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面很詭異。
蘇穎攏著袖子微微低著頭不說話;傅奕陽面沉如水,摩挲著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沉默不語;至於魏姨娘,她似乎意識到氛圍異樣,唯唯諾諾的不再言語,隻悲哀的掩著帕子泣不成聲。
周圍的仆婦們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喘。
柳姨娘很快就來了,規規矩矩的行禮,翠綠金花銀藍寬邊長褙子,鵝黃色盤扣中衣,凌虛的擰式髻,橫插孔雀藍綠鑲紅寶石白珍珠的步搖,很符合柳姨娘的年紀和身份。
這一對比之下,魏姨娘的妝扮就很寒酸了。
也很刻意了。
傅奕陽薄唇抿成一條直線,蘇穎撐起額角,聲音裡帶著絲絲疲憊,主動挑起緣由來:“大姑娘的份例可有克扣?”
柳姨娘也沒先喊冤,不卑不亢的將大姑娘的該得的份例說出來:“婢妾是循著舊例發放的,闔府俱是如此,敢問魏姐姐可有半點差池?”
魏姨娘的神情已經說明了問題,她擰著帕子,傻傻地說:“可這與之前的份例差了許多啊。”
柳姨娘低著頭,不由罵了句蠢貨!
蘇穎面色平靜,白淨的臉上看不出喜怒來,她也不出言辯解,偏頭看向傅奕陽:“既然事情都弄清楚了,便散了罷。”她手掌按在扶手上,剛想撐著站起來,突然百靈從外面闖進來,哭的一樹梨花壓海棠,可憐兮兮的向蘇穎哀求:“求太太不要趕走奴婢!”
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蘇穎不由在心裡罵了句:蠢貨!果然和魏姨娘都是經由傅母調.教過的,一個比一個蠢!
先不說魏姨娘,就是這百靈,她這哭哭啼啼的一副被欺負的小白花樣子來的太晚了!最好的時機就應該在把她調到魏姨娘院子時麽?說不定還能給蘇穎戴個‘善妒’的帽子,引發傅奕陽的不滿。
可現在,前有蘇穎在傅奕陽那裡鋪陳好,後有這百靈已經調到南院好幾天了,再有魏姨娘剛折騰了這麽一出,百靈好巧不巧的來這麽一出,只會加重傅奕陽對她的懷疑,以及折騰出這麽一出洋相百出的魏姨娘的厭惡。
蘆薈等人跪在走廊上,她們剛才沒攔住突然闖進來的百靈。
演戲就要演全。
“夠了!”傅奕陽面色冷峻,猛地拍了下桌子,嚇得百靈的哭聲戛然而止,縮了縮脖子,跪在地上偷偷抬眼去瞧站在不遠處的魏姨娘,這些都被傅奕陽看在眼裡。
再看魏姨娘時,冷然的眼神讓魏姨娘更加六神無主,眼看著場面失去了控制,魏姨娘心一橫,眼一閉,軟軟的倒在地毯上,暈過去了!
一場鬧劇就這麽暫停一段落。
魏姨娘被丫頭們手忙腳亂的又是掐人中又是抬腿架胳膊的送到南院去了。
柳姨娘立馬跪下請罪,別管這事兒中她有錯沒錯,反正主子是沒錯的,更何況這事兒還是發生在她剛從蘇穎那裡分了管家權出來,肯定不想在傅奕陽那裡留下能力不足的印象。
說:“都是婢妾能力有限,惹出這樣的亂子,請太太責罰。”也不喊冤,就直接認錯,比起魏姨娘哭鬧的樣子規矩不知道多少。
兩廂一對比,就說明不是蘇穎管家管的不好,瞧人家柳姨娘同樣都是姨娘,怎麽就是個懂事規矩的呢,反倒是魏姨娘瞧瞧這幾天惹出多少事端來了。
蘇穎也不看傅奕陽,原先撐著扶手的手臂也放了下來,攏到冷藍鑲滾的袖子裡,歎氣聲幾不可聞,撐著端莊的笑:“這事兒不怪你,是我沒交代清楚,你且退下吧。”
柳姨娘應了聲是,往外退的時候抬起頭來瞧了眼傅奕陽,他從剛才就端著茶杯,一隻手捏著茶蓋撇著茶碗裡的茶葉,卻並不急著喝,面無表情看不出喜怒來。柳姨娘心裡也拿不準了,老爺心裡頭到底是怎麽想的?
再看看同樣不悲不喜的蘇穎,柳姨娘心裡暗自納罕,那魏姨娘都這麽猖狂了,這麽給她沒臉,她竟然輕描淡寫的就這麽算了?難不成是礙於老爺在的緣故?
