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眉僧道:“兩位賢弟,這就別過,我還得去萬劫谷走一遭。”眾人均感詫異。保定帝道:“師兄去萬劫谷尚有何事?可要帶什麽人?”黃眉僧呵呵笑道:“我連兩個小徒也不帶。兩位賢弟且猜上一猜,我去萬劫谷何事?”保定帝與段正淳見他笑吟吟地,料來並非什麽難事,卻也猜想不透。黃眉僧對段譽笑道:“賢侄多半猜得到。”
段譽一怔:“為什麽伯父和爹爹都猜不到,我反而猜得到?”一沉吟間,已知其理,笑道:“大師要去覆局。”黃眉僧哈哈大笑,說道:“正是。我怎地會贏得延慶太子這局棋,實在廳怪之極。他自己填死一隻眼,那是什麽緣故?”段譽搖頭道:“小侄也想不明白。”黃眉僧道:“莫非石屋中或青石上有什麽古怪?老衲非再去瞧瞧不可。”喜弈之人下了一局之後,不論是勝是敗,事後必定細加推敲,何處失著失先,何處過強過緩,定要鑽研明白,方得安心。黃眉僧這局棋勝得尤其奇怪,若不弄清楚這中間的關鍵所在,難免煩惱終身。
當下保定帝起駕回宮。黃眉僧吩咐兩個徒兒回拈花寺,獨自來到萬劫谷,將段延慶震裂了的青石棋局重行拚起,一著著的從頭推想。
段正淳送了保定帝和黃眉僧出府,回到內室,想去和王妃敘話。不料刀白鳳正在為他又多了個私生女兒鍾靈而生氣,閉門不納。段正淳在門外哀告良久,刀白鳳發話道:“你再不走,我立刻回玉虛觀去。”
段正淳無奈,隻得到書房悶坐,想起鍾靈為雲中鶴擄去,不知鍾萬仇與南海鱷神是否能救得回來,褚萬裡等出去打探訊息,迄未回報,好生放心不下。從懷中摸準出甘寶寶交來的那隻黃金鈿盒,瞧著她所寫那幾行蠅頭細字,回思十七年前和她歡聚的那段蝕骨的時光,再想像她苦候自己不至而被迫與鍾萬仇成婚的苦楚,不由得心中大痛:“那時她還只是個十七歲的小姑娘,她父親和後母待她向來不好,腹中懷了我的孩兒,卻教她如何做人?”
越想越難過,突然之間,想起了先前刀白鳳在席上對華司徒所說的那名話來:“這條地道通入鍾夫人的居室,若不堵死,就怕咱們這裡有一位仁兄,從此天天晚上要去鑽地道。”當即召來一名親兵,命他去把華司徒手下兩名得力家將悄悄傳來,不可泄漏風聲。
段譽在書房中,心中翻來覆去的只是想著這些日子中的奇遇:跟木婉清訂了夫婦之約,不料她竟是自己妹子,豈知奇上加奇,鍾靈竟然也是自己妹子。鍾靈被雲中鶴擄去,不知是否已然脫險,實是好生牽掛。又想慕容博夫婦鑽研‘凌波微步’,不知跟洞中的神仙姊姊是否有什麽瓜葛?難道他們是‘逍遙派’的弟子?神仙姊姊吩咐我去殺了他們?這對夫婦武功這樣高強,要我去殺了他們,那真是天大的笑話了。
