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八寶山革命烈士陵圓。
易青和孫茹、寶叔,迎著清晨徐徐的風,長身佇立在孫老爺子的靈前。
易青從隨身的小包裡拿出十幾頁稿紙來,肅然上前一步,望著孫老爺子的骨灰盒,輕聲道:“老師,我來了。這,是我的《中國電影改良策論,是四年前您讓我做的論文選題。我們師生,因這個選題而結緣,而您,卻直至逝世都沒能親自批閱這篇論文。今天,我把它帶來了,謹以一名學生稚嫩的文字,權為祭祀恩師先賢的祭品,願您在天之靈能夠聽見,伏惟,尚饗!”
說著,易青展開卷成一團的稿紙,昨天整整譽寫了一天的論文稿映入眼簾。
易青沒有用電腦打,更沒有用複印機把自己交給系裡的原稿複印一份;而是閉門謝客,關掉手機,連父母也不許打擾,一個人關在小房間裡,用恩師生前送給他的簽字金筆,一筆一劃的,把長達五萬多字的論文仔仔細細,工工整整的抄好。
抄得一字不差,一字不錯,偶爾錯了一字一筆,易青就整頁撕毀重抄。
“中國電影改良策論,選論一,論中國電影觀眾及院線的全國分布情況……”
易青站在靈前,迎風展讀。沉鬱嚴肅地男音,說不盡對恩師的感念與敬愛。
也不知念了多久,整篇論文念完了。
孫茹站在易景身後,默默點頭。她自己也剛剛完成畢業論文。但是比起易青這篇大氣精湛的宏論,她覺得自己拿出來討論的勇氣都沒有了。
爺爺沒有看錯,易青果然是個不世出地奇才,就憑這篇策論,就足以使他載入中國電影學術史冊。
易青念完自己的論文,再把稿子卷好放回包裡。八寶山這裡是不許焚燒類似紙錢之類的物品的,所以易青會在將來某次家祭的時候,再將這份稿子在老師的靈前焚燒以奠。
易素最後凝望了老師的骨灰一眼,轉身離開了靈堂。站在外面點起一支煙,等待孫茹和寶叔。
過了一會兒。孫茹和寶叔出來了,孫茹的臉上。又添了淚痕。
“走吧,”孫茹拉著易青的手,輕聲道:“這裡太壓抑了,我們出去吧。”
易素點了點頭,三人離開了烈士陵圓,回到停車的地方。
易青對寶叔道:“寶叔,你今天是不是要陪孫伯父和伯母去辦事?一會兒到了大路上您就把我和小茹放下就行了。車子您開走。我們中午自己回去。”
寶叔看了看兩人,點頭應了,三人坐進車子,向大路上開去。
寶叔把車開到行人路邊,把孫茹和易青放下車來,交代了兩句早點回家,就開車走了。
易青和孫茹並肩在人行道上慢悠悠地走著,時而對望一眼,會心的一笑。
從孫老爺子逝世以後到今天。事趕事,事連著事,他們兩人很長時間沒有這麽悠閑地逛街了。
孫茹漸漸恢復了心情。時不時指著街邊的商店,唧唧喳喳,笑笑鬧鬧,拉著易青看著看那;易青見孫茹不再情緒低落,也十分欣慰。
將次逛到中午十一點多的時候,兩人都有些累了。易青找了一家中西合璧的中檔餐廳,兩人進店點了兩杯咖啡,坐下歇息。
易青攪動著杯子裡的黑咖啡,順手加了兩塊糖。過了一會兒,他想加點奶,可是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麽,心不在焉的又加了兩塊糖。
孫茹看著他,噘起嘴道:“喂喂,你要喝多甜啊!給你叫個冰糖燕窩好了,別糟蹋那杯咖啡了。”
易青霍然從自己的冥思中驚醒,抬起頭來看著一臉不情願地孫茹,心裡好笑,嘴上卻不肯認輸,道:“我喜歡這麽甜啊,怎麽,犯法啊!”說著,伸手拿了塊方糖,扔進嘴裡,故意咬得嘎巴嘎巴響。
孫茹看著他笑了,這才是易青呢,這兩天他深沉的都不象他自己了。以前他們兩個在一起,就是這樣整天象冤家一樣互相抬杠,沒正經的鬧著玩的。
孫茹白了他一眼道:“哼,知道你不喜歡陪我出來,才一個上午呢,就想念依依了吧?得了得了,現在去找她吃飯,成全你們,滿意了吧?”說著,拿起盛牛奶的小罐,賭氣的把易青的咖啡杯整個加滿,滿得快溢出來了。
易青苦笑著看著自己面前的咖啡,四塊糖半杯奶,都快看不到咖啡的顏色了,這還怎麽喝呀?