柳姨娘心裡納悶的走了,至於百靈早就被嚇的跟鵪鶉似得,被幾個婆子堵住嘴拉扯出去了。
蘆薈她們幾個站在廊裡,貼在門外聽裡面的動靜,急的不行。
說實話,蘇穎也猜不透傅奕陽心裡頭在想些什麽,她也不想在這時候說些什麽,有些事點到為止就行了,更何況之前魏姨娘的那句“太太沒做過母親,怎的知妾身這種感受”可真是在蘇穎傷口上撒鹽,她現在還能強顏歡笑那都是硬撐出來的。
最起碼在傅奕陽看來就是這個樣子,似乎蘇穎眼中的亮光就被魏姨娘那句直戳傷口的話澆熄了,讓傅奕陽不由得想到她當初在失去孩子後心如死灰的枯槁樣子,夜裡做惡夢兀自流淚傷神的樣子的,摟住他痛哭流涕的樣子,在人前卻還依然挺直背、強撐住不展露一絲脆弱的堅強模樣。
大老爺更覺得愧疚了。
傅奕陽將茶杯放下,清了清嗓子,等蘇穎抿著嘴角看過來的時候說:“我已經和母親說了,待咱們嫡子出生前,屋子就不進新人了。”
哦?那她是不是應該感動的無以複加,三拜九叩說謝大老爺恩典啊?蘇穎腹誹歸腹誹,但實際上她神情動了動,然後仿若一潭死水上泛起層層漣漪,呆愣愣的望向傅奕陽,嘴唇動了動:“老,老爺?”
瞧她這樣,傅奕陽臉色緩和了些,眉頭一豎:“哭什麽?”
被他這麽一說,蘇穎才慌亂的用帕子去擦滿臉的淚,絲毫不見剛才的端莊優雅,“我也不知道,眼淚就自己掉下來了。”
傅奕陽乾咳一聲,又說:“我去瞧瞧魏氏,晚飯在這兒用。”說完就甩手走了,不等他走出房門,蘇穎就悶聲咳嗽了兩聲,傅奕陽的臉一黑,對排排站的蘆薈幾個說:“還不進去伺候你們太太!”
卻不知道蘇穎根本就不是大老爺認為的舊疾未好,而是那種心悸的感覺再一次來襲了,蘇穎終於把自己給玩脫了,被傅奕陽的話戳到了某一點,就跟自動開關似得。
連忙從背包裡取出一顆藕斷絲連丹塞到嘴裡,感到一股股暖流傳遍周身,那種心悸的感覺漸漸消失後,蘇穎才感覺好受多了,喝了幾口茶水一不小心被嗆到了,這才咳嗽起來。
這會兒,蘇穎欲哭無淚了,明明剛才垂眸低首間眼睛裡就迅速凝聚起濃濃水霧、眨眨眼就淚流滿面來著。
真是太坑人了!
*
傅奕陽去了魏姨娘的南院,因為魏姨娘的暈倒南院就出入兵荒馬亂的狀態,傅奕陽剛一進門就皺起了眉,往日裡也不覺得有什麽,如今再看這南院就亂的很,哪有正院的仆婦們有規矩。
轉身就先去了大姑娘的屋子,小丫頭打了簾子傅奕陽就先聞到一股濃鬱的藥味兒,還有小爐子上的煙火味,小爐子上還煎著藥呢,又魏姨娘緊張大姑娘不許人開窗,這就讓整個屋子的味道混在一起讓人覺得又悶又難聞。
隨意掃了一眼大姑娘的屋子,瞧見桌子上被隨手打開的紅漆木匣子,傅奕陽有印象,還是上次蘇穎從娘家回來她母親給的上好藥材,她還笑著說要給大姑娘裝一匣子,可都幾天了,這匣子裡的藥材根本就沒動過。
再掃了掃大姑娘屋子裡的擺設,裡裡外外伺候的奶娘丫環,傅奕陽的眉頭皺的更深了。說什麽苛待大姑娘,這根本就是照著嫡女的規製給的份例,差的那份都是蘇穎自己從私房裡給補齊的,這幾年根本就沒差過分毫。
如果不是這次魏氏自己折騰出來,他根本就不會知道。
傅奕陽就沒再往裡頭走,大姑娘的奶娘戰戰兢兢地抱著瘦的跟貓崽似得的大姑娘候在一旁。這見不得風,偏剛才魏姨娘在南院外頭鬧騰的時候還把大姑娘帶在一邊兒,還是蘇穎見了呵斥著讓奶娘趕緊將大姑娘抱回屋的。
傅奕陽抿了抿嘴,對待大姑娘好歹臉色緩和了兩分,問了句:“最近可吃藥膳了?”這話就跟白問似得,那日來給大姑娘看病的郭大夫,魏姨娘壓根就看不過,還一直覺得是蘇穎找來的,再說這院子裡頭會做藥膳的就百靈一個,魏姨娘就更信不過了。更別說,大姑娘的病根本就不是她自己說的那麽嚴重,魏姨娘也不敢讓她亂吃藥,仍舊照著以前的方子喝藥。
傅奕陽沉著臉又去了魏姨娘的屋子,魏姨娘歪纏在榻上,這會兒已經醒了,傅奕陽進來就瞧見她坐在那兒抹淚,完全不見之前在南院外頭潑婦般的不雅之態。
瞧見傅奕陽就跟見到主心骨似的,臉上仍舊帶著淚,怯弱的叫了聲:“老爺,妾身知道錯了,妾身不該為了大姑娘的事兒亂了分寸惹怒太太。”
又想說她照顧大姑娘如何如何辛苦啦,就想著怎麽把這件事引到都是蘇穎和柳姨娘設計想給她難堪,她都是為了大姑娘亂了分寸才入了套的,剛張了張嘴,就被傅奕陽的一句話給驚得愣在當場。
“既你顧不好,就把大姑娘挪出去養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