又想這些日子給關在石屋之中,幸好沒做下的事來,當真僥幸之至,‘凌波微步’的步法練得倒熟了許多,可是神仙姊姊吩咐的功課卻耽誤得久了。當下便探手入懷,要去取卷軸出來,手指剛碰到,便覺不妙,急忙取出,口中連珠價的隻叫:“啊喲,啊喲!”但見那卷軸早已撕成了一片片碎帛,胡亂卷成一卷,一展開來,那裡還成模糊?破帛碎縑,最多出隻勝下兩三成,鄭家的圖形文字更爛得不堪。段譽全身如墜冰窖,心中隻道:“怎麽……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過了良久,才依稀想起,給青袍怪客關在石屋之時,他體內燥熱難當,將全身衣衫亂撕亂扯,到後來狂走疾奔,仍是不斷亂撕衣衫,迷糊之中,那裡還分得出是衣衫不是卷軸,自然是一並撕得稀爛,隨手亂拋。
對著圖中裸女的斷手殘肢發了一陣呆,又不自禁的大有如釋重負之感,“卷軸已爛,神仙姊姊的神功便練不成了,這不是我不肯練,而是沒法練。什麽殺盡‘逍遙派’弟子雲雲,一概不算了。”將破碎帛片投入火爐,打著了火,燒成了灰燼。心想:“這卷軸中的圖開,多看一次,便褻瀆了一次神仙姊姊,如此火化,正乃天意。”
眼見天色已晚,於是到母親房去,想陪好心產話,跟她一起吃飯。來到房外,卻見房門緊閉。服侍王妃的婢女笑嘻嘻的道:“王妃睡了,公子明天來吧。”段譽心道:“啊,是了,爹爹在房裡。”轉身出來,想去找木婉清說話,走過一條回廊,卻覺還是暫且避嫌的好,此時見面,徒然惹她傷心。百無聊賴之際,信步走到後花園中。
此時天色已然蒙朧,在池邊亭中坐了一會,眼見一彎新月從東升起,心想這月光也會照到劍湖之畔的無量玉壁上,再過幾個時辰,玉壁上現出一柄五彩繽紛的長劍,便會指著神仙姊姊所居的洞府。正想得出神,忽聽得圍牆外輕輕傳來了幾下口哨聲,停得一停,又響了幾下。若在往日,聽了毫不在意,但他自經這幾日來的一番閱歷,心知有異,尋思:“莫非是江湖人物打暗號?”
過不多時,哨聲又起,突見牡丹花壇外一個人影快速掠過,奔到圍牆邊,躍上了牆頭。段譽失聲叫道:“婉妹!”那人正是木婉清。只見她湧身躍起,跳到了牆外。
段譽又叫了聲:“婉妹!”奔到木婉清躍進下之處,他可沒能耐躍上牆頭,花園後門就在旁邊,但上了閂,又有鐵鎖鎖著,隻得大叫:“婉妹,婉妹!”
只聽木婉清在牆外大聲道:“你叫我乾麽?我永遠不再見你面。我跟我媽去了。”段譽急道:“你別走,千萬別走!”木婉清不答。
過了一會,只聽得牆外一個年紀較大的女子聲音說道:“婉兒,咱們走吧!唉!沒有用的。”木婉清仍是不答。段譽料得那女子必是秦紅棉,叫道:“秦阿姨,你們都請進來。”
秦紅棉道:“進來幹什麽?好讓你媽媽殺了我嗎?”
段譽語塞,用力錘打園門,叫道:“婉妹,你別走,咱們慢慢想法子。”木婉清道:“有什麽法子好想?老天爺也沒法子。”頓了一頓,突然叫道:“啊!有一個法子,你乾不乾?”段譽喜道:“好啊,什麽法子?”
只聽得嗤嗤聲響,一處藍印印的刀刃從門縫中插進來,切斷了門閂,跟著砰砰兩響,園門飛開,木婉清站在門口,手中執著那柄藍印印的修羅刀,說道:“你伸過脖子來,讓我一刀割斷了,我立刻自殺。咱倆投胎再世做人,那時不是兄妹,就好做夫妻了。”
段譽嚇得呆了,顫聲道:“這……這不……不成的!”
木婉清道:“我肯,你為什麽不肯?要不然你先殺我,你再自鐐。”說著將修羅刀遞將過來。段譽急退兩步,說道:“不行,不行!”
