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十三年中秋一過,若涵常常會在睡夢中驚醒,總是夢見詭異的畫面,那些黃泉路上的彼岸花、猩紅色的觸目驚心。那些高聳的須彌山,巍峨的看不到頂。
到了七月裡,胤禛偶感違和,卻仍照常聽政,並召見臣工。半月後,雖病情日漸加重,但大學士張廷玉每日進見,未嘗間斷。皇四子寶親王弘歷、皇五子和親王弘晝等,禦榻之側,朝夕奉侍。
這夜,更鼓敲過三響,殿外嘈雜的聲響讓若涵再次驚醒過來。
“樂蓉,出什麽事了?”
樂蓉急急忙忙地跪在了床榻邊:“娘娘,太醫們都趕去九州清晏了,不會是……”
若涵立刻起身,急道:“快為我梳洗。”
等若涵領著已經五歲的宸茵趕到胤禛病榻前時,弘歷和弘晝已經在旁伺候了,所有妃嬪將本來寬敞的屋子擠了個滿當,一群太醫在稍間不知在商議什麽。
只見胤禛躺在床上,呼吸時而急促、時而氣若遊絲,整張臉紅彤彤的,好似正發著高燒。
“若涵,你來啦……”胤禛似乎感覺到她在身邊,費力地睜開雙眼,說著含糊不清的話。
看著他深皺的眉頭,不由得心揪似的難受。“胤禛,我在這兒。”她跪在腳踏上,緊握住他枯瘦的手。
“若涵,我想與你出宮清靜段日子,可如今……恐怕不行了……”
若涵終於忍不住落淚,紅著眼眶緊抱住他,泣聲道:“行的,一定可以,我們離開這裡,找個依山傍水的地方。”
宸茵被嚇哭了,小手抹著胤禛臉上的淚。“皇阿瑪,你起來跟茵茵玩兒好不好,皇阿瑪,你別丟下茵茵。”
胤禛擠出笑,胸口突然一陣翻攪,爆發出劇烈的咳嗽來。
“茵……茵茵乖,皇……皇阿瑪,皇阿瑪沒事兒……”
“皇阿瑪,您怎麽樣?皇阿瑪!”弘歷哀哀地喚著,淚眼朦朧地叫道:“太醫,太醫!”
太醫們忙圍在雍正帝面前號脈診治,若涵抱起哭泣不停地宸茵柔聲安撫著。
忽聞一聲驚呼,若涵透過人群的細縫看見胤禛一口鮮血噴出,她緊繃的弦也斷了,眼前一黑,暈死過去。
朦朧中聽見一聲聲的抽泣,若涵睜開雙眼時已經身處自己的屋內。除了小宸茵趴在她床邊外,連沈睿也陪在一側。兩人眼睛都紅紅腫腫的,像是剛哭過。
“媽媽,你終於醒了……”
“咱家的小公主哭起來就不好看了,快別哭了。”若涵掙扎著起身,沈睿忙將她扶起,墊了個靠枕在身後。
“睿睿,你怎麽來了?”若涵瞧著自己卓越不凡的兒子,如今眼圈微黑,下巴上還露著胡茬,一看就是連日來趕路過於疲倦了。
“皇阿瑪……去了。”睿睿含悲說著,低頭不禁潸然落淚。
若涵渾身一顫,目光空洞地望向窗外,嘴角卻微微揚起。“這一天總要來的……總要……”
“媽媽,隨我回江南吧。”
她欣慰地拍拍自己兒子的肩頭,“也好,只是我還有些事放不下,畢竟我是后宮妃嬪,也得先知會新皇不是。你先領著茵茵回去,我隨後趕來。”
“媽媽,我不走,我要等你。”宸茵懂事地爬上床榻,依偎在若涵懷中。
“聽話,和哥哥去江南,那裡可好玩兒了,還有你的小侄女侄兒,你不是一直想見見他們嘛。”
“媽媽,拉勾勾,你一定要快些來。”宸茵紅潤的小嘴兒蹭著她的臉頰。
“好,拉勾勾,媽媽什麽時候騙過茵茵了。”
勾過小指頭,若涵這才嚴謹地對沈睿道:“如今你皇阿瑪過世了,新帝繼位,這朝廷不太平,你還是速速離開。我們沒有了仰仗,一切還是低調行事為好。”
“媽媽,我懂,今晚我就領著茵茵回去。”
深夜,若涵獨自坐在九州清晏中,眼前的一切仿佛歷歷在目,只是少了那個給她溫暖的人。
“娘娘。”身後不知何時站立著一道修長的身影。
若涵回頭,恍如隔世般的以為看見他還站在那裡。只是,待那人近了,才知道自己癡得可以。
“見過皇上。”她盈盈一拜。
弘歷上前緊握住她的雙臂。“娘娘多禮了,使不得。”正大光明匾額上的皇帝詔書還未開啟,一切還未成定數。
若涵想退後,卻發現雙臂給他牢牢緊握,不免有些疑惑地抬眼看著弘歷。
“我……我會替皇阿瑪好好照顧你的,你相信我。”弘歷頗為急切地表明心跡,眼神卻異常閃躲。
“皇上,你逾越了。”她稍微用了巧勁,避開他的雙手,退了一大步。
弘歷激動地上前一把摟住她,“我知道你就是她對不對?你的氣息我沒有忘記過,你是若涵姨娘是不是?”一個尋常女子,哪怕是十三叔獻上的也未必會得皇阿瑪寵愛,只有那個女人才會讓十三叔還有皇阿瑪如此珍惜。還有沈睿,皇阿瑪既然能秘密讓他前來京城與武念卿見面,其中一定有蹊蹺。她一定是容顏不老的仙子,從未離開過。
“皇上,我不明白你說什麽,快些放手,讓底下人瞧見可怎麽辦。”若涵氣惱極了,卻又不好發作,只要用力推開他。
看著她盛怒的美顏,弘歷既慚愧又懊惱自己剛才的輕薄。
“念卿……”
“放肆!”若涵憤怒地嗔道:“愛新覺羅弘歷,你別忘了自己的身份,我是先皇嬪妃,當朝皇太貴妃。如今你皇阿瑪屍骨未寒,你卻如此大逆不道,簡直有失體統。”說完,若涵甩袖離去。
弘歷黯然坐倒在龍椅上,將一旁的玉如意狠狠《1/6\小說網手機訪問 $ :////.1@6@.@n》地砸在了地上。屋外的貼身太監朝裡瞄了眼,卻是不敢近前。
他將自己高大的身軀蜷縮在龍椅中,埋入陰暗中無聲無息。從小到大,她都不曾正眼瞧他,如今他貴為皇上,她卻還是不屑一顧。這是為什麽!
