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峰見風波惡居然能和這位丐幫四老之一的長臂叟惡鬥百余招而不落敗,心下也暗暗稱奇,對慕容公子又看得高了一層。0906s5kf1723g2435m67j86丐幫其余三位長老各自退在一旁,凝神觀鬥。
阿碧見風波惡久戰不下,擔起憂來,問王語嫣道:“王姑娘,這位長臂老先生使一隻麻袋,那是什麽武功?”王語嫣皺眉道:“這路武功我在書上沒見過,他拳腳是通臂拳,使那麻袋的手法,有大別山回打軟鞭十三式的勁道,也夾著湖北阮家八十一路三節棍的套子,瞧來那麻袋的功夫是他自己獨創的。”
她這幾句話說得並不甚響,但“大別山回打軟鞭十三式”以及“湖北阮家八十一路三節棍”這兩個名稱,聽在長臂叟耳中卻如轟轟雷鳴一般。他本是湖北阮家的子弟,三節棍是家傳的功夫,後來殺了本家長輩,犯了大罪,於是改姓換名,舍棄三節棍決不再用,再也無人得知他的本來面目,不料幼時所學的武功雖然竭力摒棄,到了劇鬥酣戰之際,自然而然的便露了出來,心下大驚:“這女娃兒怎地得知我的底細?”他還道自己隱瞞了數十年的舊事已為她所知,這麽一分心,被風波惡連攻數刀,竟有抵擋不住之勢。
他連退三步,斜身急走,眼見風波惡揮刀砍倒,當即飛起左足,往他右手手腕上踢去。風波惡單刀斜揮,徑自砍他左足,長臂叟右足跟著踢出,鴛鴦連環,身子已躍在半空。風波惡見他恁大年紀,身手矮健,不減少年,不由得一聲喝采:“好!”左手呼的一拳擊出,打向他的膝蓋。眼見長臂叟身在半空,難以移動身形,這一拳只要打實了,膝蓋縱不碎裂,腿骨也必折斷。
風波惡見自己這一拳距他膝頭已近,對方仍不變招,驀覺風聲勁急,對方手中的麻袋張開大口,往自己頭頂罩落。他這拳雖能打斷長臂叟的腿骨,但自己老大一個腦袋被人家套在麻袋之中,豈不糟糕之極?這一拳直擊急忙改為橫掃,要將麻袋揮開。長臂叟右手微側,麻袋口一轉,已套住了他拳頭。
麻袋的大口和風波惡小小一個拳頭相差太遠,套中容易,卻決計裹他不住。風波惡手一縮,便從麻袋中伸了出來。突然間手背上微微一痛,似被細針刺了一下,垂目看時,登時嚇了一跳,只見一隻小小蠍子釘在自己手背之上。這隻蠍子比常蠍為小,但五色斑斕,模樣可怖。風波惡情知不妙,用力甩動,可是蠍子尾巴牢牢釘住了他手背,怎麽也甩之不脫。
風波惡急忙翻轉左手,手背往自己單刀刀背上拍落,擦的一聲輕響,五色蠍子立時爛成一團。但長臂叟既從麻袋中放了這頭蠍子出來,決不是好相與之物,尋常一個丐幫子弟,所使毒物已十分厲害,何況是六大長老中的一老?他立即躍開丈許,從懷中取出一顆解毒丸,拋入口中吞下。
長臂叟也不追出,收起了麻袋,不住向王語嫣打量,尋思:“這女娃兒如何得知我是湖北阮家的?”
包不同甚是關心,忙問:“四弟覺得如何?”風波惡左手揮了兩下,覺得並無異狀,大是不解:“麻袋中暗藏五色小蠍,決不能沒有古怪。”說道:“沒有什麽……”隻說得這四個字,突然間咕咚一聲,向前仆摔下去。包不同急忙扶起,連問:“怎麽?怎麽?”只見他臉上肌肉僵硬,笑得極是勉強。
包不同大驚,忙伸手點了他手腕、肘節、和肩頭三頭關節中的穴處穴道,要止住毒氣上行,豈知那五色彩蠍的毒性行得快速之極,雖然不是“見血封喉”,卻也是如響斯應,比一般毒蛇的毒性發作得更快。風波惡張開了口想說話,卻隻發出幾下極難聽的啞啞之聲。包不同眼見毒性厲害,只怕已然無法醫治,悲憤難當,一聲大吼,便向長臂老者撲了過去。
那手持鋼杖的矮胖老者叫道:“想車輪戰麽?讓我矮冬爪來會會姑蘇的英豪。”鋼杖遞出,點向包不同。這兵刃本來甚為沉重,但他舉重若輕,出招靈動,直如一柄長劍一般。包不同雖然氣憤憂急,但對手大是勁故,卻也不敢怠慢,隻想擒住這矮胖長老,逼長臂叟取出解藥來救治風四弟,當下施展擒拿手,從鋼杖的空隙中著著進襲。
阿朱、阿碧分站風波惡兩側,都是目中含淚,隻叫:“四哥,四哥!”