木婉清慢慢轉過身去,挽了母親手臂,快步走了。段譽呆呆望著她母女倆的背影隱沒在黑暗之中,良久良久,凝立不動。
月亮漸漸升至中天,他兀自呆立沉思。突然間後頸一緊,身子被人凌空提起,一人低聲笑道:“你要死還是要活?做我師父,是死師父,做我徒兒,是活徒兒!”正是南海鱷神的聲音。
段正淳帶著華赫艮手下的兩名得力家將,快馬來到萬劫谷。這兩名家將隨同華赫艮挖掘地道,知道地道的入口所在,搬開掩蓋在入口上的樹枝。一名家將道:“小人帶路。”
段正淳道:“不用!你兩個在這裡等我。”正要向地道中爬去,忽見西首大樹後人影一閃,身法甚是迅速。段正淳立即縱起,奔將過去,低聲喝道:“什麽人?”
大樹後那人低聲道:“王爺!是我,崔百泉。”斜著身子出來。段正淳廳道:“崔兄到這裡來幹部什麽?”崔百泉道:“小人聽得王爺的千金給奸人擄掠了去,和過師侄兩人分出來尋找。小人在路上見到了些線索,推想小姐逃到了這裡,那奸人卻似乎仍在緊追不舍”段正淳心下恍然:“這崔百泉是個恩怨分明的漢子,他在我家躲了這些年,有恩未報。此次去找姑蘇慕容報仇,是決意將性命送在他手裡。他隻盼能為我找回靈兒,報答我這十多年來的相庇之情。”當即深深一揖,說道:“崔兄高義,在下感激不盡。”崔百泉道:“小人到那邊去找。”身形一幌,沒入了樹林之中,輕功頗為了得。
段正淳略感寬懷,心想:“這崔兄的武功,不在萬裡、丹臣他們之下。”當下回到地道入口處,鑽了進去。
爬行一程,地道分岔。他已問明華司徒的兩名家將,知道地道東北通向先前囚禁段譽與木婉清的石屋,西北通向鍾夫人臥室,當即向西北方爬去。來到盡頭,將頭頂木板輕輕托起數寸,眼前便見光亮,從縫隙中望上去,只見到一雙淺紫色的鄉花鞋子踏在地下。
段正淳心頭大震,將木板又托起兩寸,只聽得甘寶寶長長歎了口氣,過了一會,幽幽的道:“倘若你不是王爺,只是個耕田打獵的漢子,要不然,是偷雞摸狗的小賊也好,是打家劫舍的強人出好,我便能跟了你去……我一輩了跟了你去……”跟著幾滴淚水掉下來,落在她花鞋邊的地板上。段正淳胸口熱血上湧,心道:“我不做王爺了,我做小賊、做強人去,讓你一輩子跟著我。這王爺有什麽做頭?”
只聽甘寶寶又道:“難道……難道這一輩子我當真永遠不再見你一面?連一面也見你不著?我……我還是死了的好……淳哥,淳哥……你想我不想?”這幾下低呼,當真是蕩氣回腸。段正淳忍不住低聲道:“寶寶,親親寶寶。”
甘寶寶吃了一驚,站起身來,隨即又歎了口氣,自言自語:“我又在做夢了,夢裡又聽到你在叫我啦。”
段正淳低聲道:“親親寶寶,是我在叫你,我一直在想你,記掛著你。”
甘寶寶驚呼一聲:“淳哥,當真是你?”段正淳揭開木板,鑽了出來,低聲道:“親親寶寶,是我!”甘寶寶突然見到段正淳,登時臉上全沒了血色,走上幾步,身子搖幌。段正淳搶上去將她摟住。甘寶寶身子一顫,暈了過去。
段正淳忙捏她人中。甘寶寶悠悠醒轉,覺到身在段正淳懷中,他正在親自己的臉,歡喜得便似全身都要炸了過來,腦中暈眩,低聲道:“淳哥,淳哥,我……我又在做夢啦。”段正淳緊緊抱住她溫軟的身子,在她耳邊低聲道:“親親寶寶,你不是做夢,是我在做夢!”
