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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色生香》第17章 特殊的大年夜(中)
依依那並不響亮卻異常堅定清澈的聲音像一記驚雷一樣在大夥兒的頭上震響;彷佛重了某種法術一樣,所有人都呆呆的看著場中站著的女主角,正在歡天喜地的收拾器材和道具準備過年的大家,一下子停下了所有的動作。

 說實在的,如果不是因為出聲的人是全公司、全劇組的人一向尊重的依依小姐,而是換了一個什麽大牌明星的話,全組人早就“噓”她了。

 什麽事兒嘛!太不識相、太不應景了吧!

 對於一個在劇組工作的人來說,不分時節、不分日子的工作,錯過一年中大多數的節日以及錯過這些節日時與家人團圓的機會這種事,確實應當算是家常便飯了──誰讓你吃的是這行飯呢?

 但今天畢竟有點特殊,今天畢竟是過年,畢竟是中國人最要緊最重視的一個節日呀!

 從早上開拍第一個鏡頭開始,全組人就根據公司一貫的規矩,把自己的手機都關了──誰的手機要是在錄音的時候突然發出一點點聲響,照易導的脾氣,那是要上來動腳踹人的,不開除解雇都算好的了。

 所有的人都巴巴的等著收工了,可以給家裡早就等待著自己消息的親人們去個電話;向自己家裡的老人長輩問聲好,祝個健康;聽聽孩子們的聲音,問問小家夥在家裡是不是又調皮了,再問問家裡年夜飯吃的啥……

 那些年輕一點的,沒有家累的劇組裡的小夥子、大姑娘們,早就盤算好了。盼著今天劇組早點收工,幾個人約好了,搭車進文化城,找幾象樣的小館子,支起羊肉炭爐,叫上幾樣好菜、一瓶好酒──怎麽說也像象樣樣過個年不是?

 好容易盼到了最後一個鏡頭,就在剛才,大家的心跳都加速了,彷佛都回到了校園時代,變成了一群急等著下學的學生娃娃。

 平時在工作上、藝術上異常嚴厲苛刻的易導,今天居然也破天荒的放寬了標準──這條說不上好、說不上差的鏡頭,他居然就點頭放過了,真是個善解人意的導演。

 可是就在大家歡呼著、哄鬧著一擁而上,急著拆下器材布景趕緊收工的時候,依依小姐偏偏又來著這麽一出……

 ……

 依依大聲製止了大家拆卸布景、器材的動作,低頭一溜小跑,來到了易青的面前。

 憑易青對她的了解,他太知道她要幹什麽了。連易青都作難的撓了撓頭,大感頭疼──這姑奶奶,吃她不消。

 果然,依依跑到他的面前,伸手壓下了導筒,低聲問道:“你今天怎麽搞的,這樣也讓過?”

 易青歎了口氣,低聲道:“大小姐,你火星上來的吧?今天這個日子對我們地球人來說是比較特殊的啊!我不提早給他們放工能行嗎?”

 依依不說話了,氣鼓鼓地瞪著他。

 易青連忙背著人伸出手來,一掌平攤,另一支手屈起食指中指叩在掌面上做了個下跪投降的姿勢,一邊賠上個笑臉。

 依依白了他一眼,櫻紅的小嘴噘了噘,似喜還嗔的樣子,讓人看了心神蕩漾,恨不得在她唇上咬上一口。

 易青無奈的問道:“你說說吧,剛才那條有什麽不行的?從監視器裡看,好像還可以啊!”

 “廢話!當然還可以了!那是你從小看主旋律電影看多了,習慣成自然!”一說到這些,依依立刻得理不讓人,她走到易青身邊,敲著監視器道:“我不用看,就知道問題出在哪裡!就是因為這一段太標準了、太主旋律了,所以不能過!”

 易青和依依在表演藝術上的認知一向是同步而默契的,畢竟當初他們互相都做過對方的表演老師,易青的表演是依依還是啟蒙的;依依只是這麽一說,他馬上就懂了。

 易青無意識的揮了揮手,咬著下唇想了一會兒,然後舉起導筒,對著擴音器大聲道:“好,各單位各部門注意了,全體回到崗位,做實拍準備,剛才這條我們再來一遍……重複一下,各單位做實拍準備……”

 “啊?”

