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日,京城。
即便天寒,劉小勇從地鐵口爬出來的時候,也是渾身的細汗。外面冷風一吹,汗珠子沒等揮發,立時就黏糊糊的貼在皮膚上。
他擰了擰身子,羽絨服捂得很熱,內*衣裡面卻很涼,感覺特難受。
劉小勇的家在和平裡,途中要經過一處報刊亭。他習慣每天買份《京城晚報》回去,不是自己看,而是老爸要求的,老爺子喜歡吃過飯,再削個梨子,窩在沙發上讀報。
“來份晚報!”
他遞過五塊錢,自己先拿起來,隨便翻了翻,停在國內新聞的版面:
“國足與巴西隊友誼賽,零比零戰平。”
“嶺南疫情影響甚微,旅遊淡季遊客爆滿。”
“給!”
此時,老板又遞回四枚硬幣,隨即也拿起一份報紙,雙疊展開,頭版剛好對著窗口。
劉小勇收好錢,方要閃人,卻忽然頓住,忙道:“再來份南都!”
南都雖是地方性報紙,但在京城也有零售,他以前從沒買過,因為毫無代入感。而剛才,他居然看到了一個不應該出現在報紙上的家夥。
頭版,不是頭條,躲在側欄裡,卻十分顯眼。
先是張小圖片,那貨穿著西裝,右手攥著一座銀熊獎杯,下面是標題:《褚青加冕柏林影*帝》。
再下面,是一小條副標題:“四位華人影*帝的10年,不同的電影路。”
劉小勇根本挪不開眼睛,趕緊翻到娛樂版,見著滿滿的一大篇文字,還配了三張照片。開頭便是:
“從1994年,葛尤和夏宇分獲戛納、威尼斯影*帝,到2000年梁朝韋在戛納又破一城。再到今年褚青攻克柏林。華語電影人集齊歐洲三大展影*帝,用了將近10年。
有趣的是,這10年也是中國電影風起雲湧的年代。
1994年,正是第五代在影壇擔當主角的時候。葛尤與夏宇獲得的認可,折射出的是電影人的熱情和努力。進入新世紀,內地電影市場逐漸商業化,港片的衰敗成為大勢所趨。而華語電影亂世中,王佳衛憑借劍走偏鋒征服了國際,《花樣年華》讓梁朝韋問鼎戛納。可實際上。人們更多的是看到了那個階段華語片的躊躇與尷尬。
如今,《英雄》以過兩億的票房成績讓我們看到了國內市場的巨大潛力。同時。政策也表明了扶持文化產業的決心和魄力。對電影人來說,這大概是最充滿機遇的時代,亦是最如履薄冰的時代,一步你可以登入天堂,一步你可以墜入深淵。
所以,如果講這10年來影*帝們的不同故事,除與自身的演藝經歷息息相關。大環境的變化更是不可略過的一筆。
從他們的兜兜轉轉、起落浮沉中。我們也能看到華語電影的命運。
——褚青
柏林的喧囂過後,在市區某家挺有名的中餐館裡。褚青請我們吃了一頓飯。這讓我很意外,因為他不是個八面玲瓏的人,後來我想想,好吧,或許他只是想找些人湊份子。
陪同的有他的未婚妻范小妞,《盲井》的導演李揚先生,以及我們兩岸三地的媒體。這個古怪的組合很惹人注目,以至於一路上,幾乎碰到的每個外國人,都會過來打招呼:
“褚,你真是太棒了!”
如果你不在柏林,你根本無法想像這個人有多受歡迎,那種感覺簡直無以倫比。
然後我就發現,自己有點用仰視的目光去看他,這種姿態很不好,所以我就問他:“你會不會感到很得瑟?”
