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妝間裡,昏迷的猶太大漢已經蘇醒,躺在椅子上,不住地痛苦呻吟。他的對面站著一個中年男子,膚色深褐,面目冷峻,藍黑色的眼睛沒有任何的表情。
面具男子身軀微微一震:“怎麽他也來了?”
“他是誰?”
“魔音家族的總管家――獵牙。”
面具男子猶豫了一下,低聲回答。對於魔音家族,他似乎十分熟悉。
化妝間的聲音清楚地傳入三人耳中。
“究竟是怎麽回事?”
獵牙的聲音抑揚頓挫,宛如悅耳的音樂,這一點和面具男子倒是十分相象。
“我也不知道。”
猶太大漢哭喪著臉:“一對狗男女突然衝了進來,身手十分厲害,正在激戰時,我突然背部一陣劇痛,接著就昏過去了。”
獵牙冷冷地哼了一聲:“真是沒用的家夥,家族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猶太大漢心驚膽寒地低下頭,獵牙皺眉沉吟一陣,道:“這件事暫時無暇追究,明天交易的二百個兒童準備好了嗎?”
猶太大漢怯生生地道:“原來是有兩百個兒童,不過您也看到了,剛死了十一個,不過今晚我一定補齊。”
風照原心中一震,失聲道:“剛才化妝間裡的那些孩子都死了嗎?”
面具男子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他們體內所有的潛力都被哨聲催發,透支過度,所以······”
獵牙的聲音又響起:“獵坦家長將會親自參加明天晚上的交易,要是再出什麽紕漏。哼,別怪我執行家法。”
猶太大漢點頭如搗蒜:“小人不敢,請您放心。這些兒童個個身體健康,器官非常良好,一定會讓獵坦家長和交易的客人滿意。”
獵牙漠然道:“獵坦家長將在今晚到達威尼斯,這幾天歌劇院的保安工作一定要做好。”
聽著兩人的談話,面具男子的臉上不斷變色,直到獵牙和猶太大漢走出化妝間,他才澀聲道:“我們走吧,我先護送兩位離開這裡。”
爬過石階,遠處光亮閃動,好像是一個岔路口,沿途布滿了木架、轉盤、絞輪等複雜的機關。道路曲折,暗道的數量眾多,仿佛是一座龐大的迷宮,令人歎為觀止。
牆壁間回蕩著三人低沉的腳步聲,隱隱中有水聲潺潺。
走了一會,風照原忍不住道:“聽剛才那兩個人的對話,似乎魔音家族要在這裡進行兒童買賣。”
緋村櫻君冷靜地道:“似乎還涉及到了肮髒的器官交易。”
風照原面色駭然:“難道有人想買賣兒童的器官嗎?”
面具男子看了看兩人,目光中露出一絲痛苦的神色:“我也萬萬沒有想到,魔音家族竟然墮落到了這個地步。”
一股壓抑不住的憤怒湧上風照原的心頭,他厲聲道:“魔音家族實在是太邪惡了,竟然利用無辜的兒童進行器官交易。我一定要報警!”
面具男子神色黯然,盯著風照原看了很久,歎氣道:“過去的魔音家族並不像現在這樣是非不分,雖然不會無償行善,但也不會刻意作惡。”
“閣下究竟是誰?為什麽會清楚魔音家族的事呢?”
緋村櫻君凝視著面具男子,不動聲色地問道。
面具男子苦笑一聲,繼續向前走去。空氣中的濕氣越來越盛,前方是一片河面,忽明忽暗的光亮下,風照原看見一艘小木筏被系在岸邊的鐵環上,隨波輕蕩。
風照原目光一閃:“這裡直接和威尼斯的水道相通吧?”