王語嫣於使毒、治毒的法門一竅不通,心下大悔:“我看過的武學書籍之中,講到治毒法門的著實不少,偏生我以為沒什麽用處,瞧也不瞧。當時隻消看上幾眼,多多少少能記得一些,此刻總不至束手無策,眼睜睜的讓風四哥死於非命。”
喬峰見包不同與矮長老勢均力故,非片刻間能分勝敗,向長臂叟道:“陳長老,請你給這位風四爺解了毒吧!”長臂叟陳長老一怔,道:“幫主,此人好生無禮,武功倒也不弱,救活了後患不小。”喬峰點了點頭,道:“話是不錯。但咱們尚未跟正主兒朝過相,先傷他的下屬,未免有恃強凌弱之嫌。咱們還是先站定了腳跟,佔住了理數。”陳長老氣憤憤的道:“馬副幫主明明是那姓慕容的小子所害,報仇雪恨,還有什麽仁義理數好說。”喬峰臉上微有不悅之色,道:“你先給他解了毒,其余的事慢慢再說不遲。”
陳長老心中雖一百個不願意,但幫主之命終究不敢違拗,說道:“是。”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瓶,走上幾步,向阿朱和阿碧道:“我家幫主仁義為先,這是解藥,拿去吧!”
阿碧大喜,忙走上前去,先向喬峰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又向陳長老福了福,道:“多謝喬幫主,多謝陳長老。”接過了那小瓶,問道:“請問長老,這解藥如何用法?”陳長老道:“吸盡傷口中的毒液之後,將解藥敷上。”他頓了一頓,又道:“毒液若未吸盡,解藥敷上去有害無益,不可不知。”阿碧道:“是!”回身拿起了風波惡的手掌,張口便要去吸他手背上創口中的毒液。
陳長老大聲喝道:“且慢!”阿碧一愕,道:“怎麽?”陳長老道:“女子吸不得!”阿碧臉上微微一紅,道:“女子怎麽了?”陳長老道:“這蠍毒是陰寒之毒,女子性陰,陰上加陰,毒性更增。”
阿碧、阿朱、王語嫣三人都將信將疑,雖覺這話頗為古怪,但也不是全然無理,倘若真的毒上加毒,那可不妙;自己這一邊只剩包不同是男人,但他與矮老者鬥得正劇,但見杖影點點,掌勢飄飄,一時之間難以收手。阿朱叫道:“三哥,暫且罷鬥,且回來救了四哥再說。”
但包不同的武功和那矮老者在伯仲之間,一交上了手,要想脫身而退,卻也不是數招內便能辦到。高手比武,每一招均牽連生死,要是誰能進退自如,那便可隨便取了對方性命,豈能要來便來、要去便去?包不同聽到阿朱的呼叫,心知風波惡傷勢有變,心下焦急,搶攻數招,隻盼擺脫矮老者的糾纏。
矮老者與包不同激鬥已逾百招,雖仍是平手之局,但自己持了威力極強的長大兵刃,對方卻是空手,強弱顯已分明。矮老者揮舞鋼杖,連環進擊,均被包不同一一化解,情知再鬥下去,多半有輸無贏,待見包不同攻勢連盛,還道他想一舉擊敗自己,當下使出全力反擊。丐幫四老在武功上個個有獨到的造詣,青城派的諸保昆、司馬林、秦家寨的姚伯當都被包不同在談笑之間輕易打發,這矮老者卻著實不易對付。包不同雖佔上風,但要真的勝得一招半式,卻還須看對方的功力如何,而矮老者顯然長力甚強。
喬峰見王語嫣等三個少女臉色驚惶,想起陳長老所飼彩蠍毒性極為厲害,也不知“女子不能吸毒”之言是真是假。他若命屬下攻擊敵人,情勢便再凶險百倍,也是無人敢生怨心,但要人乾冒送命之險,去救治敵人,這號令可無論如何不能出口。他當即說道:“我來給風四爺吸毒好了。”說著便走向風波惡身旁。