突然門外有人粗聲喝道:“誰?誰在房裡?我聽到是個男人。”正是鍾萬仇的聲音。
段正淳和甘寶寶都大吃一驚。甘寶寶大聲道:“是我,什麽男人,女人,又在胡說八道了!”段正淳在她耳邊道:“你跟我逃走!我去做小賊、強盜,我不做王爺了!”甘寶寶大喜,低聲道:“我跟你去做小賊老婆,做強盜老婆。便做一天……也是好的。”
鍾萬仇不得妻子許可,不敢隨便入房,但在窗外已見到一個男子的黑影,大叫:“你房裡有男人,我……我見了!”再不理會妻子是否準許,砰的一聲,飛足踢開了房門。
段譽給南海鱷神抓住了後領,提在半空,登時動彈不得。他的‘北冥神功’隻練成一路‘手太陰肺經’,只有大拇指的少商穴和人相觸,而對方又正在運勁,方能吸入內力,其余穴道卻全不管用。他正想張口呼叫,南海鱷神什左手按住他口,抱起他發足疾馳,直到遠離鎮靜南王府的僻靜之處,才放他下地,一手仍是抓住他後領,生怕他使出古怪步法逃走。
段譽苦笑道:“原來你改變主意,不想做我徒兒,要做烏龜兒子王八蛋了。”南海鱷神道:“誰說的?你先磕還我八個響頭,將我逐出門牆,不要我做徒兒了,然後再向我磕八個響頭,拜我為師。咱們規規矩矩,一清二楚,那我就沒烏龜兒子王八蛋的事。”段譽啞然失笑,搖頭道:“我不乾!我此刻給你抓住,全無還手之力,你殺死我好了。”南海鱷神道:“呸,我才不上你這個當,老子決不會給人驢得做上烏龜兒子王八蛋。你道我好蠢麽?”段譽道:“你好聰明,十分聰明!”
南海鱷神想出了‘妙計’,隻道可以‘規規矩矩、一清二楚’的手續完備,就可化稈為師,豈知對方寧死不磕十六個響頭,盤算了幾天的如意算盤全然打不響,不禁大感彷徨。
段譽道:“你南海派的規矩,徒兒可不可以殺師父?”南海鱷神道:“當然不可以,只有師父殺徒兒,決沒徒兒殺師父的事。”段譽道:“那麽徒兒聽師父的吩咐呢,還是師父聽徒兒的吩咐?”南海鱷神道:“自然是徒兒聽師父的吩咐,你拜我為師之後,什麽事都得聽我吩咐。”段譽笑道:“現下你還是我徒兒,我叫你去奪回小師娘來,你辦好了沒有?”
南海鱷神道:“*,我跟雲老四動手打架,小師娘的老子也趕了來,乘機把小師娘搶了去。”段譽聽到鍾靈已逃脫雲中鶴毒手,心下大喜。
南海鱷神又道:“後來我又跟小師娘的老子打架,他打了一會就不肯打了,小師妨那時已自己走了。雲老四說,咱們得去萬劫谷殺了鍾萬仇。”段譽道:“為什麽?”南海鱷神道:“這件大事不可不辦,否則嶽老二在江湖上一輩子抬不起頭來,人人都瞧我不起。”段譽奇道:“那是什麽道理?雲老四騙人,你不用聽他的。”
南海鱷神道:“不,不!雲老四是為我好。你不明白這中間的道理,我來指點你。那小姑娘是我師娘,已長了我一輩,她的老子便長我兩輩,*,鍾萬仇是什麽東西,怎能長我兩輩?非殺了他不可。雲老四還說,他要去搶鍾萬仇的老婆來做老婆,他是顧念‘四大惡人’的義氣,完全為我出力,奮不顧身,勉為其難。”
段譽更加奇怪,問道:“那是什麽道理?”南海鱷神道:“鍾萬仇的老波,是我師娘的母親,眼下也長了我兩輩。倘若雲老四搶了她來做了老婆,那就是嶽老二把弟的老婆,是我的弟婦。她的女兒就比我低了一輩,是我的侄女。你是我侄女的老公,是我的侄婿,也比我低了一輩。那時候我叫你師父,你叫我姻伯,咱兩個不是兩頭大嗎?哈哈!這法兒真妙。”
段譽哈哈大笑。南海鱷神道:“快走,快走,趕緊去辦了這件大事,這世上決不容有比嶽老二高上兩輩之人。”抓住段譽手,飛步向萬劫谷奔去。
