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洞開。
一枝深黑色的手杖抵在門把上。長身玉立,飄逸出塵的華雲豐站在門口,英俊的臉上帶著極有教養的適度的微笑;他的身後是一臉茫然的孫茹和急跟在華雲豐身後趕上來的易青。
“老板,對不起,”大樓的保安主任帶著兩個保全氣喘籲籲的衝了進來,冷不防看見華雲豐手裡的手杖,象看見毒蛇一樣心有余悸的向後縮了縮,懲紅了臉對孫雲博說道:“這兩位……這、這三位非闖進來,我們的人攔不住……要不要報警?”
孫雲博鐵景著臉瞪了他一眼,揮了揮手,道:“你們去工作吧。這幾位是客人。”
——想想也不怪他們。華雲豐一杖在手,想去什麽地方又豈是這麽幾個不佩槍的保安能攔得住的?
“你來幹什麽?”孫雲博強自鎮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冷冷的問道。
“哦,是這樣的。我專門從美國飛過來,當面向主席宣布董事會的決議……”華雲豐和藹的笑道:“根據公司的特急條例,董事會及股東大會有權在遇有嚴重損害公司利益的突發行為時,以董事會三分之二以上票數且超過持有5%以上股份的股東的同意,對侵害行為決製止之……”
“笑話!就憑你?就憑你手上那點股份……”孫雲博冷笑道:話音剛落,他的目光無意中落到站在一旁地孫茹身上,話音情不自禁的滯了一下。隨即硬挺著道:“即便你們父女聯手,也不過只有百分之四十多而已,所有的董事都站在我這一邊,你憑什麽跟我叫板?”
“爸爸。你說什麽!你瘋了嗎?他是我舅舅,我是小茹啊!”孫茹驚訝的尖叫起來,對孫雲博地這個“口誤”顯然十分不解……
“哈哈哈哈……”華雲豐瀟灑的仰天大笑起來,道:“孫雲博啊孫雲博,你還在做夢!小茹手上的象7%當然不夠,但是……如果加上華雲清女士手裡的10%呢?孫雲博先生,你勾結國際炒家,違法拋空港股;多次違法賄賂大陸及香港的行政官員,嚴重違反了國際商務的普遍規則,對宇通集團的利益造成極大的威脅……董事會以除你以外的全票通過。暫停你宇通集團主席的職務,撤回你投入港股市場地全部資金!”
“什麽?”孫雲博聽到這話,頓時象被雷亟了一樣。瞬時間,原本鐵青的臉又懲的血紅,仿佛喝醉了酒般踉蹌了幾步,眼前一片人影朦朧……
孫雲博努力地甩了甩頭,眼前的景物又在漸漸清晰了起來。他定了定神,強自按著桌邊,硬撐著站直了身體。指著華雲豐冷冷的道:“不用說了,那四條鯊魚,也已經被你收買了吧?”
“收買倒談不上,我也沒有那麽大的財力和面子,”華雲豐微笑著道:“我只不過是把我們董事會的決議給他們看了看,讓他們知道形勢地發展,知道上帝是站在誰那一邊而已。他們都是聰明人,更何況,我答應長樂幫統一和我本人接手宇通之後。我們在美國和歐洲的收益全由他們四家拿到國際匯市和股市上去洗……”
“不對……不對、不對!我和他們四個有合作的事,你是怎麽知道地?我賄賂……我和大陸那些官員對付華星的事,你是怎麽知道的?是誰……是誰!是誰出賣我!”孫雲博一邊神經質似的嘴裡不停的說著,一邊用滿布著血絲的眼睛定定的掃視著屋子裡所有的下屬,布朗夫人面色坦然的迎著他地目光,眨也不眨一下。
孫雲博視了布朗夫人良久,才慢慢移開目光,定定的落在馬麗麗的身上!
“啊……哈哈哈哈哈……呵呵……桀桀桀……咳咳哎喲……不行不行,笑死我了……哈哈哈……”馬麗麗忽然爆發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笑,一直笑得彎下了腰捧著肚子,笑的眼淚都出來了!
孫茹驚異而不解的看著眼前發生的著一切,求助得向易青望去,易素寬慰的衝她微微一笑,走過去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輕聲道:“天,塌不下來!”
