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梯的盡頭,又是一道厚厚的銀色合金鐵閘,牆上一個密碼鎖,旁邊一個指紋辨識器,不同的是,這個密碼鎖要三重密碼才能打開,而指紋辨識器確認來人身份後,上方的一個巴掌大的顯示器裡,出現了一個蒼瘦的華裔老者。顯然是可視電話一類的設施,老者貼近鏡頭仔細的看了看,揚聲器裡傳來他爽朗的笑聲:“哎喲,老板,來的客人還真不少。”
孫茹和楊嫻兒以及靠得近的同事們下意識的衝著顯示器點了點頭。孫茹好奇的打量了一下顯示器裡的了老者,這些年跟著易青走南闖北,她也聽出來這個老人操得是易青家鄉的那種地方口音。
李恩華笑道:“開門吧,老貨!”
這個老人仿佛是很長時間沒有人跟他說話所以寂寞壞了的那種感覺,一邊答應一邊還絮絮叨叨的不知道在羅嗦什麽,好半天才開了內鎖,吱得一聲,鐵閘兩邊分開,眾人看到眼前的情景,又是嘩然一片。
只見樓上的工作環境顯然要比樓下好了很多。最明顯的就是牆壁和地板很花本錢的用一種蔚藍色的金屬漆油漆過了,隱隱散放著金屬特有的柔和光澤。
李恩華帶著眾人進了鐵閘,回身將密碼鎖調好關上。
孫茹和楊嫻兒迫不及待地打量起這個李氏國際號稱最隱秘的研究室來。
同樣是三百多平的空間,如果說樓下是個擁擠的大車間。樓上則被裝修成漂亮舒適的套房,看來是適應這樓上地工作人員常年不出去而設計建造的。最外間的辦公場所,象是一個大型的客廳。
走進鐵閘門,首先看到的是這個大“客廳”裡的一個三百六十度吧台一樣的超大辦公桌,桌上圍了一圈的電腦。還有些一時辨認不出的機器精致的散放在辦公桌附近。
相比樓下地人流複雜,樓上坐在圓環辦公桌上工作地,不過五六人,而且清一色的都是黃種亞裔人,看樣子應該都是中國人的樣子。
在大廳的內側一邊,清一色的十幾扇房門,象是一般住宅家裡的小型臥室,大多數關著門,看不到裡面的情況。
孫茹在樓下時,細心地打量過。樓下除了辦公的空間。還有一間小的茶水間、男女廁所、無數的通風系統和攝象監視系統,還有八條送氧管道不停的改善這個空間裡的空氣;但是樓上卻看不到這些設施,想必這些設施在每個小房間裡都有一套——樓上的研究員顯然比較高級,辦公生活條件也好,一定有自己獨立地衛生間、浴室甚至廚房和空氣淨化系統。
李恩華一進門,先拉過剛才出現在顯示器裡的那位中國南方省籍的老者,笑著介紹道:“這是我們研究所地元老。霍佳教授,簡稱霍老,你們也可以叫他老貨,呵呵!”
孫茹打量了一下,疑惑的道:“聽說四十多年前,清華出走了一位微電子工程技術專家,也是姓霍的。不會就是您吧?”
霍佳神色一凜,一雙枯皮老手顯然顫了一下,長歎道:“人生一場大夢四十年。誰想到後輩中居然還有人認識我!這是哪家京城名門的小姐,對老北京學界的掌故如此熟悉?”
