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文,如果我們提出幫你們打理公司,你會怎麽辦?”小姨笑眯眯地問了我這樣一個問題。我看她表情心裡一喜,有門!
我攤手:“,生意就是生意,我們姐弟打下來的江山,肯定不會交給你們。不是不信任你們,是我比較反感家族企業。”
小姨笑著看了一下姨父和我父親,兩位男性長輩們顯然沒想到我的態度這麽強硬,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
我繼續說道:“小姨,你自己說,安排自己家人到企業中去會有什麽樣的結果?”
小姨又看了我母親一眼,笑道:“我當然知道,但是你為何要給這些親戚們項目?卻不肯把現在的生意和管理交給我們呢?”
張小桐接口道:“媽,我們隻說給項目,沒說給管理權。有錢當然是一家人賺,但是原則不能廢。人治的結果你們都知道……”
小姨笑呵呵看著我們,長出了一口氣:“小桐、行文,你們是真長大了,我們這些做大人的只希望你們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地生活,你們現在做的,已經超過了我們的估計。其實我們是真擔心,現在社會險惡,一不小心就難自保啊……”
“我知道,”我說,聽出來小姨話裡的意思,“老姨,咱們先吃飯吧,吃完飯我帶你們去看看太陽集團最熱鬧的幾個地方逛逛。”
小姨笑著點點頭,朝我媽笑道:“秀清,你生了個好兒子啊,我看行文比我們家小桐強多了。”
張小桐故意扭捏了一下:“媽……”
小姨笑著說:“剛才我們自己也談過了,你說我們還能怎樣?讓你們不辦公司繼續上學?替你們去管理公司?行文啊行文,你太聰明了,把我們幾個老家夥逼到這個份上了,我們能說不嗎?”
我笑道:“老姨,今年滿大街都流行《xx可以說不》。”
小姨顯然已經成了四位長輩中的代表,由她全權發言:“行文,我們是你們的長輩,當然不能說不。老姨只有一個建議,希望你聽一下。”
我點頭:“您說。”
“老姨希望你們能在將來幾年裡繼續學習一點東西。”小姨說,“我們這一輩的人,對學歷看的很重是沒錯。你們的成就能證明我們也許是錯的,但人一輩子永遠停不了的就是學習,你們說是吧?”
我默默點頭,這個道理誰都明白。但最近我真是一但有一些成就就松懈了。人啊,還是該經常自省。
小姨不再說什麽,揮手道:“吃飯吧,吃完飯再說。”
幾個達成默契的長輩們紛紛點頭,等上菜。魯薇笑著跟他們聊天,我隻覺得我爸和小姨父好像不似以前喝酒那樣漫天吹牛,都有點悶。我理解,被小輩們打擊了,俺也沒辦法……
吃完飯,魯薇牽頭,領著幾個長輩們在電器城和幾個廠子走了一圈。大人們不說到底同意我們的想法沒有,我們也不問。
都走完了,我們讓魯薇先行回去,我和張小桐各自跟著自家家長回家,我知道,這肯定還有一關。
關上門,我媽迫不及待地問我:“行文,你和你小桐姐真是太陽集團的老板?”
我指了指她手中的存折:“您信不過這裡的錢麽?要不要我現在找人給您提出來看看?”
我爸拿過存折,低頭看了兩眼:“倒不是不信,我和你媽想知道你們怎麽做到今天的。”
我聳聳肩,一旦證明能賺錢,家庭地位立刻不一樣了。在這方面,我和張小桐早就對好了口供,我杜撰了一份避重就輕的發家史,我們兩人把它背得滾瓜爛熟,現在正是發揮的時刻,我用了一個多小時,從跟張小桐合寫小說開始,講到我們開蛋糕房的種種困難,以及之後的發展,講到認識劉明耀和魯薇,開拓幾個品牌市場……聽得老兩口目瞪口呆,根本就不知道再怎麽繼續發問。
我在講述中避重就輕了很多東西,譬如我對市場預測的能力總是用資訊發達的借口搪塞,譬如我跟張小桐差不多已經確定的關系,一個字兒也不提……雖然我認為兩位領導在聽見兩億之後免疫力能稍微強那麽一點,還是覺得少給他們一點刺激的好。
講到我們已經開始自己研發遊戲軟件,我爸打斷了我的講述:“你有這個本事怎麽早不跟我們說?”
我苦笑:“跟你們說?兩種結果,一是不相信,覺得這孩子傻了完了,二是相信了,覺得這孩子是神童。覺得我完了我的童年算是毀了,覺得我是天才――壓力太大,我壓力已經很大了。”
父親不說話了,低頭點了根煙開抽,嫋嫋煙霧從他兩指間彌散而出。
我回憶了自己重生之前的童年,以及現在的童年,隻覺得喉間乾澀,這種事我是不希望回憶的,一旦回憶心中總是充滿了苦澀和難過。
“你們給了我很大的自由,”我說,“是在我學習成績好的前提下。我學習的過程,你們從來不問,我生活中的苦悶,你們也很少關心,我知道你們在外面為了養家辛苦著,這也是我為什麽從那麽小開始就想賺錢的原因。但是我不是小貓小狗,不是給一口飯吃就能滿足的,我希望得到更多更好,你們不告訴我,我自己去找了,現在我找到了,你們呢,你們找到了嗎?”