段譽見到王語嫣的愁容,早就起了替風波惡吸去手上毒液之心,只是心想喬峰是結義兄長,自己去助他敵人,於金蘭之義著實有虧,雖然喬峰曾命陳長老取出解藥,卻不知他是真情還是假意。待見喬峰走向風波惡身前,真的要助他解毒,忙道:“大哥,讓小弟來吸好了。”一步跨出,自然而然是“凌波微步”中的步法,身形側處,已搶在喬峰之前,抓起風波惡的手掌,張口便往他手背上的創口吸去。
其時風波惡一隻手掌已全成黑色,雙眼大睜,連眼皮肌肉也已僵硬,無法合上。段譽吸出一口毒血,吐在地下,只見那毒血色如黑墨,眾人看了,均覺駭異。段譽一怔,心道:“讓這黑血流去後再吸較妥。”他不知只因自己服食過萬毒之王的莽牯朱蛤,那是任何毒物的克星,彩蠍的毒質遠遠不及,一吸之下,便順勢流了出來。突然風波惡身子一動,說道:“多謝!”
阿朱等盡皆大喜。阿碧道:“四哥,你會說話了。”只見黑血漸淡,慢慢變成了紫色,又流一會,紫血變成了深紅色。阿碧忙給他敷上解藥,包不同給他解開穴道。頃刻之間,風波惡高高腫起的手背已經平複,說話行動,也已全然如初。
風波惡向段譽深深一揖,說:“多謝公子爺救命之恩。”段譽急忙還禮,道:“些許小事,何足掛齒?”風波惡笑道:“我的性命在公子是小事,在我卻是大事。”從阿和中接過小瓶,擲向陳長老,道:“還了你的解藥。”又向喬峰抱拳道:“喬幫主仁義過人,不愧為武林中第一大幫的首領。風波惡十分佩服。”喬峰抱拳道:“不敢!”
風波惡拾起單刀,左手指著陳長老道:“今天我輸了給你,風波惡甘拜下風,待下次撞到,咱們再打過,今天是不打了。”陳長老微笑道:“自當奉陪。”風波惡一斜身,向手中持鐧的長老叫道:“我來領教領教閣下商招。”阿朱、阿碧都大吃一驚,齊聲叫道:“四哥不可,你體力尚未複元。”風波惡叫道:“有架不打,枉自為人!”單刀霍霍揮動,身隨刀進,已砍向持鐧長老。
那使鐧的長老白眉白須,成名數十載,江湖上什麽人物沒會過,然見風波惡片刻之間還是十成中已死了九成,豈知一轉眼間,立即又生龍活虎般的殺來,如此凶悍,實所罕有,不禁心下駭然,他的鐵鐧本來變化繁複,除了擊打掃刺之外,便有鎖拿敵人兵刃的奇異手法,這時心下一怯,功夫減了幾成,變成了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
喬峰眉頭微皺,心想:“這位風朋友太也不知好歹,我段兄弟好意救了你的性命,怎地不分青紅皂白的又去亂鬥?”
眼見包不同和風波惡兩人都漸佔上風,但也非轉眼間即能分出勝敗。高手比武,瞬息萬變,只要有一招一式使得巧了,或者對手偶有疏忽,本來處於劣勢者立時便能平反敗局。局中四人固然不敢稍有怠忽,旁觀各人也均凝神觀看。
段譽忽聽得東首有不少人快步走來,跟著北方也有人過來,人數更多。段譽向喬峰低聲道:“大哥,有人來了!”喬峰也早聽見,點了點頭,心想:“多半是慕容公子伏下的人馬到了。原來這姓包和姓風的兩人先來纏住我們,然後大隊人手一齊來攻。”正要暗傳號令,命幫眾先行向西、向南分別撤走,自己和四長老及蔣舵主斷後,忽聽得西方和南方同時有腳步雜遝之聲。卻是四面八方都來了敵人。
喬峰低聲道:“蔣舵主,南方敵人力道最弱,待會見我手勢,立時便率領眾兄弟向南退走。”蔣舵主道:“是!”