李恩華肅然道:“他就是我恩師孫教授的後人,獨養的孫女,叫孫茹。”
孫茹連忙向霍佳欠身行禮,道:“我爺爺生前常提起您的事。那時候您所學的專業在國內根本找不到用武之地,所以您冒著巨大的危險出國,當時的人都很不理解您。”
“是啊。”霍佳黯然點了點頭,上世紀七十年代的時候,普通人出國的限制已經放寬,但是科學家出國依然被視為大逆不道、社會公譴的事——國家花大價錢培養了你,你不為國家效力,卻跑到外國去把自己的知識和本事拿去給外國鬼子服務,這種行為在過去簡直等同於漢奸了。
但是以霍佳當時的情況而論,他從德國留學歸來,身上帶著三四個博士學位,主要攻關的學科就是微電子技術。他那時候所學的,可以說站在當時人類科學的尖端;那時在亞洲,即便是在後來微電子器材與電路設計生產稱霸全球的日本,在他所學的領域也只不過剛剛開始起步。如果他要留在中國發展,只怕要等幾十年還拿不到研究經費,這一身本事就荒廢了。
霍佳的出走當時在北京學術界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可很快這個人在國際上就杳無音訊了,漸漸的人們也就淡忘了他,以為這人不知道老死在那個歐洲小鎮裡了。誰知道,他竟以另一種形勢為自己的祖國服務,在李氏國際的研究所裡蟄伏了整整三十年。
李恩華感慨的解釋道:“李氏國際在納斯達克上市的前一年,我開始大量關注和電影高科工業技術有關的幾個科技領域,那時在一個跟諾貝爾研究有關的美國學術周刊上看到了霍老的一篇論文,那時就驚為天人。霍老當時屈居在一個論水平給他當學生都未必夠格的美國人手下當研究助理,已經將近十年了,真是大材小用,暴殄神器。我開辦這個研究所,第一個重金買斷的科學家就是他,所以說他是這裡的元老。他當時一聽說是給未來的中國電影做研究,立刻表示,只要給他足夠的研究經費,一個月再支付他三百美金的生活費。他就願意出售自己後半生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直到去見馬克思前的全部合約年限。”
孫茹懷著無比敬佩和景仰地心情再次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這位老人。他帶著世人的誤解來到海外,一生追求科學的高峰;盡管祖國的人們不理解他,但他身在海外寧願拋棄唾手可得地榮華富貴,也要把自己的智慧和知識奉獻給祖國的事業,而且數十年如一日。不求讚美,不計回報。
華星的年輕電影人們個個默默的點著頭,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慨。
李恩華哈哈一笑,緩解了一下這有點悲壯的氣氛,對霍老道:“平時跟您哈喇慣了,一下子還真沒反應過來您還是位這麽威風的大人物啊!看來以後不能叫您老貨什麽的了。哦,對了,老貨,去把呆在房間裡的人都叫出來見見客人吧?”
霍佳嘿嘿一樂,笑得紅光滿面。他好象非常喜歡李恩華這麽稱呼他。老頭顛兒顛兒地走到那排房間那裡,挨個地敲起門來。
趁著這工夫,李恩華開始給孫茹、楊嫻兒等人介紹正在圓環辦公桌前工作著的幾位中年人。
果然都是中國人的名字,基本都是華裔美國人。雖然孫茹等人都不認識具體誰是誰,不過聽李恩華的介紹動不動就是好幾個博士、博士後的學位,再不然就是在美國某某大學教過書,有一位還參加過諾貝爾某幾個獎的研究工作。聽得孫茹等人不住怎舌。
這些人平時假期很少,整天呆在這裡搞科研,都搞得快神經病了,似乎平時很少說話;好不容易來了群客人,而且其中不乏孫茹、楊嫻兒這樣極出色的美女,一時間話多地有點忘形了。正好楊嫻兒美術組和何風的錄音組都有幾個女生好奇心重,在電腦上發現了跟自己專業有關的程序。立刻圍上前問七問八,一時間好不熱鬧。
就在他們鬧騰的這短短十幾分鍾的工夫,樓下的研究員們已經傳了四五份單項的初步研究結果上來。看來這裡地研究工作強度還是很高的,這些異於常人的科學癡、科學迷們在這裡地生活想來也不會太多寂寞。
這時間孫茹和楊嫻兒沒有很失儀態的湊到電腦前問長問短,只是很有風度的站在一旁跟李恩華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反正她們也心裡有數,這裡隨便拿出樣“無關緊要”的技術來,估計都能把她們倆給嚇一跳。這時候再去露怯那就真的象鄉巴佬一樣了。
陸續的,呆在房間裡的幾位都被霍佳給拉出來了,看來他們在自己房間裡也能做課題,所以對於老貨打攪他們的個人研究生活頗有幾分不滿。
不過待得出到外間,見到孫茹和楊嫻兒這樣的美女時,神情自然又好了很多。加上霍佳和外面的這幾位,這樓上搞科研的科學家一共是十一位,清一色是華裔;大多年齡都在四十歲以上,只有兩位是女性,年齡都不輕了。
聽李恩華和霍佳的介紹,這裡面既有微電子工程專家、電腦程序設計專家這種和電影后期製作有關的科學家和技術人員,還有和電影專業極為貼近的美術、攝影、錄音程序設計師;甚至還有一位生物及人體結構動態研究專家——可以說,國際最頂尖的電影后期製作、聲音及圖象合成、攝影洗印等方面的尖端技術所需要的一切科技領域的專才,在這裡全都找齊了。
在李恩華依次介紹這十一位科學家的過程中,孫茹和楊嫻兒都覺得其中有一位看上去年齡在四十歲上下,但是容貌卻十分清俊年輕的男士似乎有點兒眼熟,而且氣質上不知怎麽的,總令人覺得十分親切。
李恩華最後介紹到他的時候,特別加重了語氣道:“這位是這裡唯一一位電影學科班出身的專家,電影美術及攝影家劉鎮奎先生。”
孫茹習慣性的“哦”了一聲,向這位劉鎮奎先生伸出手去,禮貌性的道:“劉先生是科班出身?不知道是哪所專業院……”
沒等孫茹說完,楊嫻兒身後一位剛從電影學院畢業被招進華星的女同事突然“啊”的一聲叫了出來,眼睛發光似的問道:“你是……你是哪個劉鎮奎,你不會是那個劉……劉鎮奎吧?”
