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磁軌梯後,天空踏著悠閑的步子慢慢跟著那位被紅夜稱為“禦使長”的女性前進。雖然在周圍足足十二位血衣使的氣機鎖定下,他每跨一步都要凝集通常百倍的意志,不過至少在表面上,這位海特蘭德之子顯得自在從容。
(這種感覺,就好像在第三行星上統領宮邸的時候啊……)天空不由得回想起了剛剛經歷過的那場奇妙冒險。雖然那時候似乎是看不到半點希望,但現在他卻差不多大半絕望了。(不過保鏢的質量卻完全不能比啊!)
“不錯啊,子君。”前行一段路程後,淡得幾乎讓人難以察覺的聲音從前方飄來,不過那位禦使長卻沒有回頭,甚至連跨步的頻率都沒有改變。“我總算知道寂為什麽會在你手下慘敗了。”
“寂?”天空聞言卻露出苦苦思索的表情。
“不記得了嗎?”禦使長似乎在輕聲歎息。“也罷,對就連雷都能夠輕易擊殺的你來說,他確實不是值得浪費時間記憶的人物……”
“等等,我想起來了。”天空猛地一錘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寂,就是我在執行強行偵察任務時遭遇的那位中將吧?他還活著嗎?”
“嗯,雖然失去了一條手臂,不過總算活了下來。”雖然從禦使長的聲音中聽不出任何情緒,不過天空卻突然有種奇妙的感覺,並且立即向前方的女性確認道:“呃,那個叫寂的……該不會和你有關系吧?”
“是的,他是我的弟弟。”禦使長的回答讓天空一瞬間反射性地崩緊了身子,而察覺到這一點的她,用仿佛微笑的聲音解釋道。
“請不用如此警戒,子君,我對你並無恨意。事實上,如果不是你將那孩子完全擊垮的話,他現在或許還不肯放棄成為血衣使的夢想,而浪費難得天賦的軍才。從這一點上來說,我或許應該感謝你才對……雖然或許已經沒有這樣的機會了,不過若是你們還能在戰場上相遇的話,他這次一定會擊敗你的。”
“是、是這樣的嗎……”雖然能體會到這份冷淡言語中的關愛之意,不過作為凝聚姐弟倆敵意的共同標的,天空卻感到心情十分複雜……
沿著要塞通道前行十數分後,禦使長一行來到了一條岔道的入口。鎮守此處入口的四位血衣使,待禦使長出示某項徽紋後,才讓出中間的通道。天空和禦使長隨即進去,不過身後的十二位血衣使中卻只有八位使跟了上來,其余四位留在入口進一步鞏固戒備。
此後繼續通過了四道關卡,血衣使也持續分出去鞏固戒備,直到盡頭的那扇厚重木門為止,最後只剩兩位血衣使一左一右伴隨在天空身旁了。當然,前面還有禦使長。
(沿途一共有二十四個嗎……就算發揮出最高水準,我最多也只能同時挑戰其中四個啊……)天空將目光移到前面那位身材高挑的女性上。(唔,還有沒辦法看透的一個,說不定……不,她的力量絕對在我之上。)
(可惡!難道我就完全沒有開溜的希望了嗎?)天空憤憤不平地想著,然後思想不自覺地就潰散到了毫無意義的方向。(唔,如果讓這些家夥聚集到一艘戰艦上,然後一炮轟過去的話……)
“子君,請進。”禦使長以冷冽的聲音喚回了某人的注意力,然後率先走進了那間多裝飾以素色綢緞的優雅空間,並像護衛般站到了中央高台上的簾幕前,而天空則是在兩位血衣使的左右挾持下進到謁見廳的。
“草毯?”首先讓某人驚訝的,居然是腳下柔軟的觸感。當看到這位海特蘭德公子居然無視高台上那位至高無上的神聖人物,反而開始好奇地打量著腳下再普通不過的草席時,左右兩位血衣使突然湧起一股想殺人的衝動。
“那叫做草席,是彼安工藝品的一種。”
揭開簾幕後走出來的始祖,為天空介紹道。雖然她依舊是十三四歲小女孩的模樣,不過此次卻換上一身以棕黑為底、灰白鑲邊的長裙,而左手則拿著象征著彼安七族中“穆”族最高權力的黑銀杖――如果換作是位稍稍成熟一些的女性的話,這身裝扮絕對可以稱為莊嚴肅穆,不過若穿在一位十三四歲的小女孩身上,卻只是能讓人感覺到對方期待被承認為大人的迫切願望。
“……始祖?”雖然此前天空已經對這位彼安最高統治者之一的人物展開了種種設想,並針對每一種情況都擬訂了相應的對策,不過此刻呈現在眼前的真實卻完全粉碎了他的努力,讓這位海特蘭德之子呈現出一時呆滯的表情。