便在此時,東方杏子樹後奔出五六十人,都是衣衫襤褸,頭髮蓬亂,或持兵器,或拿破碗竹仗,均是丐幫中幫眾。跟著北方也有十名丐幫弟子走了出來,各人神色嚴重,見了喬峰也不行禮,反而隱隱含有敵意。
包不同和風波惡鬥然間見到有這許多丐幫人眾出現,暗自心驚,均想:“如何救得王姑娘、阿朱、阿碧三人脫身才好?”
然而這時最驚訝的卻是喬峰。這些人都是本幫幫眾,平素對自己極為敬重,只要遠遠望見,早就奔了過來行禮,何以今日突如其來,連“幫主”也不叫一聲?他正大感疑惑,只見西首和南首也趕到了數十名幫眾,不多時之間,便將杏林叢中的空地擠滿了,然而幫中的首腦人物,除了先到的四大長老和蔣舵主之外,余人均不在內。喬峰越來越驚,掌心中冷汗暗生,他就算遇到最強最惡的敵人,也從來不似此刻這般駭異,隻想:“難道丐幫忽生內亂?傳功、執法兩位長老和分舵舵主遭了毒手?”但包不同、風波惡和二長老兀自激戰不休,王語嫣等又在一旁,當著外人之面,不便出言詢問。
陳長老忽然高聲叫道:“結打狗陣!”東南西北四面的丐幫幫眾之中,每一處都奔出十余人、二十余人不等,各持兵刃,將包不同、矮長老等四人圍住。
包不同見丐幫頃刻間布成陣勢,若要硬闖,自己縱然勉強能全身而退,風波惡中毒後元氣大耗,非受重傷不可,要救王語嫣等三人更是難上加難。當此情勢,莫過於罷手認輸,實於聲名無損。但包不同性子執拗,常人認為理所當然之事,他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風波惡卻又是愛鬥過於性命,只要有打鬥的機會,不論是勝是敗,結果是生是死,又不管誰是誰非,總之是惡鬥到底再說。是以強弱之勢早已分明,包風二人卻仍大呼酣戰,絲毫不屈。
王語嫣叫道:“包三哥、風四哥,不成了。丐幫這打狗陣,你們兩位破不了的,還是及早住手吧。”
風波惡道:“我再打一會,等到真的不成,再住手好了。”他說話時一分心,嗤的一聲響,肩頭被白須長老掃了一鐧,鐧上倒齒鉤得他肩頭血肉淋漓。風波惡罵道:“你*,這一招倒厲害。”刷刷刷連進三招,直是要和對方同歸於盡的模樣。白須老者心道:“我和你又無不共戴天之仇,何必如此拚命?”當下守住門戶,不再進攻。
陳長老長聲唱道:“南面弟兄來討飯喲,啊喲哎唷喲……”他唱的是乞丐的討飯調,其實是在施發進攻的號令。站在南首的數十名乞丐各舉兵刃,只等陳長老歌聲一落,立時便即湧上。
喬峰自知本幫這打狗陣一發動,四面幫眾便此上彼下,非將敵人殺死殺傷,決不止歇。他在查明真相之前,不願和姑蘇慕容氏貨然結下深仇,當下左手一揮,喝道:“且慢!”晃身欺到風波惡身側,左手往他面門抓去,風波惡向右急閃,喬峰右手順勢而上,已抓住他手腕,夾手將他單刀奪了過來。
王語嫣叫道:“好一招‘龍爪手’‘搶珠三式’!包三哥,他左肘要撞你胸口,右掌要斬你腰脅,左手便抓你的‘氣戶穴’,這是‘龍爪手’中的‘沛然有雨’!”
她說“左肘要撞你胸口”,喬峰出手和她所說若合符節,左肘正好去撞包不同胸口,待得王語嫣說“右掌要斬你腰脅”,他右掌正好去斬包不同腰脅,一個說,一個作,便練也練不到這般合拍。王語嫣說到第三句上,喬峰右手五指成鉤,已抓在包不同的“氣戶穴”上。
包不同隻感全身酸軟,再也動彈不得,氣憤憤的道:“好一個‘沛然有雨’!大妹子,你說得不遲不早,有什麽用?早說片刻,也好讓我有個預備。”王語嫣歉然道:“他武功太強,出手時事先全沒朕兆,我瞧不出來,真是對不起了。”包不同道:“什麽對得起,對不起?咱們今天的架是打輸啦,丟了燕子塢的臉。”回頭一看,只見風波惡直挺挺的站著。卻是喬峰奪他單刀之時,順勢便點了他的穴道,否則他怎肯乖乖的罷手不鬥?