劉鎮奎微微一笑。對那位女生點了點頭道:“你是電影學院地?我想我就是那個劉鎮奎。”
這兩句莫名其妙的對話把旁邊的幾位科學家弄得一頭霧水。孫茹和楊嫻兒也不解的看著劉鎮奎,覺得這個人身上真的有幾分熟悉地氣息。
那個女生捅了捅孫茹,大聲道:“孫總,你不會吧?你不認識他?他是雙科狀元劉鎮奎啊!整個電影學院有幾個劉鎮奎?”
孫茹猛然想起,大吃一驚。轉頭盯著劉鎮奎問道:“你?90屆的雙科狀元劉鎮奎?”
劉鎮奎微微一笑,搖頭道:“看來你們都是學院的師妹了。都是過去的事了,不值一提。”
楊嫻兒訝然看著李恩華,倒吸了一口涼氣道:“您真是太……太厲害了,什麽樣的人都能挖到!劉鎮奎居然……居然在您的研究所!”
電影學院90屆英才輩出。有表演系三劍客黃雷、江舞、王勁松;導演班十一人,半數擠身第六代一流電影人的行列;攝影、錄音、管理等系,更是挑起了二十一世紀初中國電影新生代的大梁。但是,在所有這些電影學院傑出的前輩人才之種,最出色的,甚至可以說是電影學院90年以來最具有傳奇色彩地人。還要數攝影、美術系地雙科狀元劉鎮奎。
劉鎮奎。陝北革命老區某縣出身,家境貧苦,勉強熬到十八歲職高畢業,背著一袋乾糧坐煤車來到北京謀生,成為八十年代末那一批進城務工的百萬農民工大軍中的一員。
當時還在做講師,後來成為美術系主任的王洪海教授發現劉鎮奎的時候,他還在一家普通照相館做一個暗房洗相的學徒。王老師發現該生之後。稍稍與談,立刻被他滿腦子奇異的藝術思維所震撼,驚為奇根利器,極力慫恿他報考當年地電影學院。
當年三月,學徒劉鎮奎身背畫夾,投考電影學院。按照當時的規定,每個考生可以報考兩個系。劉鎮奎填報了美術系和攝影系。在考試過程中,這個笑容憨厚的小學徒爆發出了驚人的藝術天分和才華,幾乎令愛才的兩系老教師為之瘋狂。
他的應試作品油畫《老區稼稽》和攝影作品《田間老人》。以極其樸實而內斂的創作手法展現了依附大地地中國農民特有的質樸的內在美,在那個崇尚西化、藝風奢靡趕時毛地地九十年代初,這兩個作品震動了整個北京藝壇,令無數在老區戰鬥生活過的老人愴然淚下。
通過繁瑣的筆試面試,這個土裡土氣的鄉下孩子折服了所有前輩老師,美術系和攝影系主任以及當時主管考試的副院長親點劉鎮奎為兩系專業考試第一名,這是電影學院歷史上第一個也是至今為止唯一一個雙科狀元!
