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3 死要面子
‘大叔’是李楨凡時隔四年拍攝的第二部電影作品,做為導演,這樣的資歷可稱不上深厚。韓國藝術綜合學院畢業足可稱得上是科班出身,16mm短片作品‘歸休’是他的首部作品,在同年就收到了來自多倫多國際電影節、希臘羅馬短篇電影節以及紐約短篇電影節的邀請,此後他的第一部長篇作品‘熱血男兒’因為票房慘敗導致了他將近四年的空白期,對於這部超過百億的大投資製作來說,這樣成績的李楨凡不可能是製片方的首選。
沒有藝術片導演不想成為商業片導演,李楨凡也是如此,當代藝術家早就不是那些為了藝術可以不吃飯的前輩先烈,這部電影將是他職業生涯上的重要轉折點,面對這種機遇,他唯一犯了執拗脾氣的地方就是挑選了薑俊昊做為主演,並堅持相信,憑借薑俊昊的演技和號召力,足以為電影的成功加上足夠的砝碼。
李東國這些天來不在劇組,從京畿道回到首爾的首要任務就是安撫那些被媒體搞到心神不寧的投資商,薑俊昊的片酬將近二十億,差不多佔了整部電影投資的五分之一,請回來這樣一尊大菩薩,難保有些人不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他笑著對李楨凡道:“你知道我這段時間回首爾最高興的是什麽麽?就是這幫家夥再沒了開創韓國電影千萬人次觀影新時代的念想。一開始的時候你是不知道,以為有了薑俊昊就能保證讓電影被載入史冊的家夥不少,在投資商隊伍裡還佔了大部分。要不說這幫手上只會揮舞著支票的家夥沒見識,只會把過去的事兒拿出來說,一點都看不到如今是什麽時代。”
聽了這話,李楨凡只是乾笑兩聲,然後噓唏道:“如果是薑圭帝或者李讚鬱導演來指導這部電影,他們哪怕不覺得這電影能讓五分之一的韓國人來看,也會是一部在國際上哪個電影節大出風頭的佳作。”
李東國略一皺眉,抽了口煙,呵斥道:“別說喪氣話。”
導演和製作人呆在片場聊天,哪怕他們都犯了片場不準吸煙的規矩,也沒人敢來阻止。夜色漸漸深了,最後整理完場地的工作人員退出片場,留著燈,沒鎖門。
“你是不知道那邊宣傳的力度,從清潭洞到首爾市郊,凡是有人的地方就有他們的海報,你知道宣傳標語是什麽,我學給你聽聽。”李東國正襟危坐,語氣恢弘,“我們沒有正式的軍人編號,也沒有任何軍銜。我們是被遺忘的一群人,我們是學生兵……聽聽,多有氣勢。”
李楨凡輕笑出聲,他怎麽可能聽不出李東國話中的諷刺?但不管目的為何,宣傳就是要切中要害。這標語聽著就讓人熱血沸騰,宣傳對象涵蓋之廣,幾乎是囊括了所有的韓國男人,他們要麽還是學生,要麽就是當過兵,不難從這標語中找到共鳴。
李東國繼續道:“這還單單是首爾,聽說釜山、仁川、大邱、大田那邊也是鋪天蓋地的宣傳攻勢,不過就是比咱們提前一個月上映,宣傳攻勢早一點,看那幫記者說的,就好像人家是一千億的投資,咱們只是一百億一樣。”
“那幫記者還願意玩對決之類的老把戲?”李楨凡笑著問道。
李東國‘嘿嘿’一樂,“除了這個他們還能玩什麽?說故事性和藝術性觀眾不懂,懂了也懶得去想。比投資額度咱們都是半斤八兩,韓國這市場也沒人用幾百億來投資,收不回成本。韓東旭那個家夥不過就是給這種對決找了點新噱頭,自作聰明著每個人都樂見其成,結果不還是為他人做了嫁衣?最近聽說他不打算當製作人了,說是準備轉行。”
李楨凡微低著頭,一隻手摩挲著大腿,“你真正想說的是什麽?要是想問薑俊昊還能不能拍戲,直接問就好。當初要是沒有你的推薦,我也當不上這個導演。”
李東國臉色一正,丟掉手中的煙頭,問道:“薑俊昊到底還行不行?回來的時候聽說劇組最近沒什麽進度,是不是因為他的原因?還有,你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我是怎麽回事兒?我全力推薦的主角出了問題我當然著急。但是你想我怎麽做,每天都逼著他麽?我能做的就是在有限的范圍內引導他。最近我們相處的不錯,他也在積極的找方法克服入戲的問題,至於效果怎麽樣我不敢說,但他現在的狀態不錯。”李楨凡抬起頭,望向不遠處的片場,唏噓著道,“他行不行我還真不清楚,駕馭一個影帝,還真不是什麽容易事兒。”
“駕馭,駕馭個屁!”李東國小聲嘀咕著,又點燃了一根煙,“要我說,你們兩個就是合作,既然是合作,那就各有進退,千萬別玩古代文人沽名釣譽的那一套。什麽習慣、什麽性格,能把片子按期拍出來的才好,其余都是狗屁!”