陳長老見幫主已將包、風二人製住,那一句歌調沒唱完,便即戛然而止。丐幫四長老和幫中高手見喬峰一出手便製住對手,手法之妙,實是難以想象,無不衷心欽佩。
喬峰放開包不同的“氣戶穴”,左手反掌在風波惡肩頭輕拍幾下,解開了他被封住的穴道,說道:“兩位請便吧。”
包不同性子再怪,也知道自己武功和他實在相差太遠,人家便沒什麽“打狗陣”,沒什麽四長老聯手,那也輕輕易易的便操勝算,這時候自己多說一句話,便是多丟一分臉,當下一言不發,退到了王語嫣身邊。
風波惡卻道:“喬幫主,我武功是不如你,不過適才這一招輸得不大服氣,你有點出我無意,攻我無備。”喬峰道:“不錯,我確是出你不意,攻你無備。咱們再試幾招,我接你的單刀。”一句話甫畢,虛空一抓,一股氣流激動地下的單刀,那刀竟然跳了起來,躍入了他手中,喬峰手指一撥,單刀倒轉刀柄,便遞向風波惡的身前。
風波惡登時便怔住了,顫聲道:“這……這是‘擒龍功’吧?世上居然真的……真的有人會此神奇武功。”
喬峰微笑道:“在下初窺門徑,貽笑方家。”說著眼光不自禁的向王語嫣射去。適才王語嫣說他那一招“沛然成雨”,竟如未卜先知一般,實令他詫異之極,這時頗想知道這位精通武學的姑娘,對自己這門功夫有什麽品評。
不料王語嫣一言不發,對喬峰這手奇功宛如視而不見,原來她正自出神:“這位喬幫主武功如此了得,我表哥跟他齊名,江湖上有道是‘北喬峰,南慕容’,可是……可是我表哥的武功,怎能……怎能……”
風波惡搖了搖頭,道:“我打你不過,強弱相差太遠,打起來興味索然,喬幫主,再見了。”他打了敗仗,竟絲毫沒有垂頭喪氣,所謂“勝固欣然敗亦喜”,只求有架打,打得緊張火熾,那便心滿意足,是輸是贏,卻是全不縈懷,實可說深得“鬥道”之三昧,他舉手和喬峰別過,向包不同道:“三哥,聽說公子爺去了少林寺,那兒人多,定然有架打,我這便撩撩去。你們慢慢再來吧。”他深恐失了一次半次打架的遇合,不等包不同等回答,當即急奔而去。
包不同道:“走吧,走吧!技不如人兮,臉上無光!再練十年兮,又輸精光!不如罷休兮,吃盡當光!”高聲而吟,揚長而去,倒也輸得瀟灑。
王語嫣向阿朱、阿碧道:“三哥,四哥都走了,咱們卻又到哪裡找……找他去?”阿朱低頭道:“這兒丐幫他們要商量正經事情,咱們回無錫城再說。”轉頭向喬峰道:“喬幫主,我們三人走啦!”喬峰點頭道:“三位自便。”
東首丐幫之中,忽然走出一個相貌清雅的丐者,板起了臉孔說道:“啟稟幫主,馬副幫主慘死的大仇尚未得報,幫主怎可隨是便便的就放走敵人?”這幾句話似乎相當客氣,但神色這間咄咄逼人,絲毫沒有下屬之禮。
喬峰道:“咱們來到江南,原是為報馬二哥的大仇而來。但這幾日來我多方查察,覺得殺害馬二哥的凶手,未必便是慕容公子。”
那中年丐者名叫全冠清,外號“十方秀才”,為人足智多謀,武功高強,是幫中地位僅次於長老的八袋舵主,掌管“大智分舵”,問道:“幫主何所見而雲然?”