段正淳聽得鍾萬仇踢門進房,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不能殺他!”輕輕掙脫甘寶寶的摟抱,鑽入地洞,托好了洞口木板。
鍾萬仇手提大刀,衝進詳盡來,卻見房中便隻甘寶寶一人,忙到衣櫥、床底、門後各處搜尋,別說沒男人,連鬼影也沒半個,心中大奇。甘寶寶怒道:“你又來欺侮我了,快一刀殺了我乾淨。”鍾萬仇找不到男人,早已喜悅不勝,急忙拋開大刀,陪笑道:“夫人,是我眼花,定是剛才多喝了幾杯!”一面說,一面兀自東張西望。
突然門外腳步聲急,鍾靈大叫:“媽,媽!”飛步搶進房來。跟著雲中鶴的聲音叫道:“你逃到天邊,我也要捉到你。”快步追了進來。
鍾靈叫道:“爹,這惡人……這惡人又來追我……”她逃避雲中鶴的追逐,早已上氣不接下氣,幸好自己家中門戶熟悉,東躲西藏,而雲中鶴在這此轉彎抹角的所在,又施展不出輕功,才給她逃到了母親房中。雲中鶴見鍾萬仇夫婦都在房中,不木材不大喜,心想正好就此殺了鍾萬仇,將鍾夫人、鍾靈兩個一並擄去。
鍾萬仇連發三掌,都給雲中鶴閃身避開。雲中鶴繞過桌子,去追鍾靈,心想:“得把小妞兒先點倒了,再殺其父而奪其母,免得給她逃走。”鍾靈叫道:“竹篙子,你再追我,我可要呵你癢了。”雲中鶴一怔,叫道:“你呵得我著?再試試看。”說著縱身向她撲去。
那日鍾靈給雲中鶴抱了去,拚命掙扎,卻那裡掙得脫他的掌握?心裡怕得要命,只聽得南海鱷神遠遠追來,大叫:“師娘,師娘!你伸手掏他的腋窩兒,這瘦竹篙可最怕癢。”鍾靈心想:“呵癢嗎?那倒是我的拿手本事。”伸出手來,正要往雲中鶴腋窩裡呵去,不料雲中鶴先聽到南海鱷神的話,不等鍾靈手到,忍不住已笑了起來。這麽一笑,便奔不快了,南海鱷神跟著便即追到。
雲中鶴道:“嶽老三,你可上了人家的當啦!”南海鱷神道:“什麽上當不上當?快放下我師娘,要不然便償償鱷嘴剪的滋味。”雲中鶴無可奈何,隻得將鍾靈放下。鍾靈乘雲中鶴不備,伸手便去呵癢。雲中鶴彎了腰,笑得喘不過氣來。他越是笑,鍾靈越是不住手的呵。雲中鶴一面笑,一面不住咳嗽。南海鱷神道:“師娘,你這就饒了他吧,再呵下去,他一口氣接不上來,可活不成啦!”鍾靈好生廳怪,這惡人武功很高,怎麽會給人呵癢呵死?說道:“我不信,我呵死他試試看。”南海鱷神道:“不成,試不得,呵死了便活不轉了。雲中鶴的練功罩門是在腋下‘天泉穴’,這地方碰也碰不得。”
鍾靈聽他這和說,便放手不再呵關頭。支中鶴站直身子,突然一口唾沫向南海鱷神吐去,罵道:“死鱷魚,臭鱷魚!我練功的罩門所在,為什麽說與外人知道?”鍾靈道:“好啊,你罵人!”伸手又支呵他癢,不料這一次卻不靈了,雲中鶴飛出一腳,將她踢了個筋鬥,遠遠的站在一旁。
南海鱷神扶起鍾靈,問道:“師娘,你摔痛了沒有?”鍾靈還沒回答,只見鍾萬仇提刀追來,叫道:“臭丫頭,你死在這裡幹什麽?”南海鱷神回頭喝道:“她媽的,你不乾不淨的嚷嚷什麽?”鍾萬仇怒道:“我自己罵我女兒,管你什麽事?”南海鱷神大發脾氣,指著鍾萬仇大叫:“你……你這狗賊,居然想佔我便宜?我……我嶽老二跟你拚了。”鍾萬仇道:“我佔你什麽便宜了?”南海鱷神道:“她是我師娘,已然比我大了一輩,那是事出無奈,我也漢什麽法子。你卻自稱是她老子,這……這……你……不是更比我大上兩輩?嶽老二在南海為尊,人人叫我老祖宗,老爺爺,來到中原,卻處處比人矮上一兩輩。老子不乾,萬萬不乾!”
