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閉,幽閉,幽閉,幽閉……
褚青此刻的感覺,就像被鎖在一個剛夠容納身軀的鐵盒子裡,五感封禁,腦中混沌。
“啪!”
眼前忽亮起一道光線,隱隱綽綽照著李揚的臉,隨即聽他道:“把礦燈都打開!”
褚青扶住腦袋上的安全帽,連忙按開,汪雙寶和劉永紅也依次亮燈。四個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每頂帽子下映著一張陰暗大臉,既詭異又搞笑。
李揚下過井,經驗最足,走在前面探路,那三人排成一排,緊隨其後。
褚青邊摸著洞壁,小心往前走,邊好奇的打量四周,滿眼都是粗糙碩大的石頭,硬生生被挖成了穹頂狀,根本沒有像樣的東西支撐,僅有幾根木樁挺著。而洞頂端,每隔十幾步遠,就點著一盞燈泡,昏昏黃黃,散著可憐的亮度。
這裡就像傳說中的妖怪洞穴,或許等下跑出隻小惡魔,他都不覺著驚訝。
“啊!”
走到拐彎處,隊伍最後的劉永紅忽然叫了一聲。
“怎麽了?”李揚連忙停住,回頭問道。
“沒事,踩著塊石頭,崴了一下。”
“機器給我吧!”
褚青見他身子瘦小,還要扛著攝影機,顯得頗為吃力,便伸手道。
他猶豫片刻,知道現在不是逞能的時候,就道了聲謝,把機器遞了過去。見對方一把扛在肩上,跟搭條破麻袋似的。輕松無比,不禁怎舌那牛犢子般的體格。
幾人又走了一小段,到了處相對開闊的地方,李揚略微掃了掃,問劉永紅:“你看這塊怎麽樣?”
他也觀察了一會,點頭道:“我先試試鏡。”
說著,他接過攝影機,轉到不同角度先拍了幾條,但效果明顯不好,眉頭皺得死死的。道:“不行不行!太黑了,光靠礦燈照亮就是扯淡!”
李揚湊過去,回放了下取景器,見畫面黑洞洞一片,只能看到三個小光點,抿嘴道:“再加點光源。”
“這地方能架什麽燈,除了手電。”
“手電也成,用手提式那種?”
“那種光太直了,還得拿板子。讓光散開……不過我估摸差不多吧,應該能拍到人。”
“那行!”
倆人幾句話功夫,就把方案敲定。接著,劉永紅又原路返回。乘罐籠升上去,一是找光源,二是叫王鈺他們下來。
“青子,寶哥。感覺怎麽樣?”
剩下那仨人席地而坐,李揚特關心他們的狀態,叮囑道:“如果不舒服。馬上告訴我。”
“我還行,比想象中的好點。”汪雙寶笑道。
“嗯,我本來以為底下又悶又熱,沒想到還挺通風。”褚青接茬道。
“哈,不通風不都憋死了麽。”
此時,洞頂一陣微響,刷刷的落下幾小塊碎石,李揚隨手拍掉,繼續道:“不過你們也別太樂觀,咱們這是剛進來,一個小時還不到,等拍十幾個小時再看看,哪會就該缺氧了。”
“缺氧怎麽辦?”汪雙寶忙問道。
“用鼓風機嘍!”
仨人正聊著,就見遠處射出一縷強大的光線,穿過幽深的礦洞直照到他身上,隨後,又聽到數人走路的聲音。
劉永紅、王鈺、汪寶強、張偉都下來了,還有不情不願的胡曉曄。沒辦法,劇組人手太少,只能一專多能。
……
宋金明和唐朝陽,是礦上的兩個閑人,他們的主要收入不是工資,而是殺人。
先把打工仔忽悠到礦上,借著下井的機會乾掉他,然後冒充他的親屬,領取礦主的撫恤金,也叫封口費。
做成一筆買賣,就有幾萬塊錢,倆人平分,再寄回老家給自己孩子念書用。
張偉是李揚的朋友,特意過來幫忙,他扮演的角色便是一個受害者,其實也是元鳳鳴的爹。
在井裡拍戲,不可抗拒因素太多,誰也不曉得哪塊震一下,哪塊響一下,哪塊刷刷掉石頭,哪塊又有騾子叫。
沒錯,就是騾子!