王語嫣和阿朱、阿碧正要離去,忽聽得丐幫中有人提到了慕容複,三人對慕容複都極關懷,當下退在一旁靜聽。
只聽喬峰道:“我也只是猜測而已,自也拿不出什麽證據來。”全冠清道:“不知幫主如何猜測,屬下等都想知道。”喬峰著:“我在洛陽之時,聽到馬二哥死於‘鎖喉擒拿手’的功夫之下,便即想起了姑蘇慕容氏‘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這句話,尋思馬二哥的‘鎖喉擒拿手’天下無雙無對,除了慕容氏一家之外,再無旁人能以馬二哥本身的絕技傷他。”全冠清道:“不錯。”喬峰道:“可是近幾日來,我越來越覺得,咱們先前的想法只怕未必盡然,這中間說不定另有曲折。”全冠清道:“眾兄弟都願聞其詳,請幫主開導。”
喬峰見他辭意不善,又察覺到諸幫眾的神氣大異平常,幫中定已生了重大變故,問道:“傳功、執法兩位長老呢?”全冠清道:“屬下今日並沒見到兩位長老。”喬峰又問:“大仁、大信、大勇、大禮四舵的舵主又在何處?”全冠清側頭向西北角上一名七袋弟子問道:“張全祥,你們舵主怎麽沒來?”那長袋弟子道:“嗯……嗯……我不知道。”
喬峰素知大智分舵舵主全冠清工於心計,辦事幹練,原是自己手下一個極得力的下屬,但這時圖謀變亂,卻又成了一個極厲害的敵人,見那七袋弟子張全祥臉色有愧色,說話吞吞吐吐,目光又不敢和自己相對,喝道:“張全祥,你將本舵方舵主殺害了,是不是?”張全祥大驚,忙道:“沒有,沒有!方舵主好端端的在那裡,沒有死,沒有死!這……這不關我事,不是我乾的。”喬峰厲聲道:“那麽是誰乾的?”這句話並不甚響,卻棄滿了威嚴。張全祥不由得渾身發抖,眼光向著全冠清望去。
喬峰知道變亂已成,傳功、執法等諸長老倘若未死,也必已處於重大的危險之下,時機稍縱即逝,當下長歎一聲,轉身問四大長老:“四位長老,到底出了什麽事?”
四大長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盼旁人先開口說話。喬峰見此情狀,知道四大長老也參與此事,微微一笑,說道:“本幫自我而下,人人以義氣為重……”話到這裡,霍地向後連退兩步,每一步都是縱出尋丈,旁人便是向前縱躍,也無如此迅捷,步度更無這等闊大。他這兩步一退,離全冠清已不過三尺,更不轉身,左手反過扣出,右手擒拿,正好抓中了他胸口的“中庭”和“鳩尾”兩穴。
全冠清武功之強,殊不輸於四大長老,豈不知一招也無法還手,便被扣住。喬峰手上運氣,內力從全冠清兩處穴道中透將進去,循著經脈,直奔他膝關節的“中委”、“陽台”兩穴。他膝間酸軟,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諸幫眾無不失色,人人駭惶,不知如何是好。
原來喬峰察言辨色,料知此次叛亂,全冠清必是主謀,若不將他一舉製住,禍亂非小,縱然平服叛徒,但一場自相殘殺勢所難免。丐幫強敵當前,如何能自傷元氣?眼見四周幫眾除了大義分舵諸人之外,其余似乎都已受了全冠清的煽惑,爭鬥一起,那便難以收拾。因此故意轉身向四長老問話,乘著全冠清絕不防備之時,倒退扣他經脈。這幾下兔起鶻落,一氣呵成,似乎行若無事,其實是出盡他生平所學。要是這反手一扣,部位稍有半寸之差,雖能製住全冠清,卻不能以內力衝激他膝關節中穴道,和他同謀之人說不定便會出手相救,爭鬥仍不可免。這麽迫得他下跪,旁人都道全冠清自行投降,自是誰都不敢再有異動。
喬峰轉過身來,左手在他肩頭輕拍兩下,說道:“你既已知錯,跪下倒也不必。生事犯上之罪,卻決不可免,慢慢再行議處不遲。”右肘輕挺,已撞中了他的啞穴。
喬峰素知全冠清能言惡辨,若有說話之機,煽動幫眾,禍患難泯,此刻危機四伏,非得從權以斷然手段處置不可。他製住全冠清,讓他垂首而跪,大聲向張全祥道:“由你帶路,引導大義分舵蔣舵主,去請傳功、執法長老等諸位一同來此。你好好聽我號令行事,當可減輕你的罪責。其余各人一齊就地坐下,不得擅自起立。”
張全祥又驚又喜,連聲應道:“是,是!”