我說到後來,感情上已經有些抑製不住,眼淚不爭氣地流出來:“我做這麽多,不是希望證明我是神童,不是希望證明我能比你們強,只是希望自己能明白,自己一輩子最想要的到底是什麽,你們明白嗎?你們想要的是什麽?是你們的孩子是學習機器,還是拿你們的孩子跟別人家孩子比來比去?”
我父親依然是低頭抽煙,沒出聲,我媽坐到我身邊,用手輕輕摟住我,開始無聲地抽泣。這不是我想要的氣氛,也不是我喜歡的感覺,但我知道,他們還是關心我愛我的,只是不善表達,而且頑固。
如果沒有什麽成就可以扭轉他們的頑固,這種局面永遠不會改變。
我低下頭,把臉埋在兩手間,眼淚從指縫間流出,不是傷心而是開心,畢竟他們的觀念已經被改變很多。
“我不想要那麽多壓力。”
我們一家人在我這句話中沉默了一夜,這一夜我輾轉無眠。
事實證明,投入感情的努力和抗爭總會有一個不差的結果,第二天早上我起來沒看見父母在,桌上一張字條,三個字。
“好好乾。”
我拿起字條,朝窗外看出去,他媽的冬天的陽光怎麽這麽好?
抓起電話,給張小桐打電話。
“起來了?”
“起來了。”
“怎麽樣?”
“政審通過。”
“同喜同喜。哪兒碰頭?”
“隨便。”
“我告訴你,咱們這真開了一個隨便酒吧,聽說還有同性戀出沒,你不是打算去吧?”
“……”
“弄輛車,來接我吧姐姐,昨晚上沒睡好,現在有點想睡。”
“想睡還出門?”
“垂涎您的大腿啊……”我打呵欠,“來吧,心裡覺得怪怪的,開心,又有點難受。”
“小壞蛋……那我動身了。”
“好。”
我把電話丟在沙發上,自己也跌在上面,就那麽半趴半躺地睡著了。
睡了不知多久,迷迷糊糊覺得這個姿勢應該很不舒服,怎麽這麽舒服?
睜開眼,仿佛很多年前我重生時如夢如幻睜開雙眼那次一樣,張小桐正在笑著看我,我的頭枕在她腿上,小時候那個可愛的小姑娘已經變成大美女了,忽閃忽閃的一雙大眼睛瞪著我,嘴角一點淺淺酒窩。
我下意識地抬頭吻了她一下。
張小桐羞澀地向後縮了一下頭,又沒完全回避,被我親到之後迅速臉升紅雲,比喝酒還快。
“醒了?”
“醒了……你怎麽進來的?”
“昨天你書包落在魯姐車上了,鑰匙在裡邊。”
“哦……”我看著張小桐的小紅臉回憶,“你會審順利嗎?”
張小桐笑:“還好,多虧周少爺這幾年的栽培,其實我媽早就認為我獨立了。”
“乾說不練。”我拉下臉獰笑道,“好歹也獎勵一下是不是?”
張小桐哪能不理解我的意思呢,低頭,一頭長發又稀裡嘩啦落在我臉上。猶豫兩秒鍾,還是吻在嘴唇上。
我心裡竊喜,這賺到了呀。伸手拉住張女俠脖子,把一個獎勵性質的吻轉移了國籍,揮師法蘭西。
很久沒有過了,這種接吻的感覺。我覺得自己像一條蛇,在沉默中慢慢蛻皮,渾身布滿傷痕的感情在和張小桐這一吻中慢慢蛻下,煥然一新的心境和感情暴露在陽光中。
吻了很久,我慢慢退出自己的舌,繼續賴在張小桐腿上不動。
張小桐看起來好像剛被憋壞了一樣,一臉潮紅,紅潤甚至從臉上蔓延到脖子上,蔓延進衣領。此人每次和我接吻都會氣喘籲籲,跑了5000米一般。
我抓著她的頭髮玩:“小桐,我有個想法。”
張小桐停住大口呼吸,一隻手按胸口,一隻手捧著我的臉:“什麽想法?”
“我想開個音樂節。”
“音樂節?”
“對,就像伍德斯托克那樣的。”我說,“聚集一些人,釋放一種情緒。當然,咱們這邊肯定不能那麽瘋,不過我想搞一個看看。”
張小桐仔細想了一下,點點頭:“挺好,你打算什麽時候辦?”
“明年六月吧。”我掐算時間,“之前應該挺忙的――對了,你打算繼續住家裡還是怎麽著?”
“聽你的。”張小桐笑,“你想住哪裡?”
我歎了口氣:“總呆在一個地方也不是辦法,我想出去走走,去南方看看。好像這個月28號廣東有條鐵路和大橋通車,我們去廣州轉轉怎麽樣?”
“去廣州?”張小桐驚訝,“你不是很不喜歡出遠門嗎?”