他說:“一個小時前我都快爆炸了,不過現在想想,也就那麽回事。我該拍戲還是拍戲,該買菜還是買菜,總得過日子。”
正熱播的電視劇《征服》的導演高群舒,把某一類演員叫做“潛伏者”。
他說:“他們既有潛力,又有神助,又尊重表演,在製片人眼裡,他們不夠有票房號召力,不夠俗帥,但他們,肯定是好演員,潛伏者最值得尊重。”
褚青之前,或許是個潛伏者。
很多人認識他,是在《還珠格格》裡,這部劇捧紅了趙微、林心茹、周潔、范兵兵、李名啟、張鐵霖等老中青三代演員。
作為柳青這個男n號的扮演者,他一直認為這部劇最大的收獲是認識了范小妞。但後來,我和周圍的人無意中談起還珠時,居然一致認為,柳青給人的印象很特殊,至今還記得他看向紫薇的眼神,欲語還休,撓心撓肺的。
從98年起,他又接演了《還珠格格2》,《春光燦爛豬八戒》和《鐵齒銅牙紀曉嵐》,仍然是男主角身邊的綠葉。雖然沒提高多少知名度,但在觀眾眼裡,也算小熟。
他在電視劇圈裡,沒做出什麽像樣的成績,他真正的主場,是電影。
《小武》、《蘇州河》、《鬼子來了》、《詩意的年代》、《站台》、《十七歲的單車》、《安陽嬰兒》、《藍宇》、《盲井》。甚至說,從97年開始到現在,他一個人幾乎貫穿了中國的獨*立電影史。
……
元蕾寫的很有技巧,她不單單是講褚青、葛尤、夏宇、梁朝韋這四位影*帝的前世今生,她將整個時代背景,中國電影的變革、發展和困惑,通通加了進去。還不讓你覺得是在挑事,只是陳述事實。
就如楊曉培的評語:大方向沒問題。
劉小勇一直站在報刊亭旁邊,看完了這篇大稿,冷風嘩啦啦的吹,卻吹的他心頭火熱。幾乎小跑著回到家,顧不得吃飯,直接開機,一頭扎進平時灌水的bbs裡。
自上次的大爭論後,他就變成了褚青的鐵粉,本想跟小夥伴們分享,誰知頁面剛打開,見那論壇早被刷屏了。
多數人是熱血衝頭,擱哪兒大呼小叫:“衣錦還鄉,載譽歸來,誰也阻止不了我們家老大了!”
下面則是喪心病狂的跟帖回復。
還有一部分在調侃南都:“你丫就是業界良心啊!等會下樓買一份來墊桌腳。”
僅有少數人保持理智的分析:“不應該啊,我親戚就在電影局工作,沒聽到任何風聲,為何南都就有底氣開戰了?”
“高層鬥爭唄,不是我們能揣摩的。”
“沒錯沒錯!此事必有蹊蹺!”
……
劉小勇看了半天,沒找出一條有用的,合計片刻,便給一位在報社工作的哥們發信息詢問。
結果那哥們也處於驚呆中,甭說他,全國紙媒都在用一種羨慕嫉妒恨的目光瞄向南都:羨慕人家對時機把握的準確,嫉妒人家的背景強硬,恨自家主編沒有這等魄力。
南都當然不是那種敢為天下先的豪傑作風,他們最擅長的就是在規則之內,找到那一條擦邊線,讓你惡惡心心,偏偏又不能理直氣壯的反駁——這也是南方*系的樂趣之一。
去年開大會,不是說要把文化產業納入宏觀調控麽?
今年初開小會,不是說要振興電影工業,開放市場麽?
那麽問題就來了:褚青拿下了銀熊,直接刷到了三大展的影*帝級別,是華語電影史繞不過去,也是絕對不可能繞過去的人物……這個時候,你怎麽辦?
它有資格發飆,別家報紙自然不會跟著犯傻,紛紛沉默以對。一時間,國內媒體圈的氣氛變得極為微妙。
南都成功的以一種前行者的形象慷慨赴難,而其他同行也樂得有人冒頭試探,以便獲取最正確的輿論路線。
環境始終在變,任何行業必須得跟上政策形勢。所謂膽大的吃肉,膽小的喝湯,沒膽子的,連渣都撿不著。
紙媒有顧忌,網絡可不吊,針對自己的法律還沒完善呢,誰特麽來管?大不了,檢查都不用寫。
那些門戶網站就像逮著肉的蚊子,吸飽了一口血,噗的一聲,噴得天女散花。他們更聰明,不討論政治,不討論制度,隻把觸手張開,就死死摟住了娛樂圈。
所以,第二天,也就是2月18日。
網友們就看到了鋪天蓋地的相關報道,其中最惹眼的,便是那一溜有名有號的明星采訪:
葛尤:“我覺得我們這十幾億觀眾都看懂了我們的電影,那就挺好。電影界有些人是願意拍片給西方人看,那是你願意乾那活兒,我就乾我這活兒。當然,從演員本身來講,小褚是我特喜歡的一位,希望有機會能搭搭手。”
夏宇:“歐洲三大電影節,中國男團,這下齊活了!”
薑聞:“苦盡甘來!”
周遜:“呃, 他是我非常,非常欣賞的一位演員,對,一直都是。”
王瞳:“他為了這部戲付出了很多,以後要注意身體,別太累著了。”
樓燁:“他是能讓我心臟跳動的那種演員,特別想再次合作。”
劉德樺:“青仔很有天賦,而且一直很努力,我祝賀他!”
劉曄:“牛掰!”
……
這次跟去年大爭論的禁閉環境不同,有點智商的都能看出來,現在風向變了。
總之,2003年的2月,褚青再次攪開了這鍋水,網絡沸騰,紙媒無聲,路人瞧熱鬧,都等著官方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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