面具男子點點頭,跳上木筏,解開鐵環上的繩索。
木筏又陷入了黑暗中,四周伸手不見五指,只有面具男子的青銅面具泛著金屬的光澤。淙淙的流水聲傳入耳中,仿佛也帶著某種魔異的聲響。
“魔音家族的第一代創始人,是一位吹笛子的流浪樂手。”
面具男子劃動船槳,藍黑色的眼睛凝視著幽深的水面。
“那是在公元一二四八年,在德國的一座古鎮中,成千上萬的老鼠為患,惹得當地居民無法安生。”
面具男子柔聲說道,他的聲音宛如起伏的音律,吸引著風照原和緋村櫻君凝神傾聽。
“有一天,鎮上突然出現了一名身穿五彩長袍的神秘吹笛手,聲稱如果給他一筆酬金就可驅逐老鼠,鎮長與居民們欣然答應。
吹笛手拿出笛子吹奏起來,老鼠受到笛聲的魔力吸引,紛紛從房屋中奔到街上。鼠群跟著吹笛手來到河邊,被引誘溺死在河水中。”
緋村櫻君聽到這裡,忽然道:“我好像聽過這個神奇的故事,接下去是當吹笛手要領取酬金時,鎮上的居民卻拒絕付款。吹笛手於是再次吹起了笛子。這次笛聲引來的竟然是兒童,他們一個個都像夢遊了一般,跟隨吹笛手走到附近的深山。山上有個巨穴,仿佛張開的大口,將那些兒童統統吞噬,從此再也找不到他們的蹤影。”
面具男子搖搖頭:“這不是什麽童話,而是真實的記載。魔音家族善於用音律控制生物的魂魄,你們今天不也見到了嗎?”
風照原恍然大悟:“難怪那些孩子這麽怪異,一個個都像惡魔似的,原來被哨聲控制了神智。”
“閣下也是魔音家族的人吧?”
緋村櫻君盯著對方的目光冷如冰針。
“我叫獵奇。”
面具男子沉默了一會,慢慢地道:“是魔音家族這一代的繼承人。”
風照原目瞪口呆,雖然知道對方必然與魔音家族有很深的淵源,可是完全沒想到,獵奇的身份竟然是邪惡的魔音家族的首領!
“你們一定很奇怪吧,身為繼承人的我,為什麽反而幫助你們對付魔音家族的人。”
獵奇苦笑一聲:“因為我的繼承人身份,早在兩年前就被剝奪了。”
“魔音家族,並不像你們想的那樣邪惡。”
獵奇孤獨的聲音回蕩在水聲中:“我們的先祖吹笛手,為了報復世人的無恥欺騙,所以才將那些兒童引誘入山。而我的外祖父魯蘭斯創造的《黑色星期五》,雖然讓不少人自殺身亡,可他的用意並非如此。何況這首曲子,也被公認為人類音樂的奇妙傑作。”
風照原冷笑道:“那麽今天這些無辜喪命的孩子,你又作何解釋呢?”
“現在的魔音家族,已經完全變質了。”
獵奇神色痛苦地低下頭,放下船槳,任憑木筏緩緩地向前飄去。
“魔音家族的現任家長,是我的堂叔獵坦。兩年前,他篡奪了家族的家長位置,並派人對我四處追殺。從那以後,魔音家族就在獵坦的帶領下,走上了一條邪惡的道路。”
緋村櫻君和風照原交換了個眼色,道:“獵奇先生,您不會是讓我們幫助您重返魔音家族吧?”
“當然不是。”
獵奇搖搖頭,這個回答出乎風照原和緋村櫻君的意料,原本他們聽完獵奇的一番話,認為對方一定有事相求,誰料根本不是這麽回事。
“我知道兩位都是身懷絕學的人,不過魔音家族的力量非常可怕,就算你們全力幫助我,也沒有多少勝算。”
獵奇語氣平靜:“何況我根本就沒有重返家族家長位置的打算。”
望著風照原和緋村櫻君困惑的神色,獵奇笑了笑:“我很喜歡現在的自己。像所有平凡的人一樣生活著,不需要承擔家族的壓力和責任,我覺得這樣很好。”
風照原怔怔地看了獵奇一會,從他平和的微笑中,看不出任何不滿、嫉恨的情緒,那是一個人發自內心的滿足笑容。
風照原不覺肅然起敬,沒有寬厚的胸懷,是無法做到這一點的。也就是說,眼前的魔音家族繼承者,根本就沒有什麽奪回家族權利的復仇念頭。
獵奇低聲道:“我只有一件事想求二位。”
風照原毫不猶豫地道:“有什麽要求,獵先生請直說吧。”
“明天魔音家族買賣兒童的交易,希望你們不要去報警。我,我會自己解決這件事,絕不會讓這樁醜陋的交易得逞。”
緋村櫻君目光閃動:“獵奇先生想要阻止這場交易嗎?不怕損害貴家族的利益嗎?”