馬麗麗尖聲放肆的怪笑持續了很久,一直叫到所有人都忍不住捂上了耳朵,連華雲豐這等淋養的人都微微皺眉,才慢慢的止住了笑聲……
只是,剛剛止住了笑的馬麗麗突然臉色一變,右臉抽搐著嘴角向上翹去,目光陰毒的瞪視著孫雲博,咬牙切齒的叉腰破口大罵道:“**你媽的孫雲博!直娘賊,你個王八蛋也有今天!你不是狂嗎?你不是高高在上嗎?你不是看不起所有人嗎?母**出來的偽君子,你也有今天!我看你再狂再傲,再不可一世啊!做你的乞丐去吧,我要你八輩子都翻不了身!踩死你個狗雜種,踩死你……告訴你,你就是我腳底的泥,老娘愛踩你就踩你,怎麽樣?爽不爽?啊?哈哈……哈哈哈……”
馬麗麗連珠泡似的罵了一大串,一直罵到自己一口氣接不上來了、罵到累了,才停下來戲謔著看著孫雲博,繼而又瘋狂的大笑起來。
這一通罵簡直把在場所有人都罵懵了,幾個宇通的經紀你面面相覷,連一直面無表情的布朗夫人都挑了挑眉毛。馬麗麗給所有人的印象,一直是慵懶妖媚、不愛說話、凡事隱在幕後的,今天突然變成了這麽一個怨毒之極的悍婦,實在讓人始料不及——她那惡毒的語氣,凌厲的好象要吃人地目光,無一不在強調著。她這一通狂罵的發泄已經壓抑隱忍了多長時間。
“你……”孫雲博手扶著桌子,惡狠狠的瞪著馬麗麗,嘶聲道:“居然是你背叛我!你……我要是垮了,對你有什麽好處?沒有我的支持。馬火旺就完了!華雲豐給了你多少好處?你……你就不怕你爸爸殺了你?你這個忘恩負義地婊子……你……”
“他不是我爸爸!”馬麗麗指著孫雲博吼道:“我爸爸早死了,是被你們這幫爭權奪利的狗雜種給害死的!你們別以為我不知道!要不是你挑動長樂幫內訌,我親生爸爸會被人打死?你、還有馬火旺那條老狗,你們都是畜生!”
馬麗麗說著,情不自禁的衝到孫雲博面前,指著他的鼻子吼道:“你們養大我,讓我讀書學經濟、學管理、學語言學化妝……難道是為了疼愛我重視我?是因為我是你們的女兒和晚輩?狗屎!你們是為了把我當作一個工具,一把殺人的刀,一條幫你們咬人的狗!從我懂事起,我就是個沒有人喜歡、沒人重視、沒人愛的人。我連個身份都沒有,連自己固定的名字都沒有……”
“在你眼裡,我只是一條魚。臥魚兒,我是你地飛魚女間諜,我是誰?我想要什麽?我天天生活在危險之中為你們博命、替你們害人,有沒有人問過我的想法?有沒有人問過我願不願意?沒有、沒有,沒有!”馬麗麗說的淚如雨下。她指著孫雲博地手指慢慢落了下來,然後拚盡全身的力量大聲吼道:“你根本就沒有拿我當人看待!”
………我就是要告訴你,告訴你們——我、是、人!我不是一個可以讓你們隨便擺布的東西!我是馬麗麗。不是一條魚!”馬麗麗一陣激動過後,漸漸恢復了平靜,冷笑著望著孫雲博道:“姓孫的,你還記不記得,我從麻省畢業回來,見你的第一個晚上?我馬麗麗看得起你,才給你這個臭男人一個機會,你以為老娘喜歡跟你上床?**地,跟我裝清高、裝君子。看不起我……我告訴你,我去香港華星臥底的時候,華先生已經找過我了;你到香港來跟易青要文化專署權的那次,我在酒店裡本來想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只要你跟我好,我說不定就真地死心塌地為你打工賣命了……可你是怎麽對待我的?虧你愛你老婆愛的死去活來的,人家心裡根本沒你,裝什麽情聖!”
“你把所有人都當作工具、當作奴隸,只有你自己掌控一切,高高在上……我就偏不讓你得意!”馬麗麗戲謔而惡毒的道:“你加諸在我和在旁人身上的種種羞辱,我要你加一百倍的還回來!我要你破產、坐牢、睡到大馬路上去!我要你親手害苦你的親生女兒,看著你們父女相殘,讓你那個美人兒老婆跟你翻臉,看著你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哈哈哈……”
“你說什麽?!!”
——沒等馬麗麗笑完,兩個聲音同時高叫了起來,一個悲憤,一個驚惶!
“你再說一遍!”孫雲博指著馬麗麗的臉,聲音顫抖地問道:“什麽……什麽親生女兒?”
