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晟偷襲蜀漢營寨,而夏侯懋的大軍卻在同一時間以最快的速度撤回了天水,留下陳晟孤軍奮戰。且不說這數千人如何能突破蜀軍的重重包圍,就算陳晟有天大的本事殺出血路,返回天水,夏侯懋也可以借口其損兵折將,將其斬殺。這樣歹毒的計謀,以夏侯懋的庸碌根本不能策劃出來,一切都是全仗著薑維,薑伯約。
終於能夠將自己的夙敵除去,夏侯懋絲毫不為那些在此戰中犧牲的無辜將士感到痛心,更多的是歡喜。回到城中,夏侯懋也不理會程武等人的詢問,遣散眾將,隻留下薑維一人在帳中。薑維也終於達到了自己的目的,討好了夏侯懋,而且有這樣的小辮子在他的手中,還怕夏侯懋日後不提拔自己?兩人各懷歡喜之事,相談甚歡,片刻之後,夏侯懋便使人取來酒菜,聲言要與薑維一醉方休。
雖然軍中明令不得飲酒,但作為三軍主帥的夏侯懋自然不受約束,相反命令傳下之後,很快就有軍士奉上美酒佳肴。夏侯懋心情著實不錯,親自為薑維將酒斟滿,舉杯道:“全賴伯約妙計,才能一解當日之恨。某敬伯約一杯。”薑維急忙謙遜辭讓,道:“還望都督栽培。”夏侯懋哈哈笑道:“這個自然,明日吾便上走陛下,極力保薦伯約接替先鋒大印。來,喝酒。”說著便先一飲而盡。
薑維本也要一口將杯中的酒水乾掉,卻在一瞬間看到夏侯懋眼光中的無盡笑意,心中立時起疑,便遲疑不肯飲用。夏侯懋卻又已經將自己的酒杯斟滿,轉看薑維還不曾飲下,複催促道:“伯約何不速飲,吾還要再敬。”
望著夏侯懋滿臉的笑容,薑維實在有些不能分辨,究竟對方是好意,還是歹意呢?常言道:“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如今陳晟必死,又豈知夏侯懋就不會過河拆橋,也將自己一道打發上路?謀害陳晟的事情,幾乎就只有薑維與夏侯懋商議過,這樣欺君誤國的大事,夏侯懋能放心地將薑維留下嗎?薑維心中很清楚,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最讓人放心的。那麽眼前的這杯酒,會不會就是夏侯懋送自己上路的工具呢?
夏侯懋似乎並不知道薑維心中的想法,仍舊在勸說薑維飲酒,可薑維隻覺得手上的酒杯有千斤之重,不知道究竟該不該喝。拿薑維自己來說,如果他是夏侯懋,那肯定會殺人滅口,但夏侯懋會嗎?如果杯中有毒,薑維不喝,固然是揀了條命;但如果杯中沒有毒,那薑維豈不是又將自己辛苦討好的夏侯懋給得罪了?喝,還是不喝,也就成了一場賭博。但薑維怎麽敢拿自己的性命作賭注?最終還是慢慢地將酒杯放下,道:“陳晟生死不知,還不是飲酒之時,末將且先去城外等候,得到陳晟確實的消息之後,再與都督痛飲。”
夏侯懋仍舊不曾體會薑維心意,乃笑道:“城外不是有董僖,薛則二將麽?不須擔心,來,來,你我隻管飲酒便是。”說著更伸手將酒杯奉到薑維面前,夏侯懋越是如此,薑維心中越是驚懼,不知該如何應對。眼看夏侯懋已經將酒杯舉到自己的胸前,薑維心中惱恨,也不顧後果,揮手將酒杯打翻在地,怒道:“大都督如此作為,豈不讓人心寒?”
