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衣從房中出來，看見慕容娑月端著托盤靠在聞人愁一房門前發呆，便揚聲喚道:“木頭小月。”

　慕容娑月猛地回過神來，見是弄衣微微怔了一怔，又怕驚動房中的瑤華與聞人愁一二人，連忙上前拉起弄衣的手，不顧他不停地在身後置疑著，一路將他拉出門，沿著樓梯快速踢噠而下，一直穿過中堂，來到後院才停下腳步來。

　“喂，木頭小月！”弄衣不解地晃著手。

　慕容娑月回過頭來，左右張望了一下，沒有人。回身按住弄衣的肩膀，按著他一起在一處花藤下蹲下，方才壓低聲音說道:“澈喜歡瑤華，你這個做人家師父的，應該知道吧。”

　“知道啊。”弄衣眼中的眸光微微變了變，但仍然回答得乾脆利落而顯得毫無心機。

　“那瑤華跟聞人愁一那個妖怪是怎麽回事?”慕容娑月不禁又靠近了一些，追問道。“我看他們之間，不簡單呢！”

　“聞人愁一喜歡我寶貝徒弟嘛！”弄衣回答得理所當然。“我寶貝徒弟人見人愛！”似乎還頗為自豪。

　慕容娑月聽得不禁眉頭微蹙，說道:“現在說的不是這個問題。你也知道的，澈為人謹慎，心思細膩，瑤華與聞人愁一之間的關系，我們都察覺出來了，他不可能感覺不到。他一心放在瑤華心上，為她犧牲了那麽多，現在這樣的話，你讓他怎麽承受?”

　弄衣沉吟了一下，忽然說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寶貝徒弟喜歡的人是聞人愁一?”

　慕容娑月一怔，連忙說道:“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我覺得瑤華對澈也不是完全不喜歡，我只是覺得瑤華這樣的話，對澈很不公平——”說著，她用手肘推了推弄衣。“這就要你這個做師父的人去提醒了。”

　弄衣很聽話地哦了一聲，隨即又說道:“你好像很關心這件事情誒?”

　慕容娑月一愣，連忙說道:“我只是關心澈啦，他是我的病人嘛，他如果傷心的話，對他的身體不好，自然也會影響到我的療效——”

　不等她說完，弄衣忽然看著她恍然大悟地說道:“噢，我知道了——”

　慕容娑月怔了一下。“你知道什麽了?”

　弄衣拉過她，湊到她耳邊壓低聲音，一字一頓地說道:“我知道了，你喜歡——聞人愁一！”

　本來聽他說到“你喜歡”幾個字時，慕容娑月的臉倏地紅了一下，心想竟然被他給發覺了，不想他下面半截話竟然是——“你這個糊塗蛋！”慕容娑月不由地哭笑不得，她喜歡誰也不可能喜歡聞人愁一。沒好氣地推開他湊過來的身子，狠狠地一眼白過去。“不跟你說了，我煎藥去了，記得提醒你的寶貝徒弟！”說罷，站起身來，扭身便走。

　弄衣跟著站起身，朝著她遠去的身影擺擺手，笑眯眯地說道:“我知道了，我會告訴寶貝徒弟讓她離聞人愁一稍微遠一點，木頭小月也要加油啊！”

　慕容娑月聽得暗自憤憤，恨不得轉回去將他那顆糊塗腦袋狠揍一頓，不過轉念一想，若是她否認了喜歡聞人愁一，那是不是就等於承認了她喜歡巫月?當下心中又氣又憤，又無可奈何，只能加快腳步，順著小道一轉，便轉回了中堂。

　待慕容娑月的身影從視影中消失之後，弄衣收回搖擺的手來，提著腳步在院子裡晃悠了一圈，隨即又轉回了房。進門時，正巧遇上瑤華從聞人愁一房中合門出來，轉身看到弄衣站在身後不遠處，微微驚了驚。

　弄衣略微停頓了一下，伸出手朝她招了招，小聲喚道:“寶貝徒弟。”“師父?”瑤華趕緊小跑著過去。

　“聞人愁一呢?服了藥睡下了?”

　瑤華點了點頭。“我給他施了安眠咒，他才睡著的。”

　弄衣會意地微頷首，忽上前一步，傾身抱起她，輕輕一躍便從窗口飛身而出，直接飛上了對面的屋頂。

　“師父?”瑤華在他懷裡，不解地抬頭喚了一聲。

　“師父有話跟瑤華說呢！”在屋頂上停下，拉著瑤華挨著自己坐定。瑤華微抬著頭看他，一雙明麗的眼眸漸漸地黯淡下來。“是瑤華跟聞人愁一的事情嗎?”