馬麗麗漸漸恢復了常態,妖嬈的邁著步子,走道華雲豐的旁邊,笑嘻嘻的道:“孫雲博啊孫雲博,你聰明了一輩子,就只在你老婆的事情上蠢的沒有藥治……權威醫療機構的DNA報告當然是無法偽造的,可是送去檢查的檢材卻是可以調換的呀!我願意找一個印地安土著的樣本去檢查也行,找個中國乞丐的樣本去檢查也行啊……哈哈,我告訴你吧,孫大總裁,孫大老板,那份報告的檢材寫的是華雲豐的名字,用的卻是你孫雲博的指甲和毛發……”
說著,馬麗麗轉向華雲豐道:“華先生,你可真是神機妙算,一抓就抓到了孫雲博的死穴!你怎麽就能吃的準,他連查證一下的勇氣都沒有呢?”
華雲豐淡淡一笑,輕聲道:“二十年心魔纏身,又豈是說面對就有勇氣面對的?阿博,今天你的心結應該算是解開了吧?”
孫雲博怔怔的望著孫茹。孫茹面色慘白,咬著下唇,忍不住問道:“爸爸,舅舅。你們在說什麽?我怎麽一點也聽不懂?”
“不對,還是不對,”孫雲博茫然的自語道:“我找人盯著你們了,你不可能跟她聯系那麽多次我不知道……還有。那天……那天小清房間裡……
“呵呵呵……這有什麽想不通地呢?老板,我是你手下第一等的商業間諜,你平時駕馭下屬的那些手段,難道我會不清楚嗎?”馬麗麗笑著把手伸進內衣胸罩裡,摸出一張亮晶晶的電話磁卡,膩聲道:“雖然你監視了我地移動電話和電子郵件,也監視了我所有的行動,可是你大概做夢也想到不到,我和華先生,會用二十年前美國人就已經不用了的最原始的電話磁卡來互通訊息吧?我回美國的目的。就是激你跳進坑裡去,借著華星和西北新影城計劃除掉你!可你偏偏磨磨蹭蹭不肯下決心,還要講什麽父女親情。那天下午你召集我們開會。臨了你說要搞清楚一件事才能下決心,我當時就明白你是要向華雲清去求證你女兒是不是你親生的事……開玩笑,這要是讓你弄明白了,我還玩個屁啊?等你一離開大樓,我就馬上打電話通知華先生……
………等你到了自家房子外面停車的時候。咱們身手了得的華先生早就等在華雲清的房間窗下了;你一走進大樓,安排在你家臥底地花王強尼就給華先生發訊號,他便能搶在你之前爬進華雲清的房間。讓你‘無巧不巧’的聽到最關鍵地那段對話……隨後,我把事先早已準備的那份DNA報告和兩份檢材放在你辦公室,準備讓你第二天來公司時自己去發現,沒想到……你居然馬上就轉回來了,心情激蕩之下,居然相信了一個十足十,真是天助我也,哈哈!”
“唉!其實那天我已經準備好了要跟你大吵一架的,沒想到……你居然連推門進來面對我們的勇氣都沒有。”華雲麽長歎道:“阿博,你好福氣啊!小清雖然一直忘不了我和她的情誼,但是自從嫁給了你之後,她對我就一直秉持婦節,沒有半點對不起你地地方;我幾次背著你去找她,別說做點什麽,連一句有情的話也不敢對她說……”
華雲豐說到這裡,也不禁有些黯然,對孫雲博道:“阿博,我們兄弟一場,爭鬥了一輩子,走到今天這一步,恩恩怨怨的也就不說了。你動用集團地大項資金,拋空香港股票,不但違反金融守則,而且回到美國,董事會一定會要求你個人填補虧空掉的資金的……本來這一點錢對你來說,還可以負擔的起,但是現在四大炒家在瘋狂的拉高華星股價,幾天下來,這個無底洞恐怕你傾家蕩產也填不上……一世人兩兄弟,我給你一條生路,你要不想在香港坐牢的話,把你在宇通的所有股份按照市價賣給我,宣布個人破產,我替你背了這個債……”
“舅舅!”孫茹聽到這裡,才終於明白了事情大體的輪廓,一刹那間,她全身冰涼,難以置信的看著華雲豐,看著這個從小最疼愛她地,把她視若己出百般呵護的舅舅……
她一把扯過華雲豐的衣袖,大聲質問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你……你騙了我和媽媽?你、你怎麽能?我們這麽信任你,這麽依*你,你怎麽能利用我們?是你說的,只是借用一下我們的股份,換取董事們的支持,製止爸爸的這次收購行動的!你說只會讓爸爸賠一點錢,就可以挽救易青和華星的,什麽四大炒家,你根本沒跟我和媽媽說!你……你卑鄙,你無恥!你怎麽這樣,你是我舅舅啊!媽媽說你是唯一可以相信的人,可是你……混蛋,你這個偽君子,偽君子!”