大義分舵蔣舵主並未參與叛亂密謀,見全冠清等敢作亂犯上,早就氣惱之極,滿臉脹得通紅,隻呼呼喘氣,直到喬峰吩咐他隨張全祥去救人,這才心神略定,向本舵二十余名幫眾說道:“本幫不幸發生變亂,正是大夥兒出死力報答幫主恩德之時。大家出力護主,務須遵從幫主號令,不得有違。”他生怕四大長老等立時便會群起發難,雖然大義分舵與叛眾人數相差甚遠,但幫主也不致於孤掌難鳴。
喬峰卻道:“不!蔣兄弟,你將本舵兄弟一齊帶去,救人是大事,不可有甚差失。”蔣舵主不敢違命,應道:“是!”又道:“幫主,你千萬小心,我盡快趕回。”喬峰微微一笑,道:“這裡都是咱們多年來同生共死的好兄弟,只不過一時生了些意見,沒什麽大不了的事,你放心去吧。”又道:“你再派人去知會西夏‘一品堂’,惠山之約,押後七日。”蔣舵主躬身答應,領了本舵幫眾,自行去了。
喬峰口中說得輕描淡寫,心下卻著實擔憂,眼見大義分舵的二十余名幫眾一走,杏子林中除了段譽、王語嫣、阿朱、阿碧四個外人之外,其余二百來人都是參與陰謀的同黨,只須其中有人一聲傳呼,群情洶湧之下發作起來,可十分難以應付。他四顧群豪,只見各人神色均甚尷尬,有的強作鎮定,有的惶惑無主,有的卻是躍躍欲試,頗有鋌而走險之意。四周二百余人,誰也不說一句話,但只要有誰說出一句話來,顯然變亂立生。
此刻天色已漸漸黑了下來,暮色籠罩,杏林邊薄霧飄繞。喬峰心想:“此刻唯有靜以待變,最好是轉移各人心思,等得傳功長老等回來,大事便定。”一瞥眼間見到段譽,便道:“眾位兄弟,我今日好生喜歡,新交了一位好朋友,這位是段譽段兄弟,我二人意氣相投,已結拜為兄弟。”
王語嫣和阿朱、阿碧聽得這書呆子段相公居然和丐幫喬幫主拜了把子,都大感詫異。
只聽喬峰續道:“兄弟,我給你引見我們丐幫中的首要人物。”他拉著段譽的手,走到那白須白發、手使倒齒鐵鐧的長老鐵前,說道:“這位宋長老,是本幫人人敬重的元老,他這倒齒鐵鐧當年縱橫江湖之時,兄弟你還沒出世呢。”段譽道:“久仰,久仰,今日得見高賢,幸何如之。”說著抱拳行禮。宋長老勉強還了一禮。
喬替峰又他引見那手使鋼杖的矮胖老人,說道:“這位奚長老是本幫外家高手。你哥哥在十多年前,常向他討教武功,奚長老於我,可說是半師半友,情義甚為深重。”段譽道:“適才我見到奚長老和那兩位爺台動手過招,武功果然了得,佩服,佩服。”奚長老性子直率,聽得喬峰口口聲聲不忘舊情,特別提到昔年自己指點他武功的德意,而自己居然胡裡胡塗的聽信了全冠清之言,不由得大感慚愧。
喬峰引見了那使麻袋的陳長老後,正要再引見那使鬼頭刀的紅臉吳長老,忽聽得腳步聲響,東北角上有許多人奔來,聲音嘈雜,有的連問:“幫主怎麽樣?叛徒在哪裡?”有的說:“上了他們的當,給關得真是氣悶。”亂成一團。
喬峰大喜,但不願缺了禮數,使吳長老心存蒂芥,仍然替段譽引見,表明吳長老的身份名望,這才轉身,只見傳功長老、執法長老,大仁、大勇、大禮、大信各舵的舵主,率同大批幫眾,一時齊到。各人都有無數言語要說,但在幫主跟前,誰也不敢任意開口。
喬峰說道:“大夥兒分別坐下,我有話說。”眾人齊聲應道:“是!”有的向東,有的向西,各按職分輩份,或前或後,或左或右的坐好。在段譽瞧來,群丐似乎亂七八糟的四散而坐,其實何人在前,何人在後,各有序別。