鍾萬仇道:“你不乾就不乾。她是我親生女兒,我自然是她老子,又有什麽‘自稱’不‘自稱’的?”南海鱷神歪著頭向他父女瞧了一會,說道:“你當然是‘自稱’。我師娘這麽美麗,你卻醜得像個妖怪,怎麽會是她老子?我師娘定然是旁人生的,不是你生的。你是假老子,不是真老子!”鍾萬仇一聽,氣得臉也黑了,提刀向南海鱷神便砍。
鍾靈忙勸道:“爹爹,這人將我從惡人手裡救了出來,你別殺他!”
鍾萬仇怒火衝天,罵道:“臭丫頭,我早疑心你不是我生的。連這大笨蛋都這麽說,還有什麽假的?我先殺他,再殺你,然後去殺你媽媽!”
鍾靈見二人鬥了起來,一時勝敗難分,大聲叫道:“喂,嶽老三,你不可傷我爹爹。”又叫:“爹爹,你不能傷了嶽老三!”便自走了。
她回到萬劫谷來,疲累萬分,到自己房中倒頭便睡。睡到半夜裡,只聽得雲中鶴大呼小叫,一間間房挨次搜來,急忙起身逃走。
這時鍾靈料知走不近身去呵支中鶴的癢,一瞥眼見到地洞口的木板,她曾被華赫錄由此擒入地道,當即奔過去掀起開木板,鑽了進去。
爬出丈余,黑暗中雙手亂抓,突然抓到一隻纖細的足踝,只聽得鍾靈大叫:“啊喲!”揮足要想掙脫。雲中鶴大喜之下,怎容她掙脫,臂上運勁,要拉她出來,那知一拉之下,鍾靈又是大叫:“啊喲!”卻拉她不動,似乎前面有人拉住了她。便在此時,雲中鶴隻覺雙腳足踝一緊,已被人緊緊握住了向外拉扯,但聽得鍾萬仇叫道:“快出來,快出來!”
卻是鍾萬仇怕他傷害女兒,追入地道,要拉他出來。鍾萬仇扯了兩下不動,正欲運勁,突覺自己雙腳足踝被人抓住,一股力道向外拉扯,南海鱷神嘶啞的嗓子叫道:“馬臉的醜家夥,你‘自稱’是我師娘的老子,想高我嶽老二兩輩,今日非殺了你不可。”
原來南海鱷神恰於此時帶著段譽趕到,在房外眼見鍾靈、支中鶴、鍾萬仇三人鑽進了地道,心想當務之急,莫過於殺了這個‘自稱高我兩輩的家夥’,當即竄入房中,跟著鑽入地道,拉住了鍾萬仇雙足。
段譽急忙奔進房來,對鍾夫人道:“鍾伯母,救鍾靈妹子要緊。”正欲鑽入地道,突然身子被人一推,當即摔倒。
一個女子叫道:“嶽老三、雲老四,你兩個快快出來!老大吩咐,叫你們兩個不得自相殘殺!”正是‘無惡不作’葉二娘,奉了段延慶之命,來召喚南海鱷神和支中鶴。她來得遲了一步,但見到雲中鶴鑽入地道,鍾萬仇與南海鱷神先後鑽進,隻道南海鱷神要去追殺支中鶴,雲老四武功不及他,只怕給他殺了,老大非大大怪罪不可。叫了幾聲,不見南海鱷神出來,當即鑽進地洞,抓住了南海鱷神雙腳,奮力要拉他出來。
段譽叫道:“喂喂,你們不可傷我鍾靈妹子,她本來是我沒過門的妻子,現下是我妹子啦!”但聽得地道中吆喝叫嚷,聲音雜亂,不知是誰在叫些什麽,心想三大惡人擠在地道之中,鍾靈定是凶多吉少,她對我有情有義,我雖無武功,也當拚命相救,當即撲到地洞口,抓住葉二娘的雙腳足踝,用力要拉她出來。