夏侯懋其實並沒有像薑維想象那樣,根本還沒有想到滅口之事,當然也並不是說以後想不到,但現在確確實實是因為陳晟之事,心情大好,誠心向薑維敬酒。卻沒有想到薑維竟然敢如此放肆,不僅不識抬舉,還將自己親自奉的酒杯打翻,也跟著作色,喝道:“伯約這是何意?”話音剛落,帳外侍衛聽到裡面動靜,也都不經請示便闖入帳中。
薑維便愈加誤會,冷笑道:“毒酒不行,便要硬來麽?”說話之間,卻已經先下手為強,期身撲向夏侯懋。在天水城中,少說也還有五六萬大軍,若夏侯懋真要至薑維於死地,薑維只能是搶先將夏侯懋挾持在手,否則縱然有三頭六臂,怕也得血濺當場。
夏侯懋雖然無能,畢竟是將門之後,多少還有幾下莊稼把勢,見到薑維發難,急忙就地賴驢打滾,狼狽躲開,口中慌忙喊道:“薑維,你膽敢以下犯上,來人,給我拿下。”不用他喊,那些侍衛也早就殺向薑維,但薑維的武藝又豈這些人所能及?很輕易便搶了把刀在手,連殺十數人,嚇得一眾侍衛再不敢貿然上前。
夏侯懋此刻卻是躲在營帳的一角,拔劍在手,見薑維惡狠狠地看著自己,心中大駭,顫聲道:“薑維,我待你不薄,何故如此?”此刻薑維站在營帳正中,剛好將夏侯懋與眾侍衛隔開,聞言複道:“我替你除去勁敵,汝卻過河拆橋,欲置某於死地,需知我薑維也不是任人宰割之輩。”夏侯懋此刻才算是稍微明白了點,見到薑維一步一步向自己逼近,也顧不得大都督的尊嚴,急切道:“我確實沒有加害伯約之心,伯約誤會了。”
別說薑維已經先入為主,根本不相信夏侯懋的話,就算他此刻相信了,難道還能向夏侯懋認錯麽?乃上前指著夏侯懋,道:“送我出城,我便放你一條生路。”夏侯懋此刻也知道解釋沒有用,隻得連聲答應,喝令侍衛讓開條路,送薑維出城。那些侍衛本就怕死,聽到命令,都急忙讓開。薑維再用刀指著夏侯懋,示意他在前引路。夏侯懋不敢絲毫又違,隻得垂首前行。兩人一前一後,在眾多曹魏將士的圍觀之下,緩緩走出了天水城。
在城門分別之時,薑維本意是要殺夏侯懋,轉念卻又想,如今曹魏幾乎再不能容身,那麽只能是投靠蜀漢的李蘭。畢竟李蘭多少有些愛才之名,否則以郭淮降將的身份,怎麽可能總領荊州之事?投靠李蘭就意味著要奪佔天水,夏侯懋這樣的貨色做主帥,豈不是更輕松簡單些?所以薑維並沒有殺夏侯懋,便自己打馬往南而來。於路卻剛好遇見許儀,薑維頓時想起陳晟或者並沒有死,這樣自己是不是可以佐證夏侯懋陷害他們的事實?如此一來,陳晟自然要對自己感激涕淋,那麽在曹魏就還有容身之地。於是薑維便行險想要將許儀救出,奈何薛則看穿他的用意,以至使自身又陷入危險的境地,當真懊悔不已。
看到自遠處而來的軍馬,薑維很自然就聯想得到是夏侯懋不甘心受辱,更不放心讓自己離開,派人一路追殺而來。趁著薛則,董僖二人還不明白發生何事,薑維手中的長槍已經先發製人,毒蛇一般偷襲薛則的咽喉。薛則雖然懷疑薑維的用意,但並不曾提防他會突下殺手,而且兩人武藝相去甚遠,薑維一擊而中,薛則還沒來得及哼一聲,便撞倒馬下,斃命當場。董僖聽到聲響,已是救援不及,既驚且怒,綽刀殺將過來,要為薛則報仇。
薑維卻是離許儀極近,忙著挑開對方身上的繩索,道:“許將軍,末將特來相救,且一起殺出去。”許儀死裡逃生,哪裡分辨得出薑維言語的真假,還道他當真是特意為救自己才背負上叛逆的罪名,眼見追兵趕至,也顧不得多言,奪過兵器馬匹,便隨在薑維身後一起衝殺。這二人都是少年英雄,武藝馬術都相當了得,在被合圍之前早在眾軍丁中撕開個口子,往斜裡逃去。董僖本是帶人追殺,卻被兩人各自用弓箭射殺數人,嚇破士卒的膽子,再不敢過分進逼上前,只是虛張聲勢地大聲叫喊,漸漸便消失在眼線之內。隻把董僖氣得連連大罵,卻又無可奈何。
且不說董僖追趕不及,隻得帶人回轉天水,向夏侯懋請罪。薑維與許儀亡命地跑出十數裡,不見身後追兵,才停下坐騎。薑維也是在天水城中供職,兩人雖然有過數面之緣,卻並無深交。如今薑維能舍身相救,許儀自是萬分感激,忙著落馬下拜,道:“多謝將軍救命恩德。”薑維也滾鞍下馬,與之對拜,連連謙讓。最後二人互相攙扶而起,薑維乃問道:“不知陳將軍現在何處?”提及陳晟,許儀頓時覺得鼻子發酸,雙目微紅,道:“兄長被困蜀營之中,此刻怕是……”
聽到陳晟的噩耗,薑維的心中又犯了嘀咕,原本是想隨著陳,許二人一起上京告禦狀,或者可以扳倒夏侯懋,而有進身的機會。可是現在陳晟生死未卜,單憑自己與許儀,似乎實力並不足以取信於皇帝曹睿。哪又該何去何從呢?