獵奇苦笑一聲,眼中浮起了淡淡的煙霧:“我不願意看到家族一步步錯下去,雖然我已經不再屬於那裡。”
風照原聳然動容:“你準備獨自對抗整個家族?”
獵奇點點頭,嘴唇抿成了一個堅毅的弧度。
風照原沉默不語,木筏飄行了一陣,慢慢停下。前方是大片叢生的水草、藤蔓,嚴嚴實實地擋住了去路,刺眼的光線從藤草的枝葉縫隙間射入。
獵奇用船槳撥開蔓草,將木筏上的救生圈遞給風照原和緋村櫻君,歉然道:“我只能把你們送到這裡,只要向前遊上幾百米的距離,就會到達附近的一個小島,你們可以從那裡乘坐公共汽船返回住所。”
風照原接過救生圈,默然半晌,道:“你已經決定了嗎?再考慮一下吧。”
獵奇微微一愣,隨即明白了風照原的意思,微笑著伸出手:“不必為我擔心,能夠認識你們,我感到很高興。再見了,我的朋友。稱你們做朋友,我可以這樣說吧?”
雖然是很常用的客套話,但獵奇說起來卻透著真摯的味道。風照原想起對方為了躲避家族追殺,在暗無天日的秘道裡過著寂寞的生活,心中不禁湧上一陣悲哀。
“獵奇朋友,希望我們真的可以再見。”
風照原緊緊握住了獵奇的手。
兩人四目相對,獵奇喃喃地道:“魔音家族,其實並不是個邪惡的家族。朋友,你相信嗎?”
風照原用力點點頭:“我相信,我相信。”
獵奇身軀微震,眼裡露出深深的感激之色,凝視著風照原良久,慢慢摘下了臉上的面具。
那是一張極為醜陋的臉,右臉雖然清秀,但左臉卻生出一大塊青綠色的胎記,從眼角到耳根還有兩道紫色的疤痕交叉劃過,顯得觸目驚心。
“很可怕吧。”
獵奇重新戴上面具,低聲道:“我並不願意讓人見到我這張臉,我知道自己長得很醜。可是你把我當作朋友,無論在家族裡還是離開以後,我都沒有朋友。所以,”
後面的話沒有再說下去,因為風照原又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木筏漸漸遠去,望著獵奇孤獨的身影,緋村櫻君低聲道:“他是個很善良的人呢,幫助了我們,也不求任何回報。”
風照原眼眶一熱, 突然大聲喊道:“獵奇朋友!請等一等!”
聲音劃破寂靜的水面,風照原已經奮力向木筏遊去。
緋村櫻君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她已經明白了風照原的想法,盡管現在兩人自身難保,更不用說再惹上可怕的魔音家族了。然而眼前的少年卻依然遊了過去,義無返顧,滿腔熱血地遊了過去。
“明晚你的行動,加上我們兩個吧。”
風照原攀住木筏,水珠順著濕漉漉的頭髮滴落,目光中閃動著熾熱的神采。
“不行,那樣,那樣太危險了!”
“鬥智不鬥力嘛!再說你說過的,我們是朋友。”
風照原爬上木筏,大聲嚷道。
獵奇的雙手劇烈顫抖,盯著風照原,什麽也沒有說。因為他的喉嚨已經哽咽,只是握著風照原的手,握了又握。
遠處的緋村櫻君也已經遊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