他雙手緊握,自然而然便是葉二娘足踝上低陷易握的所在,此處俗稱‘手一束’,剛好一手可以抓住,卻是‘足太陰脾經’中的‘三陰交’大穴,乃是‘足少陰腎經’、‘足太陰脾經’、‘足厥陰心包經’三陰交會之處。他大拇指的‘少商穴’一與葉二娘足踝‘三陰交’要穴相接,雙方同時使勁,葉二娘的內力立即倒瀉而出,湧入段譽體內。
地道內轉側不易,支中鶴抓住鍾靈足踝,鍾萬仇恨抓住雲中鶴足踝,南海鱷神抓住鍾萬仇足踝,葉二娘抓住南海鱷神足踝,最後段譽拉住葉二娘足踝,除了鍾靈之外,五個人都拚命要將前面之人拉出地道。鍾靈無甚力氣,本來支中鶴極易將她拉出,但不知如何,竟似有人緊緊拉住了她,不讓她出來!
這一連串人都是拇指少商穴和前人足踝三陰交穴相連。葉二娘的內力瀉向段譽,跟著內力傳遞,南海鱷神、鍾萬仇、去中鶴、鍾靈四人的內力也奔瀉而出。鍾靈本來沒什麽內力,倒也罷了。余下四人卻都嚇得魂飛魄散,拚命揮腳,想擺脫後人的掌握,但給緊緊抓住了,說什麽也摔不脫,越是用勁使力,內力越是飛快的散失。
雲中鶴隻覺鍾靈腳上源源傳來內力,跟著又從自己腳上傳出,心想這小妞兒如何有如此深厚內力,實在奇怪,好在自己腳步上內力散失,手上卻有補充,自然說什麽也不肯放脫鍾靈足踝,以免有去無來。鍾萬仇等也是一般的念頭,盡管心中害怕,雙手卻越抓越緊,正如溺水之人死命抓著任何外物不放,逃生活命,全伏於此。
這一連串人在地道中什麽也瞧不見,起初還驚喚叫嚷:“老大叫你們去!”“快放開我腳!”“老子宰了你!”“抓著我幹什麽?快松手!”“媽!媽!爹爹!”到後來突覺手上傳來的內力漸弱,足踝上內力的去勢卻絲毫不減,更是驚駭無比。
段譽拉扯良久,但覺內力源源湧入身來,他先前在無量山有過經歷,這時已能應付,第當燥熱難當之際,便將湧到的內力儲入膻中氣海。可是過得良久,隻覺膻中氣海似乎要脹表明一般,漸漸害怕起來,但想鍾靈遭遇極大凶險,無論如何不能放手,咬緊了牙齒拚命抵受。
甘寶寶眼見怪事接續而來,登時手足無措,心中兀自在回思適才給段正淳摟在懷中親熱的消魂滋味,坐在椅上呆呆出神,嘴裡輕輕叫著:“淳哥,淳哥,他叫我‘親親寶寶’,他抱著我親我,這次是真的,不是做夢!”
段譽胸口煩熱難忍,手上力道卻越來越大,這時地道中眾人的內力,幾有半數都移入了他體內。他終於將葉二娘慢慢拉出了地洞,跟著南海鱷神、鍾萬仇、雲中鶴、鍾靈一連串的拉扯著出來。段譽見到鍾靈,心下大慰,當即放開葉二娘,搶前去扶鍾靈,叫道:“靈妹,靈妹,你沒受傷嗎?”