“是的,我就是穆族的始祖。”小女孩點頭回應了天空,然後轉頭看向身旁的禦使長,輕輕命令道:“葵,你們先出去吧,我想和他單獨談談。”
“始祖,這……”禦使長頓時露出愕然的表情,稍稍猶豫一下後,忍不住規勸到。“是不是太危險了?這位可是擁有著就連我等都不敢輕慢的力量,單獨相處的話,若他心懷不軌,那始祖就危險了。”
“不要緊,他不會那麽做的。”小女孩對剛巧在心中轉著奇妙念頭的某人投以完全信賴的目光,讓其很是羞愧地低下了頭。“退下吧,葵,我希望能與他單獨談談。”
“……明白了。”沉默幾秒鍾後,禦使長對部下點頭示意,然後三人一齊退下。只是在這位高挑女性經過身邊時,天空耳中突然響起了仿佛被壓成一絲線的聲音。
“放棄那些不軌念頭吧,如果始祖受到任何傷害,我會讓你後悔帶著痛覺出生到這個世界上。”如山崩海嘯般的殺氣驟然間籠罩了天空,而在他臉色稍變的一刻,一支柔弱無骨的手掌輕輕按在了他的背後,隨即湧進的那股如冰嵐雪暴般的真氣,瞬間封凍了這位暴君的經脈,讓他再無法施展出半分力道。
“呃?”如此輕易就被人製住的事實,讓天空仿佛震撼般地回頭望去,不過卻只看到那高挑身影消失在門後的短短幾秒。
“現在,只剩下我們兩人了。”始祖的呼喚將他的注意力喚了回來,天空帶著七分驚訝、三分戒備的表情回頭注視著這位已經來到面前的始祖,然而在下一刻表情卻立即崩落成了無以倫比的混亂。
因為,那位看似只有十三四歲的小女孩,竟然像要敞開懷抱般對自己伸出手,並且從口中傾吐出充滿思念的言語。
“歡迎你回來,我的孩子。”
……………………
“……抱歉,我的聽力好像出了一些問題。”足足停頓了五分之久,天空才從最初的慌亂中恢復過來,不過隨即輕拍腦袋,試圖解釋自己剛才聽到的那番詭異言語。“是不是真氣被封鎖的緣故啊?似乎就連五感都變得遲鈍了的樣子,總覺得剛剛好像聽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東西……”
“我的孩子,接觸真實讓你如此恐懼嗎?不過,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畢竟我第一次知道的時候,也是不敢相信的。”始祖掩口輕笑著,然後以慎重的語氣說道。“但是,遺傳因子是不會騙人的。我的確是你的母親,或者說,另一半遺傳因子的的提供者。”
“……怎麽可能?”
大概是針對那一再翻弄自己命運的黑手,天空心中迅速湧出一股莫名的怒氣,就連語氣都驟然變得冰冷無比。“我的母親現在正長眠在自由星系同盟內的康定大地!而且,你又怎麽能得到我的遺傳因子資料?”
“這是紅夜從納德斯星系帶回來的血樣,那時候你確實被她刺中一刀了吧?”對於某人那徹底反抗的態度,始祖並不以為忤,反而微笑著從袖口中取出一顆透明棱晶,棱晶的中央正封著一滴赤紅液體。
“雖然我不知道那位長眠在大地的人是誰,不過我應該感謝她把你撫養得如此健強,等將自由同盟納入共同體疆域後,我會到她墓前去拜祭的。”
小女孩的語氣和神態都給人以極其認真的感覺,如果不是其形象實在缺乏“成熟”此種特征,那天空搞不好就會真的相信她也說不定……事實上,這位海特蘭德之子現在也或多或少開始動搖起來。
“但是,我的一半遺傳因子來源……確實是那個叫林恆的家夥。這一點是我十二歲時就已經確認過了的。”天空試著從理智的角度來證明此事件的荒謬性。“還是說,你該不會是想告訴我,那家夥是你過去的戀人吧?”
(十三四歲的小女孩和三四十歲的中年老頭在一起……呃,這是犯罪吧?那家夥原來從一開始就墮落到這種程度了嗎?)為自身想象力構築的詭異心象而大吃一驚的天空,重新注視著始祖的時候,卻發現她的臉上正流露出厭惡和不快的感覺。
“我從來沒有聽說過林恆這個名字,也不可能與任何男人交往。”始祖以斬釘截鐵的語氣斷然否決了這種可能性,然而看向天空時,目光又驟然變得異常溫柔。“但是,我是你的母親、你一半遺傳因子的提供者,你是繼承了我族血脈之子,這一點是不會改變的……嗯,雖然另一半的遺傳因子確實不怎麽樣,而且在結合的時候似乎連基本檢查都沒有進行過,要不然也不出會出那般的缺陷。”
“……缺陷?”雖然天空很是讚同始祖對另一位遺傳因子提供者的評價,不過注意力卻馬上被她的最後一句吸引了過去。“是什麽樣的缺陷?”