　驚於她的敏銳，弄衣淡淡笑笑，說道:“是呀，看來寶貝徒弟也已經很慎重地想過這件事情了。怎麽樣，有決定了嗎?”

　瑤華垂回頭來，沉默了半晌，緩緩地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又輕輕搖了搖頭。

　弄衣注視著她，見她一忽兒點頭，一忽兒又搖頭，不禁抬手撫上她的頭，輕歎一聲:“其實人生在世，總是會遇到這樣或那樣的選擇。萬事有利必有弊，寶貝徒弟也不要想得太複雜，不過是二選一的選擇罷了，寶貝徒弟心裡喜歡哪個多一點，就跟哪個在一起。”

　瑤華沉默著，良久，抬起頭來問道:“師父呢，師父認為瑤華應該跟誰在一起呢?”

　“瑤華問師父的意見麽——”弄衣沉吟道。“一個是妖，一個是魔，又都對寶貝徒弟很好，其實差不多呢。只要寶貝徒弟心裡不亂想的話，跟哪一個在一起都是會很幸福的。當然，寶貝徒弟也可以考慮跟師父在一起，跟著師父去遊山玩水，遍地尋寶也是很不錯的——”

　“師父——”瑤華喚了一起，提醒他扯遠了。“瑤華真是不知道該怎麽辦呢?”

　弄衣回過目光來注視著她，沉默了半晌，忽而微微笑道:“寶貝徒弟是想讓師父幫忙選擇一個嗎?”說著，見瑤華用希冀的目光望著他，他微側過頭，似乎是在很認真地思考。半晌，回過頭來，說道，“那就聞人愁一吧。”

　“師父?”瑤華驚了驚，她一直認為在這件事情上，弄衣一定會站在巫月那邊的。“為什麽，師父?”

　弄衣笑笑道:“寶貝徒弟心裡不正是這樣想的麽，現在師父也站到這一邊，寶貝徒弟的想法會不會更堅定一點?”

　“師父——”瑤華仰頭看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弄衣笑著摸著她的頭，說道:“放心了，無論什麽時候師父都會站在寶貝徒弟這邊的！不要想太多了，想來想去就會老得快，滿臉皺紋的寶貝徒弟就不可愛了哦！”說著，他微俯下身，雙手捏著她兩邊的臉頰。“師父——”捏得她的聲音又變掉了。“很痛啦！”

　弄衣又捏了兩下，才笑嘻嘻地放開，忽然想起什麽，伸手到懷裡摸索著什麽。“對了，有一樣東西，可能是寶貝徒弟的。”摸索了半晌，終於摸出一樣東西來，赫然竟是一枝色彩鮮豔的發簪。赫然竟是那日朱厭親手製作，戴到她的頭上，說是送給她做生日禮物的。但是在她蘇醒過來之後，就發覺不見了這枝簪，尋不著，憫月跟聞人愁一都沒不曾看見過。看來是丟在了念魔林，被弄衣拾了去。

　看著頂端的那一朵流光溢彩的花朵，瑤華不禁想起來了那日在念魔林，朱厭給她講食人花故事時候，笑嘻嘻地捉弄她的情形，看著看著，眼眶不覺間便漸漸濕潤了。

　弄衣拉起瑤華的手，將花簪放到她的手心，輕聲說道:“好好收著吧，算是留作紀念了，也算是那一個人曾經活在這世間的痕跡。”

　“師父。”瑤華將花簪緊緊地抓在手裡，喃喃說道。“你說，他會不會也像巫月哥哥那樣，在某一天，又會忽然出現在我的面前，對我說，他還活著——”

　弄衣歎著氣，說道:“其實對於一個人來說，最大的敵人其實是自己。因為自身所有的缺點都知道，所以活在這世上，最可悲的不是別人想要你的性命，而是自己放棄了自己的性命。這不僅是最可悲的，而且還是最不能挽回的。”

　瑤華明白他的意思，朱厭是自盡而死，選擇的是最極端的一種做法，也即是弄衣所說的最不無挽回地手段。將臉埋進他的懷裡，默默流著淚。

　弄衣擁著她，在她耳邊輕聲說道:“不知道寶貝徒弟有沒有經歷過，有的時候，明明沒有發生什麽事情，卻會無緣無故地很高興，或者很悲傷?”