“那是以前。現在不同了。”我說,“一起去吧,就當旅遊了。”
“嗯……”
聽說我和張小桐要去廣州,家裡已經沒什麽反對的聲音了。煞氣十足的幾個姑娘們往我和張小姐身後一站,看起來也挺有派頭的,很似90年代港片中的土鱉黑社會。小姨父本打算借著不放心的借口跟我們一起過去,看看那幾個眼神不善的姑娘和眼神更不善的小姨,還是放棄了。
臨行前我交待劉明耀把工程項目裡不是特別緊要又容易來錢的活分給我那幾個長輩們做一做,又去了趟邵科那裡。
邵科和王易正在家看毛片,聽我碰碰敲門聲以為是鄰居報警,嚇得手忙腳亂一番,等我進去,看見電視、和錄像機余熱未散,會心笑了:“雅興啊,西片還是日片?”
倆人一看不是警察,立馬精神了:“西片,要不要一起看?”
“不必了。”我心說這玩意我看得都反胃了,老子現在是純愛派,“跟你們說個事,其實是倆事,但合起來看又像是一個事。”
邵科樂了:“這麽多廢話,什麽事兒?不是來騙稿費了吧?”
“哪能啊……我這可都是乾貨……說真的,有興趣做遊戲麽?”
“做遊戲?”王易拿著錄像帶放進去又拿出來又放進去,想了半天,還是拿出來,“我們這兩下子最多彈琴賣唱,做遊戲?別逗了,我連貴一點的遊戲機都沒見過……”
我大手――不,是小手一揮:“賣唱就足夠了。現在有幾個開發中的音樂遊戲,其中有吉他類的,你們有興趣麽?”
邵科笑道:“你介紹的事兒好像從沒有過差的,當然有興趣,要什麽風格的?”
“藍調、朋克、金屬、電子噪音和民謠都要。”我發揮自己超常的記憶力提煉要點,“主流的東西多一點,節奏煽動性要強。整個活下來報酬大概在20萬上下。”
“媽的給我20萬我連人都敢殺了!”王易扯脖子喊,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敢殺人似的,“什麽時候開始,哪裡的活?”
我低頭算了一下日子:“下禮拜,去沈陽乾活,有人管吃住,遊戲製作人是個日本人,年紀不大。先能預付你們兩萬湊合用著,邵科,你覺得怎麽樣?”
邵科比王易冷靜得多,在那想了一下,先是問:“工作量怎麽樣?”
“40多首曲子吧。”我說,“有人協助你們。”
“帶上高康吧,他最近也閑。”邵科用手撩了一把自己的長頭髮,“三個人也熱鬧點,可惜張琛不太懂音樂。”
我笑:“你們請他白吃白住不就完了?”
邵科和王易都笑了,張琛吃東西時的悍猛深入人心。大家笑夠了,王易問我:“不是說倆事麽?就這個?”
我笑笑說:“還有一個事也是跟這個公司有關,他們想搞一次民間樂隊的音樂節,順便推廣這個吉他遊戲,你們打算參加麽?”
“音樂節?”倆人一起疑惑,國內官方性質的東西看多了都有點灰心,不知道說什麽好,“能行麽?”
“怎麽不行?”我說,“”像伍德斯托克那樣,找一片大空地做會場,人家演三天我們就改兩天,人家隨便打滾吸毒我們找警察幫忙維持秩序,我的意思就是想讓這個圈子多跟外界交流,或者自己多交流,你們覺得呢?”
善於抓住重點詞的邵科一下子敏感了:“行文,你……?”
我點點頭:“這個事兒是我提出的,他們公司同意了。”
“那個太陽電子?”
“對。就那個。”
“好啊,我去聯系幾個樂隊問問,這種事兒大夥肯定有興趣。”
我點點頭:“沒關系,官方也會宣傳,得明年六月才能搞,你們先去搞遊戲吧,說不定將來還能去日本搞電子樂。”
王易對日本的電子樂嗤之以鼻:“媽的,除了器材好沒別的能耐。”
“那就去搞器材。”我說,“明天我給你們介紹太陽電子的負責人,讓他帶你們過去。”
安排好邵科他們的事,我和張小桐也該動身了,坐的是北航的飛機,95年那會,北航掉落率還沒那麽高。
所謂兒行千裡母擔憂,臨行前幾天我媽天天給我念叨, 在南方要注意安全,要小心不能抽別人敬的煙,別逞強……我聽得連連點頭,同時心裡也有種親情重新洋溢的感動。
那一天跟他們說的那番話還是有點效果,雖然我的說法很自私,他們也還是接受了。
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我爸後來跟我說的一句話。
“隨便闖吧,把褲子輸沒了,回來還有個家。”
當時我聽了就很想哭。
以前,我是沒家可回的。
那天晚上,我給張小桐打電話。
“你知道幸福的感覺麽?”
“我知道。”
“我也知道了。”
1995年12月20日,我、魯薇、張小桐和不原意上學非要同行的魯倩一道,從大連周水子機場出發,飛往廣州白雲機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