“嗯……”始祖的表情就像在猶豫要不要讓“孩子”知道病因似的。
“事實上,在數百年持續進化的過程中,我等一族的遺傳因子獲得了遠較其余人類旺盛的生命力,所以如果結合的對象只是普通人類的話,會因為彼此生命力的不契合而產生種種障礙。如果不是通過技術手段導引的話,那基本上是不可能誕生下孩子的。就算萬一誕生下孩子,那孩子在先天上就會某種致命的缺陷。”
“致命的缺陷?”不知不覺就將自己代入其中的天空,頓時被嚇到了。
“嗯,不過與其說是體質上的缺陷,還不如說精神上的缺陷比較恰當……”突然注意到了“孩子”那不安表情,始祖於是微笑著安慰道:“放心吧,我的孩子。你到現在都還能保持清澈的理智,這說明那個缺陷還沒有影響到你,稍候我會立即安排禦醫對你進行護理治療的,所以不用擔心。”
“呃,謝謝……”雖然稍稍安心了一些,不過天空還是打算搞個明白。“不過那個‘致命的缺陷’,具體而言究竟是怎麽表現的呢?”
“……在過去的數百年間,我族中曾經有不少與普通人類自然結合的例子,並且累計大概誕生下了近百個孩子,這些孩子中有一大半成為了戰士,剩下的則作了庶民。”始祖似乎不忍拒絕“孩子”的請托,於是將這一段秘史說了出來,語氣則頗為沉重。“然而成為戰士的孩子,全部在參加戰鬥的兩三年中,因為突然間的情緒暴走而被敵方或己方射殺。至於剩下那部分作庶民的孩子,也隻活到三十歲左右便因為無法控制情緒而精神分裂……”
天空驟然覺得手足冰涼,周圍的聲音仿佛瞬間遠去。他清楚地回憶起來了,在前次強行偵查作戰的最後,那股仿佛將自己理智侵蝕殆盡的黑暗濁流。
(那個,原來不是心魔嗎……)反射性地撫上了樞紐手環上鑲嵌著的三枚白羽,這位海特蘭德之子突然感到一陣駭然。(這麽說,如果不是那個時候得到了亞姬姐的護身符,那我現在早就已經精神分裂而死了嗎?)
“……孩子?”始祖的呼喚將天空拉出恐懼的深淵,待天空凝神望去時,看到的卻是一雙蘊含著深深關切之情的黑瞳。“有什麽地方不對嗎?”
“不,只是有點無法接受而已……”差不多開始相信事實的天空,全身泛起一股沉重的無力感。低頭著看著面前這位剛剛夠到自己胸部位置的小女孩,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以疲憊的語調確認著。
“好吧,就算我承認你是我的……呃,一半遺傳因子提供者,但是你又能接受這麽詭異的事實嗎?和從來沒有見過面的男子,誕生下一位完全陌生的孩子?如果是我的話,早就下令將那個孩子……呃,的父親拖出去砍掉了。”
“嗯,說的也是,想起來確實是讓人蠻不愉快的……他叫林恆是嗎?”始祖稍稍皺起了眉頭,然後拍手將守在門外的禦使長喚了進來,命令道:“葵,去調查一下一位名叫林恆的男子,他應該是自由星系同盟的居民,而故鄉行星的名字則是康定。”
“是。”禦使長躬身接受了命令。
“有了結果後,立刻在共同體全境散發追殺令。總之,我不想讓叫這個名字的人靠近我一百光年的距離。”看了天空一眼後,始祖又繼續命令著。“就這樣,你下去吧。”
“是。”禦使長隨即領命離去,不過臨走時那一瞟而過的驚詫目光,卻讓天空忍不住苦笑了出來。
(真沒想到居然會以這種形式報復那家夥啊……不過,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母親的墓確實在康定大地上,我也清楚記得七歲時參加她葬禮的事情,但怎麽會突然又莫明奇妙地多出位母……嗯,遺傳因子提供者來了?該死的!只有那家夥知道所有真相,如果讓他就這麽被乾掉的話……)
生平第一次,天空開始祈禱那家夥至少能夠活到自己問清真相的那一刻, 不過卻不願意將此作到言語以上的程度。
“你也是憎恨著那個人的吧?不過你可以放心,我的孩子,他已經不可能再靠近得了你了。”始祖露出溫和的笑容,注視著那位正露出複雜表情的“孩子”。
“嗯,我覺得很奇怪啊?既然你這麽討厭那個擅自使用自己遺傳因子的家夥,那為什麽又會對我這個完全陌生的……呃,遺傳因子繼承者,如此青睞有加呢?”天空將心中的疑問提了出來。
“因為,你是我的孩子。而且,還是得到‘源頭’祝福的孩子。不論是從始祖的立場,還是從母親的立場,我都以你為傲,我的孩子。”雖然有些答所非問,但始祖流露出的驕傲卻並非偽物。
只不過,被一位剛剛夠到自己胸部的小女孩一口一個“我的孩子”,某位早早就樹立起自立意識的青年難免感到一陣鬱悶。然而,當天空還在努力開導自己不要和“小女孩”計較的時候,始祖卻突然說出了一番極具衝擊力的話語。
“要不要就這麽留在彼安,我的孩子?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向其余始祖推薦,讓你繼承共同體的最高權力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