往後的四年大學生活中,劉鎮奎在校種種傳奇故事不斷,風頭之健直蓋過多位名蜚藝壇的老前輩。
最傳奇的一次,在西四胡同禮堂的一次各國文化參讚的國際交流會上,隨中央美院某教授出席的劉鎮奎為了回應某國參讚輕蔑的所謂中國藝壇無現代美術的觀點,憤然當場作畫。
一半個小時內完成歐洲新美術運動以來四種最流行畫風的油畫作品各一幅,技驚全場,逼得這位參讚文官和在場的該國使館人員向年僅二十一歲的劉鎮奎鞠躬道歉。
參加交流會的各校大學生代表欣喜若狂,以人手為轎,將劉鎮奎沿著學院路一路抬回西土城,一時轟動京城。
可就在劉鎮奎大學畢業那年,正當學院內外的人們紛紛議論這位驚世天才在走出象牙塔後將會給中國乃至整個世界影壇帶來怎樣的一股風暴時,這位應屆畢業生卻突然間從人間“蒸發”了。
有人傳聞他去了國外,有人竟說他出了車禍;更有甚者,風傳他因為被一位學院美女所拋棄,從此意志消沉,再沒有提筆創作的靈感了。
漸漸的,隨著第六代導演在國內的風生水起以及他們在國外各重大電影節地嶄露頭角。人們逐漸淡忘了這位當年在校時最出風頭的天才青年藝術家。
只有後來一屆屆的電影學院老師們,在教育和批評類似孫茹和楊嫻兒這樣後來的學生們的時候,還會時常提到劉鎮奎這個“反面教材”——老師們常常說,你們不要以為自己能考進電影學院就是什麽藝術天才了!就算是天才,也要戒驕戒躁。踏實學習,不要將來畢業了象那個劉鎮奎一樣,一事無成,辜負老師和學院地培養期望,就好象一泓清泉瀉進沙漠裡,一生毫無建樹……
一代轟轟烈烈的雙科狀元,傳奇的大學生英雄,落到這個結局,不免使人歎惋。不過大家都不知道,當年那個畢業生填報志願的下午。時任電影學院黨委書記的孫國放教授。走進了只有劉鎮奎一人在的學生宿舍,一席談話,改變了這位天才的命運。
這件事,這麽多年來,孫老爺子連孫茹都沒有告訴。
也許在老爺子心目中,這世上真的是有“代溝”這種東西的。就象現在的年輕人永遠無法理解,在當年那個國家風雨飄搖地革命年代。我們地前輩們為什麽能那麽義無返顧的絲毫不顧個人的名利富貴,為了國家民族或者某一個理想信念,為了去拯救幫助一群自己根本不認識的同胞,就毫不猶豫的拋頭顱撒熱血。
也許在現代人看來,劉鎮奎的選擇是愚蠢的,而孫老爺子地選擇是自私的,這樣的觀點在我們的父祖哪一輩人看來。是那樣的功利和庸俗。
劉鎮奎大概永遠不會忘記那天下午孫老師對他說的那句話——你可願意,用一個人的隱姓埋名、忍辱負重,去換取來日中國電影地名揚寰球。傲立世界!
他是願意的。沒有猶豫,沒有後悔,整整二十余年。當無數不理解他的人罵他批評他一生毫無建樹地時候,他為中國電影乃至世界電影做出了一項又一項研究成果,卻從來沒有人知道。
在這一刻,孫茹望著這位曾經隻生活在傳說中的天才“師兄”,從他的故事裡,面對著人生取舍之間的真義,突然間領悟到了另一重境界。
她想起了當年看過的一個電影,講述新中國的“兩彈元勳”們,隱姓埋名拋妻棄子躲在沙漠裡搞科研的故事。
曾幾何時,她和周圍的那些女生們,還那樣庸俗淺薄的嘲笑過這些傻瓜,批評他們冷落妻子、放棄人倫之樂是多麽的不負責任。
直至今天她才突然明白,人生除了柴米油鹽醬醋茶、名車別墅吃穿拿之外,還有另一種精神上的生命叫“崇高”!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薦軒轅!今天才明白,小時候背過的魯迅先生這句詩中的深意——今天的人們不了解我的志向, 就象不了解掛在天邊的那棵孤獨的寒星;我願以我滿腔的熱血,向我的祖國和民族奉上我這一生。
戰爭年代,有人前赴後繼、舍生忘死,滿腔鮮血大好頭顱,為國拋灑毫不猶豫;而和平年代,更有“兩彈元勳”和霍老教授、劉鎮奎師兄這樣的人,為了祖國的某一項事業,為了自己的理想和追求,舍棄自我、奉獻青春,如一枝默默燃燒的紅燭,淚乾而盡,留給世間光明溫暖。
我中華民族屹立世界五千年不倒,歷盡無數侵略、無數苦難、無數顛覆破壞、無數挑戰考驗,至今生機無限,屢次涅磐重生,靠得豈不就是這些英雄兒女,中華的脊梁!
(pa:這個研究所現實中當然是沒有的。但是在中國卻真有無數象霍老和劉鎮奎這樣的人,比如北京就有一個激光洗印技術的研究所,裡面的科研人員很多整年休假不到十天,幾位科學家四十幾歲的人還沒有結婚,吃住在所裡,每個月工資大部分都捐給貧困大學生,高風亮節令人欽佩。向這些和平年代的英雄致敬!
又,劉鎮奎的原型人物其實是馮曉寧導演,他當年在學院就是雙料專業尖子,不過當然不是兩個系的狀元,小說裡加以誇張和渲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