華雲豐臉色漸漸發青,面無表情的把袖子從哭泣著的孫茹的手裡拔了出來,背負著雙手,冷冷的看著孫雲博。
孫雲博聽到這裡,才頹然坐到在身邊的椅子上,頭疼欲裂的他,眼前漸漸的模糊朦朧起來,他抖抖顫顫取出懷裡的那瓶速效降壓藥,倒了幾顆,忙不迭的就往嘴裡塞,卻不妨雙手猝然一抖——瓶子裡的、手上的小藥丸撒了一地。
孫雲博驚訝的啞叫了一聲,連忙趴在地上摸索著撿那些藥丸。看著平日裡意態昂然、不可一世的宇通集團主席四體著地的、全身顫抖著在地毯上扒拉著一地的藥丸,在場所有的人都不禁惻然;華雲豐背過了臉去,只有馬麗麗臉上還帶著快意邪惡的怪笑。
孫茹正在心神俱碎的盯著華雲豐,突然看見父親這樣,心痛的叫了一聲:“爸爸!”
她連忙搶上前去,蹲在地上一顆一顆撿拾起地上的藥丸來。
孫雲博呆住了。
他怔怔的看著孫茹,看著女兒,看著自己的親生女兒——被自己懷疑了二十年、冷落了二十年,卻一直深深眷戀著父親的女兒!
朦朧中,仿佛又回到了十幾年前,他回國度假,去老爺子家見父親;孫老爺子聽說他在商場上行事狠辣,出手不留余地,很是訓斥了他一番。
他回到自己房間,看見剛剛上了小學的小茹捧著一罐咖啡豆在等他,一見到他就歡喜的什麽似的,說要送這罐咖啡給爸爸。
那時他的心情正是最慍怒的時候,正在心煩,想也沒想,一揮手就把遞過來的咖啡罐掃翻了,一顆顆咖啡豆散了一地。
那時,小茹就象今天這樣——滿臉的淚痕,蹲在地上小心且仔細的撿著地上的咖啡豆,一顆、一顆,又一顆……
淚眼模糊之中,那個嬌弱瘦小的小女童的背影,漸漸的和眼前這個已經亭亭玉立、成為蜚聲國際的知名女導演的女兒重合在了一起……她一顆一顆撿拾著地上的藥丸,捧在手中,仿佛捧著父親虧欠了她的愛,仿佛撿起自己二十年來破碎撕裂了的女兒的心……
“小茹!”孫雲博跪在地下,跪在女兒面前,情不自禁的輕輕叫了一聲,隨即大聲的哭道:“女兒!我的女兒,我的女兒啊!我的小茹……”
孫茹呆住了。
她的眼睛,緊緊的盯著面前的一小塊地毯,脖頸僵硬的一動不動,仿佛生怕自己一抬頭,眼前的一切就成為一個泡沫般幻滅的夢境一樣。
但是,她的確聽到了,真的聽到了!她聽見爸爸在叫她,那遲來了二十年的,爸爸的愛!
“爸爸……”孫茹猛得抬起了頭,大聲的喊道:“爸爸、爸爸,爸爸!”
孫雲博奮力的跪地膝行著, 努力的想要上前去抱住自己的女兒,告訴她自己內心的愧恨和虧欠——這一刻,他再也不是那個目空一切,視世人如螻蟻的君王一般的宇通總裁了;他只是一個父親,一個滿腔悔恨的父親……
如果有機會,他真想付出自己的一切,來彌補這份虧欠,來撫慰女兒的受傷的心……
可惜,他已經永遠沒有這個機會了……短短的兩三步距離,咫尺就是生死天涯……
就在孫雲博的手快要接觸到孫茹的那一刹那……轟然一聲,他似乎永遠高昂著的頭顱重重的栽在了地毯上,發出砰然的一聲巨響!
“爸爸!爸爸!叫救護車,快叫救護車呀!”
——女兒聲嘶力竭的痛苦的呼喊,是孫雲博在這個世界上聽到的最後一個聲音……
……
美國宇通國際實業財團主席,美籍華裔大亨孫雲博先生,突發性腦溢血送院治療途中,不幸身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