總要擊中才是吧。眼力不好,總是無法擊中目標,你的法力再深也沒用。你說對吧?”
玳透想想有理。瑤華便塞了幾塊石頭到玳透手裡,說道:“練眼力最好的辦法,就是練習打鳥。鳥是靈敏的動物,一有聲響就會飛走,而且飛的速度又快,所以同時可以訓練快、準、輕!像這樣!”瑤華身先士卒,抓起一塊石頭,隨手一扔,便穩穩地打中一隻鴿子。“咯”地一聲尖叫,鴿子驚飛而起,幾片雪白的羽毛飄飛而下。
“厲害!”玳透不禁讚歎出聲。
瑤華得意道:“我是師父嘛!”
“切!”玳透不屑地哼了一聲,擢著一塊石頭瞄了半天才猶猶豫豫地扔了出去。石頭沒到,鳥便已經飛了。
“沒事沒事,繼續繼續。”
玳透世子倒還是有些耐性,一直鍥而不舍地扔著石頭。瑤華縮在旁邊,反而有些無聊了,打著哈欠起身道:“我去喝口茶。”
“嗯。”玳透隨口嗯了一聲,打鳥打得正認真。
瑤華站起身,慢吞吞地往石亭走去。剛走了幾步,就看到從花圃後一前兩後地過來三名侍女。為首的是一名身著紫衣的宮服少女,梳著高高的出雲髻,蓮步款款,異常高貴優雅的模樣。她身後左側那一位,瑤華一眼便認出來,就是上午打了她一巴掌的女官。她遠遠地望見伏在青石後的玳透,立馬杏目一睜,驚呼道:“啊,世子殿下,世子殿下,您怎麽可以做這種事情?”說著,便快步跑過來,經過瑤華身側時,不由瞥過眼睛來冷冷地瞪了她一眼。
瑤華毫不留情地回她一眼,欽炎府裡可是有這麽多雙眼睛看見是玳透世子帶她回來的,量她小小的一個女官也不敢動她。
“這位小姐。”有一個輕柔動聽的聲音在身前輕喚。
瑤華轉過頭,便見那位領頭的宮裝少女正對她微微而笑。“奴婢傾歌,乃是玳透世子殿下的常侍女官,不知道這位小姐如何稱呼?”
“常侍女官?”瑤華心中暗暗吃驚。她知道一般皇公貴族的常侍女官都是系出名門的秀媛。不僅要有出眾的才貌,還要有高於常人的智慧、過人的眼光和嫻熟的處事應變能力。一旦被選定為常侍女官,不出意外,就會步上正妻的位置。這位是玳透的常侍女官,也即是說,不出意外的話,那她就是將來的太子妃?微驚之下,連忙收了收神,正聲答道:“我叫瑤華。”
“瑤華小姐。”傾歌溫柔地笑笑。“能否請瑤華小姐借一步說話。”
瑤華看著傾歌美麗溫和的臉龐,猶豫著點了點頭。
“請跟我來。”
瑤華跟著傾歌一路出了花園,卻並沒有出玳透居住的望湘居。隨著迂回的仄廊一轉,來到一間僻靜的房前,剛步上台階,一直跟在傾歌身後的女官便已經先行過去開門候著了。
這是一間布置雅致的書房,在房屋的左側壁立開去的書架整齊地擺放著各種書籍,看樣子藏書相當可觀。傾歌引著瑤華在側座入座,立馬便有女官奉茶上來。
傾歌微笑地望著瑤華,柔聲問道:“聽說,瑤華小姐乃是煉妖師容成汝煙先生的高徒?”
“是,是的。”瑤華心想將錯就錯吧,弄衣師父,您海涵哪!
傾歌道:“請恕奴婢冒昧,在容成世家時,瑤華小姐口中所稱的‘巫月哥哥’指的是巫月家的哪位大人?”
“原來在容成家時,她也在。”瑤華不記得在容成家有看到她。“不知道是躲在哪個角落。”瑤華其實是想編一個巫月家其他人的名字,但是想來想去,她實在不知道除巫月澈外其他人的名字。正猶豫著要不要說出巫月的名字,便聽得傾歌輕聲說道:“可否便是當朝知世大人?”