葉二娘等四人的內力都耗了一半,一個個松開了手,坐在地板上呼呼喘氣。
鍾萬仇突然叫道:“有男人!地道內有男人!是段正淳,段正淳!”他突然想明白了“夫人房內有此地道,必是段正淳乾的好事,適才在房外聽到男人聲音,見到男人黑影,必是段正淳無疑。”妒火大熾,搶過去一把推開段譽,抓住鍾靈後領,要將她搓在一旁,然後衝進地道去揪段正淳出來。
甘寶寶聽他大叫‘段正淳’,登時從沉思中醒轉,站起身來,心中只是叫苦。
鍾萬仇沒想到自己內力大耗,抓住鍾靈後領非但擲她不動,反而雙足酸軟,一交坐倒在地。但他兀自不死心,仍是要將鍾靈扯離地洞,說什麽也不能放過了段正淳。
扯得幾扯,只見地洞中伸上兩隻手來,握在鍾靈雙手手腕上,鍾萬仇大叫:“段正淳,你上來,我跟你拚個死活。”用力拉扯鍾靈向後,地洞中果然慢慢帶起一個人來。
這人果然是個男人!
鍾萬仇大叫:“段正淳!”放下鍾靈,撲上去揪住他胸膛,提將起來,只見這人獐頭鼠目,愁眉苦臉,歪嘴聳肩,身材瘦削,與段正淳大大不同。段譽叫道:“霍先生,你怎麽在這裡?”原來這人是金算盤崔百泉。
鍾萬仇大叫:“不是段正淳!”仰天摔倒,抓著崔百泉的五指兀自不放。突然之間,地洞中又伸起兩隻手,抓在崔百泉的雙腳足踝之上。鍾萬仇大叫:“段正淳!”用力拉扯,又扯出一個人來。
只見這人頭頂無發,惟有香疤,是個和尚,滿臉皺紋,雙眉焦黃,不但是和尚,而且是個極老的老和尚。段譽叫道:“黃眉大師,你怎麽在這裡?”原來這老僧正是黃眉大師。
鍾萬仇奮起殘余的精力,再將黃眉僧拉出地洞,他足上卻再沒人手握著了。鍾萬仇衝進地道,過了良久,氣喘喘的爬出來,叫道:“沒人了,地道內沒人。”瞧瞧崔百泉,瞧瞧黃眉僧,這兩人說什麽也不能是鍾夫人的情夫,心下大慰,叫道:“夫人,對不住,我……我又怨枉了你!”這時精力耗竭,爬在地洞口只是喘氣,再也站不起來了。
黃眉僧、崔百泉、葉二娘、南海鱷神、雲中鶴五人都坐在地下, 運氣調息。五人中黃眉僧功力遠勝,不久便即站起,喝道:“三個惡人,今日便饒了你們性命,今後再到大理來羅唕,休怪老僧無情!”
葉二娘、南海鱷神、雲中鶴於地道中的奇變兀自摸不到絲毫頭腦,隻道是黃眉僧使的手腳,心想這老和尚連老大也鬥他不過,他一下子取了我一半內力去,那裡還敢作聲。三人又調息半晌,慢慢站起,向黃眉僧微微躬身,出房而去。此時三大惡人已全無半分惡氣。
黃眉僧、崔百泉、段譽三人別過鍾萬仇夫婦與鍾靈,出谷而支,來到谷口,段正淳帶著兩名家將正在等候。段正淳、段譽父子相見,俱感驚詫。
原來段正淳見鍾萬仇衝進房來,內心有愧,從地道中急速逃走,鑽出地道時卻見崔百泉在旁守候。崔百泉素知王爺的風流性格,當下也不多問,自告奮勇入地道探察,以防鍾夫人遭了丈夫毒手,卻遇到鍾靈給雲中鶴抓住了足踝。崔百泉當即抓住她手腕相助。正感支持不住,忽然足踝為人拉住。卻是黃眉僧凝思棋局之際,聽到地道中忽有異聲,於是從石屋中鑽入地道,循聲尋至,辨明了崔百泉的口音,出手相助。不料在這一役中,黃眉僧與崔百泉的內力,卻也有一小半因此移入了段譽體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