易青把咖啡杯往前輕輕一推,在椅背上,想了想,忽然坐直了很認真地對孫茹道:“小茹,我有事跟你商量。”
孫茹見他一本正經,也坐正了一點,道:“說吧。”
易青想了想道:“老師的遺囑,有一點,當時我雖然有點疑惑,但是沒想清楚,那兩天太亂了,最近,我卻想明白了。”
“什麽?”孫茹好奇的問道。
易青道:“其實你也該想到地。你是天生的製片人,對經濟運作方面應該比我這個數學文盲強的多吧?”
易青頓了頓,道:“我當時就在想,既然老師希望我繼承遺產,去把我的中國電影改良計劃付諸實施,那麽他為什麽還讓我去成立什麽基金呢?”
這麽一說,孫茹抬頭想了一想,訝然道:“是有點奇怪的。爺爺不可能不知道。基金這種運作模式,一般只是做慈善公益事業地人會考慮用它;用來進行某項事業的話,是很不方便的。它的優點是監督機制相對比較完備,運作比較透明;但是最大地缺點是。一次性可動用的資金太少。十億美圓的一個基金,一年可動用的資金不過是一千萬美金左右,這已經是最多的了。”
易素點頭道:“也就是說,按照老師的方案,我們一年從這個基金拿出來的錢,還不夠拍一部象《英雄、《滿城盡帶黃金甲這樣高成本的商業電影的!這樣還想改良中國電影,不是癡人說夢嗎?而且,老師決不可能不信任我們兩個吧?何必弄個基金委員會,弈上韓山平和一大堆監督掣肘的人呢?”
孫茹想了一想,忽然點了點頭道:“所以你看了爺爺留給你地信後。已經想通了這個道理了。”
易素點頭道:“是!當我知道,老師在最後關頭。放棄了讓我承擔重任的打算後,才真正明白了他地苦心。”
說著,易青歎道:“一代影壇大亨,一生精明善算,身處紛繁複雜的利益核心,面對任何人都不曾落於下風。可是,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他卻也只是一個疼愛後輩的老人。世上的老人,誰會希望子孫們去搏殺拚鬥,去犧牲自己的幸福成就什麽大業呢?他所希望的,只是自己地孩子能平安富足的度過安穩的人生罷了。”
孫茹點頭道:“所以爺爺一開始就沒打算讓我們去辛苦打拚。他只是希望我們能幫他管理他的遺產,用基金的形式確保這筆錢能用到對中國電影發展有益的方面去……比如扶助一下邊遠地區看不到電影的地方建個電影院啊,或者建個電影學校,幫助一些電影學院的貧困大學生之類的。有韓山平叔叔他們能幫我們監督基金地運作,我們就可以自由自在的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了。”
易青凝視著孫茹道:“一點不錯。這兩天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小茹,老師為我們想地這麽周到。為了讓我們過的輕松自在,甚至放棄了自己一生的夢想和志願。但是,我無論如何也覺得。他越是體惜我們,我越是無法去過自己舒心的小日子。老師這樣待我,我若不能繼承老師的遺願,有以回報老師,我良心何安?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我甘心做一個庸碌的富家翁,我跟孔儒那種自私成狂的人又有什麽區別?”
孫茹聽了易青這略帶激動的話,聳然動容,她把小杓往咖啡杯裡一放,道:“我聽懂了。你是不想讓我搞這個基金,因為你另有打算,對不對?你說吧!你想怎麽乾, 我的東西就是你的,你有需要的話,我一定支持你的!”
易青微微一笑,道:“具體的計劃,我還不是很清楚。但是我們要做的第一步,就是拿到老師的這筆遺產,然後,不做基金,而是拿出一筆注冊資金來,先成立我們自己的電影公司!有了公司以後,一切就是公司行為了;這樣,就能把這筆絕大部分和你爸爸的宇通財團有瓜葛的財產轉換成我們自己的錢!”
孫茹眼睛一亮,道:“對啊!雖然你失去了遺產繼承權,但是可以用我的名字開公司啊!將來公司是我們自己的,就算我要把所有的股份轉給你或者分給其他人,也不影響爺爺的遺囑啊!”
易素忽然覺得眼前豁然開朗,多日來煩擾自己的事,終於有了決定,眼前也有了目標。他立刻感到自己餓了,一看時間,也確實到飯口兒了。他笑著對孫茹道:“具體咱們以後再商量吧!孫董事長,咱們叫東西吃吧!”
孫茹興高采烈的揮手叫來服務生,要了菜牌,然後對易青道:“今天這麽高興,叫瓶酒慶祝一下吧,大酒鬼!”
易青抬了抬下巴,正色的,一字一頓的認真道:“不,我戒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