“不好了,皇上,皇上……”一名太監跌跌撞撞地走了進來,臨近暖閣時匍匐在地稟告。
“出什麽事了。”弘歷很快緩過勁來,威嚴地開口。
“奴才派去皇貴妃娘娘那兒的小太監來報,娘娘她……她飲鳩自盡了。”
弘歷驚訝得像頭頂炸了個響雷,猶豫冷水澆身,整個人癱軟在座椅中。
皇貴妃武氏飲鳩殉葬,引來朝頌一片。大臣此時請奉大行皇帝還宮,莊親王允祿等啟雍正元年立正大光明匾後的皇太子密封,宣詔即皇帝位。隨即還發現同在一起的另一個卷軸,奇怪的是那封詔書上貼有大行皇帝封條,連新皇也無法開啟,並且在上面寫有奇異字體的批注。尋諭奉大行皇帝遺命,莊親王允祿、果親王允禮、鄂爾泰、張廷玉輔政,並令鄂爾泰複任。以遺命尊奉妃母為皇太后。複奉懿旨以上元妃為皇后。召大學士硃軾回京。命大學士嵇曾筠總理浙江海塘工,趙弘恩署 江南河道總督。大行皇帝大殮,命以乾清宮南廡為倚廬。至於那枚卷軸,乾隆帝有雲,既然此物為皇阿瑪親封,外人無法開啟,不如放入梓官內陪葬。愛新覺羅?弘歷上即位於太和殿,以次年為乾隆元年。
夜色深沉,武英殿內卻是人頭攢動。
乾隆帝進入史部,侍郎劉於義立刻俯首稱臣。
“大人,先皇史錄呢?”貼身大太監王公公問。
劉於義似乎預感到什麽,全身顫抖著沒有言語,只是目光瞅向了書架。
王公公上前,打開了放置其上的金匣,將和德帝實錄乃至皇貴妃武氏玉牒取了出來,交由乾隆之手。
“劉於義,你衷心可表,至於家眷眾人,朕自會好生照料。來人,賜酒!”
王公公端著托盤走到跪在地上的劉於義面前,笑道:“大人,謝恩吧~”
劉於義知大勢已去,他們這些臣子知道的太多了,於是心灰意冷地跪地叩首:“謝主隆恩,萬歲萬歲萬萬歲。”
乾隆冷眼看著劉於義七竅流血而亡,只是淡然地背過身去,隨手將手裡的史錄棄於火盆內。
“宣性桂、劉統勳覲見!”
王公公高聲傳喚後,性桂、劉統勳兩人步入殿內。
“微臣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劉統勳、性桂,朕命你倆修撰前朝實錄,將聖祖實錄改為五卷,隱去其中不利之處。胤禩乃亂臣賊子,所有和德帝史書統統焚盡,若是民間有亂造聲勢者,一律凌遲處死。皇貴妃武氏……革去玉牒封號。”
“臣遵旨……”
微風和煦、綠柳含煙。遠處近處的田疇裡,一片粉花翠浪。
此時,在前往浙江一帶的船隻上,一氣宇軒昂的男子偕同美貌嬌妻立在其上,一派神仙美眷的境地。
“胤禛,你說茵茵這會兒早該到杭州了吧。”若涵笑得嬌媚。脫離了那個皇宮和京城,心情自然好。這還要多虧胤禛事先的安排,其中允禮也幫了不少忙。
胤禛愛憐地摟緊她,笑道:“應該是到了,睿睿辦事我放心。沒想到啊,你們娘倆演技高超,把弘歷和弘晝都騙過了。”
“還說呢,也不知允禮和那宋太醫弄得什麽藥,竟然讓你吐血了,嚇了我一跳。”
“不下狠藥,如何騙過那些大臣。倒是你,苦了你假死了幾日,在棺材裡憋屈得慌吧。”
“反正死過一回了,不在乎多死一回。”若涵調笑著道。
“對了,還沒問你,你在正大光明匾額後放的卷軸寫了什麽?”
那日見她書寫, 才知道她竟然是左手反寫字,不禁連連稱奇。
若涵神秘一笑,“只是這兩世所經歷的光怪陸離罷了。”
“你就胡謅吧。十三和弘暉、弘時也該把杭州的府邸建成了,今後我就是金老板了。”
“老十三在那逍遙快活了幾年,該是他出份力的時候了。你說,日後我是不是該裝扮得暴發戶似的,也好襯你的身份。”
胤禛一瞪眼,“爺到哪兒都是豐神俊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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