“嗯。”瑤華應了一聲,心想豁出去了。
“原來是知世大人。”傾歌不緊不慢地說著。“不過,今天從宮裡傳出消息,據說知世大人已經過世了。”
瑤華聽著,臉色一下子刷白了下來。昨夜伏在她背上漸漸冰涼的身體,繚繞在她的臉側的發絲,恍然間還是那般地清晰。她不停地哭喊著“巫月哥哥”,卻再也得不到以往那樣溫柔優雅的微笑――後來醒來時,便發現已經置身在陌生的地方,因此她寧願去相信那一切都不是真的,隻是一個漫長而悲傷的夢而已。但現在,卻有人,如此明明確確,平平淡淡地將這件事說將出來。
“巫月哥哥,他真的已經,死了嗎――”
瑤華呆呆地坐著,隻覺得腦海中的一切漸漸模糊開去,只剩下那一個溫柔而熟悉的微笑,不遠不近地懸浮在眼前。傾歌下面所說的話再也沒有聽到,後來恍恍惚惚地有人過來拉她,往她嘴裡灌了什麽東西,隻覺出冰涼冰涼地一陣。隨即背心一個力量,將她推進了一個黑漆漆的房間之中。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腹中的一陣劇痛將她神遊天外的魂魄硬生生地給攥了回來。“好痛!”疼痛像火勢一樣開始蔓延,從腹部開始,蔓延到胸口,然後是四肢,再是整個身體,一片如火燒般地疼痛。瑤華痛得蜷起了身子,淋漓的汗水不停地從額頭滲流下來。“好痛――”瑤華呻吟著。
隱約聽到一邊的角落裡有輕微的挪動聲,然後是一個平緩的女子的聲音。“你怎麽樣了?”
“痛,身上很痛。”瑤華緊咬著牙齒說出這幾個字。
那邊角落裡便有一道黑影慢慢靠近過來,借著從小窗滲進來的月光看了看瑤華的臉,然後輕柔地抱起她的頭枕在自己的腿上,輕聲說:“是被喂了毒。”
“毒?”瑤華驚了驚,猛然想起傾歌那張美麗溫柔的臉。是她!“她要殺我,為什麽?――因為我接近玳透世子?”但是她隻不過是容成家的一個小弟子,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威脅到她的地位的。而且作為世子的常侍女官,不可能會如此沒有氣量,那應該還有其它別的原因。
“可憐的!還是個孩子呢!”那女子輕聲喟歎著。“你犯了什麽錯,他們要奪去你的性命?”
“我不知道。”
那女子見瑤華痛得全身都縮在一起,不禁歎息道:“我並沒有救你的辦法。隻是我這裡有些止痛的藥,或許暫時可以幫你緩解一下痛苦。”說著,她便伸手從懷中摸出一隻翡玉色的小瓶,倒了幾顆藥丸到手中,喂瑤華服下。
服了藥之後,過了一會,瑤華果然覺出疼痛減輕了不少,但手腳已經明顯得覺出漸漸麻痹了。“是要死了嗎――”她心裡有些絕望地想著。“像巫月哥哥那樣死去嗎――我們會再見嗎?巫月哥哥會找到我嗎?我不要一個人――”
“看小妹妹的模樣,出身應該不低,怎麽會這樣――是被人陷害的吧。”女子苦笑一聲。“在這欽炎府裡,有誰能夠主宰得了自己的命運,確保自己的安全。妹妹不妨把害你的人告訴我告訴我,等我出去,或許能幫妹妹報仇也說不定。”
瑤華驚了驚,抬眼看那女子,卻隻能看到她尖尖的下頷,和隱約白皙光潔的膚質。“姐姐也是被人陷害嗎?”
“我是宰相大人的侍妾。”女子說得一平如水。“我被人栽贓嫁禍,說我私會男人,險些被拉去沉井。幸虧了我的丫環,承認與男人私會的是她,結果她被沉井了,我被關到這裡。”
“姐姐――”瑤華喃喃道。
“不過,沒有關系,我過幾天就出去了――那些人,我會一一還以顏色的。”女子說得有些陰森,抱著瑤華,淡淡說著,似乎在說一件與她毫不相關的事情。“妹妹告訴我,害你的是誰?”
“她說她叫傾歌, 是玳透世子的常侍女官。”
“是她。”女子淡淡道。“即墨家盡出這種陰狠的女人。”
“即墨家?”瑤華的腦海中已經開始模糊,隱約隻覺得這個名字很熟悉,卻是怎麽也想不起來代表的到底是什麽意思。
“皇冉三大氏族之一的即墨家,目前出仕的最高官乃是當朝司空即墨歸,另外的高官還有軍閣振威將軍和工閣侍郎。可謂是權傾朝野,但是相較而言,他們即墨家出來的,厲害的還是女人。”
“嗯――”瑤華喃喃地應了一聲。
“妹妹放心,我不會放過她們的。”
“嗯――”瑤華含糊地應著,她已經聽不清那女子的聲音了,隻覺得眼皮很重,倦倦地,很想睡覺。在她快要閉上眼的那一刻,隱約間聽到有人大叫了一聲“瑤華”,遙遠的,熟悉的聲音。
“巫月哥哥――你找到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