 “唉……”

 大家垂頭喪氣的低聲抱怨著,互相看了看身邊的人,一樣的提不起乾勁來,隻好彼此無奈的苦笑一下,把剛拆卸下的布景和器材重新歸位,準備重拍。

 易青招了招手,場中央一直傻站著不知所措的小意這才醒悟過來,急忙跑到了導演這邊來。

 易青和依依來不及顧慮劇組其它成員的情緒,低頭商議起這段戲來。

 一直以來,中國的主旋律電影就沉溺在一個怪圈裡──只要是主旋律電影,一定賠錢。事實上,所有投拍這些電影的投資方、有關部門以及執導這種電影的導演,在開拍之前都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尤其對一個導演來說,拍這種片往往意味著自己藝術生涯減分而不是加分,就像當年張藝謀拍《美洲豹》一樣。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當初韓山平替易青接下這個活的時候才戰戰兢兢,一副對不起易青的樣子。

 主旋律電影最為觀眾所詬病的,莫過於“人不像人”的人物塑造手法。

 主旋律電影中的正面人物,無論說什麽、做什麽,都必須是大義凜然,永遠站在人類思想道德光輝的頂點,不能有半點個人的**和利益考慮──那說出來的話、做出來的事,都不是一般人在生活中能看到、能遇到的。簡單說,就是不把人當人來演。

 事實上,作為一個中國觀眾,從小看了許多主旋律電影以及其它主旋律作品長大的易青他們這一代人,對這種教條的、程序化的、無視客觀事實、無視人性規律的創作方式,早就已經麻木了、習以為常、不以為怪了──這就是依依說的“習慣成自然”。

 剛才的這一段戲,就是落入了這種套路。前一任“雙槍老太婆”滿懷革命理想,一腔民族大義的教下一任“雙槍老太婆”打槍,並且飽含著熱淚教導她,要為飽受JP侵略者欺凌殘害的中國人民而戰──像這樣的劇情、這樣的表演,甚至包括易青在內的所有工作人員,只要是中國人的,就不會覺得有什麽不對,因為多少年來,主旋律電影不就一直是這樣演的嗎?不這樣,怎麽能顯示出女英雄的高大形象,怎麽能顯示出女主人工作為正面人物的偉大情操呢?

 但是在依依看來,這種表演創作是她無論如何不能接受的。可以說,剛才她是照著劇本演的,台詞也是照著劇本說的。但是作為一個優秀的演員,她越演就越覺得不得勁──這是一種表演水平到了一定程度之後,演員固有的藝術感覺。

 正所謂人演戲,戲飽人,好演員遇到好的劇本、好的戲,自然會有一種極度興奮和充實的感覺,常常是導演叫停了,自己還覺得激情澎湃,還在人物的感覺裡沒有出來,感覺什麽東西釋放不出似的,有種亢奮;反之,要是遇到不說人話、不做人事的這種假模假式的戲,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所演的人物和所說的話,那就只能*擺姿勢做表情這麽生演、乾演,那就會難受的使勁盼望導演叫停,總覺得這一段怎麽還沒過去啊!

 依依從學生時代起,就是近乎虔誠和苛刻的要求自己的表演創作,她對表演藝術的整個理解,都是建立在當年學習的“齊派表演理論”那一套理論基礎上──講究真聽、真看、真感覺;講究由角色內心體驗生發出角色行動;講究個人在戲中、人戲不分……

 所以像她這樣的演員,是絕對沒有辦法容忍一切假、大、空式的表演的。

 其實,在拍攝《雙槍老太婆》之初,易青和依依就已經在對人物塑造上,達成了一種共識──就是要拿人當人來演,要真正把角色當作一個普普通通的人來挖掘和理解、體會。

 在中國近代的歷史上, 有那麽多了不起的英雄人物,他們為這個國家和民族的命運和未來,奉獻出了自己的一切,在歷史最需要他們的時候做出了最符合國家和民族利益的選擇。

 那麽,他們為什麽會在人生的緊要關頭做出了那些選擇?難道他們都是天生的聖人投胎轉世,天生就帶著偉大高尚的使命而來?

 支撐著他們做出那些偉大的行為、偉大的取舍的內在動機是什麽?難道真的像傳統主旋律電影所表現的那樣,都是偉大無私的道德情操和精神,使他們確信自己應該那樣去做?

 他們有沒有自己的**和私念?有沒有怯懦、猶豫、脆弱和退縮的時候?

 一直以來,依依是站在這種思維的角度思考自己所創作的這個主旋律電影的人物的。

 依依蹙眉凝思了一會兒,一種知性和思考的美麗使她看起來像是一個晶瑩的玉雕美人兒一樣,在易青的眼裡熠熠生輝。

 “我有個想法,你看,我打算這麽來演……”依依笑著拍了拍手,眸中靈光閃現,開心的對易青低聲說道,然後伸手在劇本上比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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