　瑤華埋首在他的懷裡，輕輕嗯了一聲。

　弄衣極目望著天邊，笑著說道:“知道為什麽嗎?”弄衣稍微停頓了一下，瑤華從他懷裡抬起頭來，茫然地搖搖頭。弄衣淡淡笑笑，繼續說道。“那是因為感受到了曾經重要之人的情緒呢！靈魂是永遠流轉不息的，當一個人逝去的時候，我們應該做的並不是悲傷和哭泣，而是更加堅強地生活下去，活得健康而快樂，這樣的話，在天地的另一邊，那一個人就會感受到同樣的快樂心情。即使轉世，忘卻了前生的所有事情，但是當瑤華在這邊開心地笑的時候，他也是會被這一份快樂的心情感染到，就會像我們曾經的某一時刻一樣，無緣無故地就會心情愉悅。”

　“是這樣的嗎?”瑤華抬著臉，喃喃地問道。

　弄衣點點頭:“是啊，當初師父剛遇到你師公的時候，正是姐姐去世的時候。那時候師父也很傷心，每天在姐姐的墳前，一直哭啊哭。師公就帶我去了往生門，在那裡，我看到了姐姐。由於感受到了我的悲傷，所以她也無法釋開胸懷去轉生為人，一直徘徊在往生門前。掌管往生門的仙人告訴我，若是靈魂再這樣徘徊下去，七七四十九天之後，就會魂飛魄散了——”

　“啊——”瑤華輕輕驚呼了一聲。“後來呢?”

　弄衣道:“後來，師父就跟師公去了紫苔蒼壁，開始修行。姐姐感應到師父過得很好，也就放心地轉世了。所以瑤華現在在這裡傷心哭泣，說不定朱老妖怪的魂魄也還是一直徘徊在往生門前，快要魂飛魄散了呢！”

　“啊！”瑤華一驚，連忙用手背抹去了掛在眼前的淚水，說道。“瑤華不傷心，瑤華也一直都過得很好呢！”

　弄衣笑著摸摸她的頭，說道:“乖徒弟！”

　房中，憫月端了藥進來時，裡裡外外地都尋不到瑤華。經過窗前，眼角的余光瞥見他們師徒倆坐在對面的屋簷下，正在說著什麽。扶著窗，探出半個頭，喚道:“瑤華，喝藥了。”

　瑤華抬頭見是憫月，連忙重重地“嗯”了一聲，率先起身，掠身輕盈地從窗口飛進，身體輕靈而隨意，像飛行是與世俱來的一種能力似的。

　當瑤華從身邊穿行而過時，憫月微微驚奇地睜了睜眼睛，瑤華察覺過來，問道:“怎麽了，憫月姐姐?”

　憫月道:“瑤華現在很強大了啊。”

　瑤華這才想起自己方才隨意一躍便躍了那麽長的一段距離過來，微微愣了一下，回眸望見擱在身旁桌上的一只花瓶，暗自念咒，將它變作老鷹模樣，隨手一揮，雄鷹自窗台展翅而出。

　驚覺自己的法力竟在不知不覺中得到了如此之大的提升，瑤華又驚又喜，忽聽到窗外一聲慘叫，隨即“啪”地一聲撞地的悶響，憫月在側旁掩袖笑道:“撞到弄衣仙了。”

　“啊！”瑤華一驚，連忙撲身到窗邊，探出頭一看，果然看到弄衣跌落在地下，正哼哼唧唧地爬著身。“師父！”瑤華連忙躍窗而出，在空中幾個回轉，停落在弄衣跟前。“師父沒事吧?”扶著他站起來，一邊躬下身將沾染在他身上泥塵拍去。

　弄衣蹙著眉，委屈地說道:“嚇死了，裡面突然不知道飛出來什麽東西，差點就要摔死了師父了！”瑤華道:“是瑤華不好啦！”為他拍著泥塵，不經意地回眸間，驀然看到巫月從廚房間沿著走道徐徐轉出來。瑤華心中一振，驀地停止了手中的動作，站直身怔怔地看著他，喃喃道:“巫月哥哥——”

　“巫月哥哥！”

　緊接著一聲從身後傳來的驚喜的呼叫聲，更是讓瑤華吃驚不已。連忙回過頭去，便看到一道小巧的身影從中門輕快地奔躍了進來，揮舞著兩條纖細的手臂從瑤華身邊快速地一閃而過，直接一頭撲進巫月的懷中，抱著他的腰歡喜地蹦跳著。

　瑤華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喃喃道:“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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