許儀見薑維出神,不由低聲問道:“將軍在想何事?”薑維但覺失態,急忙道:“在下深慕將軍與陳將軍威名,無意得知夏侯懋奸計,乃出城欲報之二位將軍,卻不意還是遲了一步。唉……,當真慚愧得緊。”許儀早猜得到他兄弟二人是被夏侯瞀暗害,但卻沒有實在的證據,此刻聽到薑維這樣說來,心中一喜,急切道:“將軍知道夏侯懋之奸謀?”薑維隨即點頭,大略地將自己設下的計謀說將出來,卻轉嫁給了夏侯懋的頭上。
等到薑維說完,隻把許儀氣得渾身發抖,勃然道:“這狗賊竟然如此歹毒。”說罷又再拜道:“在下有一不情之請,還望將軍能答應。”薑維自然能猜到許儀是要懇求他一起前往洛陽,在禦前控訴夏侯懋,乃將許儀扶起,道:“某深知將軍心意,但竊以為不可。”薑維能在眾軍之中拚死相救,許儀還以為他也會答應自己,卻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回答,不禁抬眼問道:“將軍知某所求之事?又為何不可?”
薑維淡淡一笑,道:“將軍不過欲求在下一道進京,於陛下面前揭露夏侯懋之陰謀。在下以為萬萬不可。”瞟了許儀一眼,見他不曾反駁,知道自己果然猜得不錯,便又繼續道:“夏侯懋位居雍涼大都督,天水至長安皆是其轄區。如今得知你我二人走脫,也擔心我等前往洛陽,於路必會布置重重關卡,嚴密搜查。且不說我二人能否躲過這眾多關隘,就算到了洛陽,在下區區一郡功曹,將軍也不過偏將軍之職,怎能與夏侯懋之尊崇地位相提並論?陛下可會輕易相信我二人之言?而且即便陛下心中懷疑,夏侯懋引數萬大軍在外,在此危急之時,陛下可敢有任何動作?一旦有所責難,夏侯懋舉兵降蜀,非但隴西不保,長安也危在旦夕之間。以陛下之英明神武,唯一會做的,只是將我二人首級送與夏侯懋,以寬其心。”
這一席話說得精辟入理,許儀原本是個大老粗,此刻卻聽得豁然開朗,怎麽想怎麽覺得薑維所言不假。但卻又不肯就此放過夏侯懋,於是遲疑道:“將軍高見,只是夏侯懋害我兄長,坑死數千將士,豈能就此甘休?不知將軍可有以教我?”
薑維自從聽說陳晟的消息, 便鐵定心思要背魏降漢,只是深知許儀乃是虎侯許褚之子,素來忠心朝廷,怕自己貿然開口,會引起對方的不滿。薑維雖然自覺得武藝不俗,卻並不知道許儀根底,惟恐有所不敵,乃緩緩道:“以某之見,夏侯懋必會惡人先告狀,此刻或者已經上奏陛下,誣陷你我二人。大魏怕再無我二人容身之地。”
這話說的比較明顯,許儀也聽出其中的含意,果然臉色一沉,道:“莫非將軍之意,是要背叛朝廷,投靠蜀漢?”薑維見到許儀變色,自己也忙著暗自戒備,口中卻笑道:“此並非某所願,只是時勢所迫,不得已而為之。”
“住口。”許儀突然喝斷薑維說話,作色道:“某本來敬將軍英雄,卻不想將軍有如此念頭,若不是看在相救之情,定將汝拿下法辦。想我許氏受大魏厚恩,怎敢有絲毫背逆?將軍要去,某也不阻攔,日後若在戰場相見,必不留情。就此告辭。”言訖,便欲上馬離開。轉身之際,許儀隻覺得背心一涼,但見一截劍尖從自己胸前冒出,轉頭看著滿臉陰沉的薑維,十分驚異不解地問道:“你…,你這是為何?”
薑維冷笑道:“欲以汝之首級為進身之禮而。”手上又一用力,長劍更深不尺,許儀頓時噴出一大口鮮血,倒地身亡。薑維臉色不改,割下許儀首級,將血跡擦拭乾淨,打馬徑投蜀漢大營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