李楨凡看向李東國,啞然失笑,“你不是說已經戒了髒話麽?”
李東國翻了翻白眼,“那是老子沒被逼到這個份兒上!”
離開的製作人重新歸隊讓整個劇組的工作人員都松了口氣,面對停滯不前的拍攝進度說心裡不急肯定是假的,這十天劇組中到說不上是謠言四起,但竊竊私語卻無法避免。
薑俊昊做為這諸多言論主人公依舊不急不躁,閑暇時會跟金賽綸一起探討演技,在片場時就會跟李楨凡一起研究部分場景特寫。一部兩個小時的電影在拍攝完成的最初階段總會有數倍於播放時長的素材,這些場景都在李楨凡的腦中,用分鏡頭的方式處理幾乎所有的場景特寫算不得什麽難事兒。但就算是在再宏大的著作也有拍攝結束的那一天,李楨凡以一種不聲不響的方式為薑俊昊爭取了十天時間,這已經是他所能承受的極限。
六月十六日,今天的拍攝任務並不繁重,從早上開始就忙碌起來的劇組在中午就宣布了超過了兩個小時的休息,有限的工作都被集中到了午後,薑俊昊這個十天不曾完成一幕戲的主演,此時正坐在李楨凡邊兒上,看著顯示器上回放的一幕幕鏡頭,不知道再想些什麽。
李東國不驕不躁的模樣讓整個劇組吃了一顆大大的定心丸,韓國影史上因為製作商和劇組矛盾而毀掉的作品可不是一兩部。經過前段時間的合作,每個近距離觀看過薑俊昊表演的工作人員,對這個韓國歷史上最年輕的影帝,都抱以極大的期待,一起辛苦了這麽長時間,任誰都想看到那個努力的結果,只是這一切,還牢牢把握在薑俊昊的手中。
“這裡好像少了些什麽。”
薑俊昊敏銳的指著剛剛完成的一幕,那只是一組不到五秒的動態鏡頭,車泰錫因為誤認小米已死而與反面角色爆發的戰鬥已經告一段落,故事節奏在此有一個小小的緩衝,車泰錫走向小米被挖出來的眼球,鏡頭從俯角拍攝,畫面上看去只是一個人在行走。
李楨凡沒有說話,看來也是認同了薑俊昊的想法,這一幕在拍攝時就已經被確定為絕對不會被剪掉的片段,因為故事的整個節奏,將在這裡被推向新的**。
那麽,這裡要再加入什麽呢?
“腳印!”
