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管父母在身邊了,扯了脖子對這電話大喊:“你再說一次!?”
劉明耀咬牙切齒重複了一遍:“我說,那個她媽的狗日的尚方,要出一個絲綢之路的遊戲,用的是咱們的引擎和策劃,連他媽連人設都照抄。”
老兩口用奇怪的表情看著我,不知道我為什麽這麽激動。
我迅速冷靜下來:“發布會幾點開的?”
“7點半,剛完。我也是剛剛接到電話。”
我看表,不到9點。
“有頭緒麽?”
“幾種可能,反正可以肯定的是有內鬼。現在就看你想怎麽辦。”
我搖搖頭,正打算說兩句粗話,才想到身邊長輩都在,還是決定假扮斯文:“查吧,別打官司了,我們遊戲暫停開發,把這個事跟你們老爺子說一下。”
劉明耀急了:“暫停開發?那邊下個月就打算上雜志廣告了,暫停開發?”
“我說停就停!”我心中一陣急躁,“跟告個罪,說咱們這邊出現一點問題,哪怕推翻重做也別和他們撞車,最壞打算就頂上一個永久跳票的罪名,不算什麽。”
“不能就這麽算了啊。”劉明耀第一次特別強烈地反對我的決定,“咱們投了差不多1000萬美金啊,席德;梅爾的策劃和本子就他媽多少錢?宣傳計劃都定好了。”
我拿著電話看了父母一眼,徑自走到自己房間裡,對劉明耀說:“敵我形勢不明,你打算硬碰硬麽?撤下來吧,損失就損失,也沒什麽辦法。”
“操!”劉明耀在那邊罵,“怎麽連賊都不能抓了?丟了東西就這麽忍著?什麽世道!”
“我沒說就這麽忍著。面上的事兒咱們得做得乾淨,背後怎麽弄是另外一回事。”我心中其實也是一肚子氣,但還不是發的時候,“你趕緊去給我篩員工名單,誰有嫌疑,誰嫌疑最大。這種事兒,走官肯定沒戲,咱們自己來查。”
劉明耀聽我說完也有點清醒了,連聲說是。
“行行,沒問題。我這就去查。”
“好,最近小心點,別再出類似的事,這件事我想辦法解決。”
劉明耀對我的承諾還是比較放心的:“好,我去搜集一下有可能的幾個人資料,你盡快,這種事兒太他媽操蛋了。”
“你也看開點。”我勸他,“好歹現在也穿西裝的人了,罵人解決不了問題。”
“我知道。”劉明耀聲音裡透著一點無奈,“我忍不住,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
“現在見過了。咱們分頭想辦法,隨時聯絡。”
“好。”
從房間裡出來,二老緊張地看著我:“行文,怎麽了?”
“沒事,沒事。”我說,“公司出了一點問題,我明天可能要去沈陽一趟。”
我這種鬼話兩人才不會信,我媽試探著問了一句:“要不要你爸陪著你去?”
我本想一口回絕,後來想了一下覺得讓他跟我一起去看看也好,總要讓兩人對我目前做的事有一個直觀的認識,而且我也自認之前跟父親交流較少,這是所有家庭裡男孩子都容易有的毛病。
我點頭:“爸,那就耽誤您一天吧,明天您陪我一起過去看看。”
叫我這麽一打岔,關於我和張小桐的問話倒是不能再開了,也算因禍得福的一種。我跟父母隨便說了幾句,借口明天要早起,先回房間了。
回到房間,我先給郭振打了個電話。
“喂,強者,幹嘛呢?”
“裝電腦。”郭振在電話那邊說,他也配手機了,“汪哥想搞電腦房,我讓他去你們的零售店拿了100台,正走線呢。”
“100台品牌?”我被嚇了一跳,現在預裝了,可是不少錢。
“這不是想你多賺點麽。”郭振在那邊說,“汪哥說也不在乎這點錢,以後你們還得管保修。”
這話說到點子上了,保修這個問題在未來幾年裡一直是硬件銷售之後的最大矛盾所在,郭振倒也算精明,一下就說到了點子上。
我本來還打算跟他扯兩句,想到劉明耀剛才火燒屁股一樣的電話,還是先說了正事,要到了三哥的電話。
三哥平均過一段時間會換一次電話,一般來說號碼都通過郭振轉給我。
所以理論上我和三哥是沒有聯系的。
三哥很快接通電話,估計這部電話完全就是給我準備的:“行文,什麽事?”