人家正規煤礦都用車往外拉煤,這裡用騾子拉,逼仄的井裡愣擠進來一隻大牲口,都覺著特詭異。
但李揚非要拍啊!
ok,那就拍吧,只是騾兄貌似很緊張,一直不配合,要麽瞎動彈,要麽打響鼻,要麽搖頭晃腦。這些還算好的,最惡心的是它拉屎。
拉屎啊!在兩米多高、三米多寬、四百多米深的地方拉屎啊!
那個味兒,簡直慘絕人寰。
不停的ng!ng!ng!全是技術性錯誤,就這仨人鏟煤裝車,僅僅十秒鍾的鏡頭,硬是拍了幾個小時。
好不容易搞定了騾兄,大家已經累得氣喘籲籲,癱倒在地。
“青子!”
“寶哥!”
“阿偉!”
導演一連串的招呼,問道:“怎麽樣,還行麽?”
“行!”汪雙寶一腦袋的汗,純屬悶的,點頭應道。
“沒問題!”褚青體質最棒,受到的影響也最小,仍然很輕松。
不過張偉就太明顯了,臉色都有點變了,沒吭聲,只是擺了擺手。
“阿偉,還是上去休息一下吧。”李揚很擔心,不由勸道。
“不,不用。”
張偉勉強道:“趁我還有點體力,趕緊拍,我一上去,就不知道還敢不敢下來了。”
“……”
李揚攥了攥拳頭,頓了片刻,迅速起身道:“準備準備,馬上拍攝下一條!”
劉永紅撐著站起來,利索的扛好攝影機,汪寶強和胡曉曄幫忙拿板散光……空間本來就小,又擠了這麽多人,王鈺最苦逼,他幾乎是蜷在角落,趴在地上做收音。
沒有什麽監視器,沒有什麽場記,一切條件都歸於那份最原始、衝動的電影熱情。
李揚站在攝影機旁邊,猛地一揮手,道:“開始!”
三位演員蹲成一圈,汪雙寶捧著水壺喝了口水,又遞給張偉,道:“弟,你也來口。”
對方接了過去,小小的抿了一下,顯得精神不振,垂頭喪氣。
褚青操著一口地道的河*南腔,道:“怎啦?想家了?想娃兒了?”
“嗯。”張偉低低應道。
“你去球吧!你想娃兒他媽了吧?”他照著對方的腦袋,就呼了一巴掌,笑罵道:“哎,你老婆長啥樣?”
張偉也第一次露出笑容,靦腆道:“不好看,嘴大。”
“噫,人家都說嘴大的女人,在床上可能乾呐!”
褚青眯著眼睛,似親善似陰冷的瞄著他,嘴裡卻依然扯淡:“你這出來,就不怕老婆跟別人睡了?”
“俺村的男人都出去打工了。”
“你看你那熊樣!”
旁邊的汪雙寶,聽著倆人對話,可怖的咧了咧嘴角,慢騰騰起身,拎了一把鎬頭回來,又重新蹲下。
就聽褚青繼續道:“哎,你想不想回家?”
“怎不想咧!”
汪雙寶道:“弟,今兒就送你回家,你看怎樣?”
張偉偏頭瞅著他,氣息越發微弱,道:“今兒才幾號,還沒開錢咧。”
“真的送你回家。”
“你騙人。”
褚青左手抱著膝蓋, 往前湊了湊,笑道:“騙你做啥咧,你看!”
話音方落,他右手拎起鎬頭,照準對方的腦袋就是一下子,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緊跟著,汪雙寶又補了一鎬頭,乾脆利落。
就見張偉的身子,斜斜的歪在地上,頓時斷了氣。
“停!過!”
李揚看得滿意,輕輕拍了下巴掌,笑道:“阿偉,演的不錯。”
“嗯,確實不錯,不像第一次拍戲。”褚青也讚道,伸手去拽張偉的胳膊,道:“哎,起來了,你還得抹血漿呢。”
對方卻一動不動,隻隨著他的搖晃,顫了兩顫。
“……”
褚青心裡一抖,跪著就蹭了過去,加大力氣晃道:“阿偉!阿偉!”
這下,所有人都慌了,李揚瘋了似的撲到他身上,又探鼻息,又聽心跳,又翻眼白,折騰好一陣,才松開手,長出了口氣,道:“沒事,應該是大腦有點缺氧,趕緊送上去。”
“來來,搭把手!”
褚青移了移位置,抱住他的肩膀,汪雙寶已經沒力氣了,汪寶強迅速湊過來,圈住雙腿。倆人合力,把張偉抬到罐籠,咣啷咣啷的升了上去。
幸好,附近鎮裡有醫院,給他一番補氧,已經無大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