薑俊昊突然說出的這個詞兒讓李東國不明所以,但卻是讓李楨凡眼前一亮。
他驚喜道:“沒錯,是腳印,要帶著血跡。”
“沒道理車泰錫只是給別人放血,身上卻一塵不染。”
薑俊昊玩笑般的形容讓李東國直咧嘴,李楨凡卻是大笑出聲,他立刻招呼過來道具組負責人,讓拍攝小隊重新準備,甚至還讓這一幕的替身演員提早做好準備。
就在這時候,薑俊昊卻是開了口,“如果可以的話,這一幕我想親自來。”
“為什麽?”李楨凡問道。
“因為接下來還有一個鏡頭特寫,我看過您的分鏡頭演示,如果不是因為我的狀態問題,這兩處應該在一起完成。”薑俊昊輕描淡寫的說著,沒有信誓旦旦的宣言,只是說,“李東國製作人到這裡來也應該是想看看我的狀態,比起坐在這裡,站在鏡頭前才應該是我的工作。”
薑俊昊的這一席話足稱得上是直言不諱,讓李東國難免有些尷尬。李楨凡點了點頭,並沒有多說什麽。他不是一個多話的導演,但卻不代表他不關心薑俊昊的狀態,為了他的表演,很喜歡使用長鏡頭的李楨凡甚至把最後一幕**戲進行重新分鏡,把將近四分鍾的打戲完全分割成三秒到五秒一個的短鏡頭,其中的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當薑俊昊換好了西服站在場中,所有的工作人員都屏氣凝神,李楨凡緊緊抿著嘴角,不斷要求劇組檢查各個細節。李東國到片場邊緣和金永旭一起吸煙,兩人吞雲吐霧,毫不在乎其他人鄙視的眼神。聞訊而來的金賽綸又被擋在片場之外,不知道會不會鬧什麽脾氣。幾乎所有演員都聚集過來,就好像劇組的成敗在此一舉。
反觀站在場中的薑俊昊卻是不驕不躁,舉手投足之間都不給人任何緊張之感,特別是臉上的溫和微笑,更是給在場的所有女性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
片場邊緣,又點燃一根煙的李東國問道:“不是都說這家夥架子大的很麽?相處之後才知道,傳言真不可信。”
金永旭嗤笑一聲,“你是不知道這小子,面對不會的東西都是存了偷師的心思。偷師、偷師,你還指望他趾高氣昂的偷?”
李東國反問:“那為什麽不光明正大的問。”
金永旭翻了個白眼,“因為這家夥死要面子!”
李東國看著片場,笑道:“死要面子才好,要面子,才不會在這麽多人面前丟人。”
片場中被設立了兩架攝像機,一部用於近距離俯拍,另一部則是在側面準備面目特寫,由於兩個鏡頭都需要近距離取景,所以別架設的極近,甚至是一揮手,都有打到鏡頭的可能。
“如果需要的話我們可以先彩排一遍,這樣更方便你進入狀態。”
李楨凡話音剛落就讓李東國手上一抖,煙灰順勢落在他的皮鞋上。讓一個死要面子的家夥當著這麽多人的面說自己需要彩排,那有可能麽?
頭疼他們交流的李東國當時就泄了口氣,卻看到站在兩個鏡頭狹小夾角中的薑俊昊對李楨凡搖了搖頭,他閉上眼睛思考了一分鍾,然後睜開眼睛, 對李楨凡的方向豎起一根大拇指。李楨凡也沒在堅持,直接揮了揮手,他身旁的助理馬上便跑到片場中央,高高舉起手中的打版。
‘啪’地一聲響,李東國的心瞬間就涼了半截,叼著煙卷的他立刻又望向站在場中的薑俊昊,只見他微垂著頭,英俊的臉上布滿了紅色的血跡,整個片場安靜得讓人心中發毛,這完全是他一個人獨角戲。
他邁開步子蹣跚地走向‘小米’,地板上留下幾抹血紅色的腳印。
‘乒’地一聲,裝著小米眼球的器皿炸裂開來,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個激靈,李東國嘴上叼著的煙卷更是直接掉到了地上,他渾然不覺,還是和其他人一起屏息。
薑俊昊眨了下眼,頭慢慢回轉,就像是個僵硬的木偶,眼神之中一片死寂。
‘cut!’
李楨凡一聲大喊打破了現場的安靜,所有人的目光聚集,一直到他長出了口氣。
“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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