“三哥,”我說,“上一次你讓我別查尚方的投資人,是什麽意思?”
“就是別問了的意思。”三哥說,“這個人,目前我們沒什麽能力動。”
三哥的話某種程度上代表了一種態度,還沒等我說什麽,他接著說道:“行文,這件事,我建議你還是多問問劉明耀他們家老爺子。你現在身邊不止自己一人啊行文,凡事慎重。”
我覺得心頭一陣無力:“你都不肯說他是誰麽?”
“說了也沒用。三哥是個無牽無掛的人,但現在得為你考慮。你不像三哥光棍一條,你犯不著為了這種事急。”
說這話的時候三哥聲音有一點無奈。
我深呼吸:“好,三哥我知道了。我向你保證,短時間內不會采取什麽激烈行動。我知道,現在想找一個人或者一個企業的麻煩太容易了,我會大局為重。”
三哥歎了一口氣:“你知道就好。5月份我回去一趟,這邊有什麽成果回去再跟你說吧。”
按掛手機,我一個人坐在床頭,覺得渾身無力。
想了一會,我還沒決定下一步該怎麽做,另外一部常規電話響了。
我看號碼,不認識。
按了接聽,聽見一個頗熟悉又有點陌生的聲音――電話這玩藝,畢竟還是讓人的聲音有了一些改變。
“小周?”
“我是,您是……?”
“劉國良,托大讓你叫過幾聲劉叔,哈哈。”
我一下精神了:“劉叔?”
“哈,我聽明耀說了你們的事,打了幾個電話跟老朋友們求證了一下,跟你說說,沒打攪到你吧?”
“沒有沒有,劉叔您說,我聽著。”
劉國良慢悠悠地說道:“行文啊,大概是這麽回事。既然你們收購衛視,按說這種麻煩劉叔應該給你解決。不過我問過一點口風,大家都覺得,既然是做個遊戲這種小生意,誰都不太好主動開口。”
我嗯了一聲:“明白了,然後呢?”
“生意你們照樣做。”劉國良說,“這件事能不能就這麽算了?像你說的一樣,鬧起來了大家都不好看,沒這個必要。”
我又嗯一聲:“我知道了。那麽以後呢?”
“以後?”劉國良想了一下,說,“我征求了一下意見,如果他們打算這麽繼續鬧,我們考慮支持你。你也知道,要變天了呀……”
劉國良這句要變天聽得我心裡一突一突的,我忽然明白為何他能從省文化廳一路坐到現在了,如果我沒看錯,年內省長會上調,代省長十之就是他。
這些老同志活了幾十年果然不是白來的,我甚至開始懷疑尚方這次大張旗鼓的舉動是不是有他參與了。
不過至少在我看來,這個人的風評和所作所為還都算過得去,我寧願相信這樣一個肯讓自己兒子去人才市場找工作的人,相信他那有意無意的一句話只是出於一種對“自己人”的本能提示。
但我依然覺得,自己以前是太天真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爭鬥,完全沒錯。
跟劉國良又說了幾句沒什麽用的話之後,我把兩部手機全部關掉,趴在床上沒脫衣服就睡了。
媽的,人生就是由無數鬱悶組成的麽?
既然事情已經有了結論,我還是把注意力收回到查內鬼上――劉國良那句有意無意的暗示別人也許不明白,我卻深知其中的真意。而軟件開發方面的損失,按照太陽電子目前的規模和錢包,這點損失自認倒霉也就算了。
劉明耀在追查內鬼方面顯示出他無以倫比的傑出才乾――短短一天時間內,他就把嫌疑人確定在五人以內。這小子在電話裡是這麽說的:“當年要不是老爺子打死不讓,我報的可是警校!”