喬峰見眾人都守規矩,心下先自寬了三分,微微一笑,說道:“咱們丐幫多承江湖上朋友瞧得起,百余年來號稱為武林中第一大幫。既然人多勢眾,大夥兒想法不能齊一,那也是難免之事。只須分說明白,好好商量,大夥兒仍是相親相愛的好兄弟,大家也不必將一時的意氣紛爭,瞧得太過重了。”他說這幾句話時神色極是慈和。他心中早已細加盤算,決意寧靜處事,要將一場大禍消弭於無形,說什麽也不能引起丐幫兄弟的自相殘殺。
眾人聽他這麽說,原來劍撥弩張之勢果然稍見松馳。
坐在喬峰右首的一個面色蠟黃的老丐站起身來,說道:“請問宋奚陳吳四位長老,你們命人將我們關在太湖中的小船之上,那是什麽意思?”這人是丐幫中的執法長老,名叫白世鏡,向來鐵面無私,幫中大小人等,縱然並不違犯幫規刑條,見到他也是懼怕三分。
四長老中宋長老年紀最大,隱然是四長老的首腦。人臉上泛出紅色,咳嗽一聲,說道:“這個……這個……嗯……咱們是多年來同患難、共生死的好兄弟,自然並無惡意……白……白執法瞧在我老哥哥的臉上,那也不必介意。”
眾人一聽,都覺他未免得太也胡塗了,幫會中犯上作亂,那是何等的大事,豈能說一句“瞧在我老哥哥的臉上”,就此輕輕一筆帶過?
白世鏡道:“宋長老說並無惡意,實情卻非如此。我和傳功長老他們,一起被囚在三艘船上,泊在太湖之中,船上堆滿柴草硝磺,說道我們若想逃走,立時便引火燒船。宋長老,難道這並無惡意麽?宋長老道:“這個……這個嘛,確是做得太過份了些。大家都是一家人,向來親如兄弟骨肉,怎麽可以如此蠻來?以後見面,這………這不是挺難為情麽?”他後來這幾順話,已是向陳長老而說。
白世鏡指著一條漢子,厲聲道:“你騙我們上船,說是幫主呼召。假傳幫主號令,該當何罪?”那漢子嚇得渾身籟籟發抖,顫聲道:“弟子職份低微,如何敢作此犯上欺主之事?都是……都是……”他說到這裡,眼睛瞧著全冠清,意思是說;“本舵本舵主叫我騙你上船的。”但他是全冠清下屬,不敢公然指證。白世鏡道:“是你全舵主吩咐的,是不是?”那漢子垂首不語,不敢說是,也不敢說不是。白世鏡道:“全舵主命你假傳幫主號令,騙我上船,你當時知不知這號令是假?”那漢子臉上登時全無半點血色,不敢作聲。
白世鏡冷笑道:“李春來,你向來是個敢作敢為的硬漢,是不是?大丈夫有膽子做事,難道沒膽子應承?”
李春來臉上突顯剛強之色, 胸膛一挺,朗聲道:“白長老說得是。我李春來做錯了事,是殺是剮,任憑處分,姓李的皺一皺眉頭,不算好漢。我向你傳達幫主號令之時,明知那是假的。”
白世鏡道:“是幫主對你不起麽?是我對你不起麽?”李春來道:“都不是,幫主待屬下義重如山,白長老公正嚴明,誰都沒有異言。”白世鏡厲聲道:“然則那是為了什麽,到底是什麽緣故?”
李春來向跪在地下的全冠清瞧了一眼,又向喬峰瞧了一眼,大聲道:“屬下違反幫規,死有應得,這中間的原因,非屬下敢說。”手腕一翻,白光閃處,噗的一聲響,一柄刀已刺入心口,這一刀出手甚快,又是對準了心臟,刀尖穿心而過,立時斷氣斃命。
諸幫眾“嘩”的一聲,都驚呼出來,但各人均就坐原地,誰也沒有移動。
白世鏡絲毫不動聲色,說道:“你明知號令是假,卻不向幫主舉報,反來騙我,原該處死。”轉頭向傳功長老道:“項兄,騙你上船的,卻又是誰?”
突然之間,人叢中一人躍起身來,向林外急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