我對此嗤之以鼻,這份成績估計得摻上蔡青的七分水。
“行了,別吹了,你是要抱未來女警吧?”
這五個人兩個文案,兩個程序員,一個美工。劉明耀問我該怎麽辦,他們家老爺子的意思是這種棄卒隨便我們怎麽樣都沒問題,尚方對這種人絕不會心疼。
我倒是對如何對付這種人沒什麽想法,趕盡殺絕做不到,只能先看看到底是誰乾的,絕了後患。
劉明耀很疑惑:“你打算怎麽辦?”
我嘿嘿壞笑:“這種問題,還是要有勞專業人士出馬了……”
天還挺冷,劉明耀告訴我他打了個哆嗦。
給了這五個人的背景資料,我把事托付給賦閑的郭振,自從三哥長年不在家之後,一直沒什麽機會沒折騰他。
劉明耀非常熱心地當起出賣自己員工的老板來,我們約定大概下午三點見面,我帶我爸和郭振過去。
而在這之前,我見到了一個不速之客。
來的人魁梧高大,國字臉,笑容滿面,聲音洪亮,在按門鈴之後很禮貌地隔著門對我說:“大禹房地產王德榮,請問周行文先生住在這裡嗎?”
我吃了一驚,王金凱他爸啊,牛人啊,北關市排名第二的房地產公司老板啊――實在不好意思,太陽家園做得太大,想不排第一還真有點難度。
開門把來人迎進來,我對笑容滿面的王德榮微笑:“久仰王總了,我就是周行文。”
王德榮估計已經從他兒子嘴裡知道了大概情況,看見我明顯是經常掛的微笑和孩子一樣的臉還是愕然了一下,隨即迅速恢復常態,進到客廳裡來。
招呼王德榮坐下,我去沏茶,一個茶館裡常用的滾圓玻璃壺,一包方便茶葉,看起來特不誠懇的一壺茶就出來了。
“王叔叔,您用茶。”
王德榮毫不在意地端起茶杯,朝我頷首微笑:“多謝。”
我坐到王德榮的對面,滿面笑容地看著他。
王德榮隨便意思意思地喝了一口茶之後,放下茶杯:“周行文……我,我這次是專程來向你道謝的……”
王德榮這一句話已經足夠我佩服他了。這麽大年紀,能成功絕不是偶然。以前經常有人跟我說你看得起每個人,每個人才能都看得起你,這話想來也有一定道理。
我對著王德榮搖搖頭:“王叔,您不用謝我,您問過您兒子做過什麽了嗎?”
王德榮對我搖頭:“我只知道他把周局長的兒子打了,其他的還不知道。”
我問王德榮:“王叔,您知道魯薇是誰吧?”
王德榮點頭:“我知道,好歹我也是做房地產生意的。”
我聳肩:“王金凱把魯姐的頭打破了,您知道麽?”
王德榮嚇了一跳:“這個小王八蛋, 他就沒跟我提過這事。”
“所以,”我說,“您去謝魯姐吧,不是她攔著我,我可能真就忘了‘網開一面’這四個字怎麽寫。”
王德榮仰頭長歎一聲:“就是來謝謝你這個網開一面的,於公於私,你都沒必要開一面。”
我微笑:“王叔說得好篤定,似乎肯定所有事都是我一手操縱了?”
王德榮苦笑:“我也有幾個朋友,這種事總能問得清楚。”
我呵呵一笑,把手中茶杯端向王德榮:“王叔,您是生意人,知道和氣生財,知道生意場上沒有永遠的敵人。是非成敗轉頭空,您也不必為這事太過於操心了。”
王德榮想了一想,把自己的茶杯碰上,自嘲地道:“唉,見識少了,讓人笑話。別的不說,以後只要周老弟有用得著我的地方,隨便你講!”
我淡淡一笑:“相逢一笑,您說是不是呀王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