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是朦朦朧朧的霧,色彩繽紛的迷霧像一團團棉絮,忽慢忽快地奔跑著,有時變成奇特的形狀,在影子的面前晃來晃去。
“真是在夢中嗎?”
影子問自己,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他無法確認,也找不到同伴確認。周圍沒有其他人,茫茫霧海中,只有影子一個人獨自地走著,無論走到哪裡,都見不到任何生命的跡象。
一隻圓溜溜的彩蛋不知從什麽地方滾出,骨碌碌地來到他的腳邊。“呱”的一聲,像是鴨子的叫,彩蛋突然裂開。
小醜魔術般地從彩蛋裡跳了出來。
“砰”的一聲,小醜的手裡扔出一隻彩蛋,狠狠擊中了影子的臉。
一股錐心般的疼痛沿著臉傳遍全身,影子跟蹌後退,千百隻彩蛋被小醜擲出,暴雨般地打在影子的身上。以他的超音速,竟然來不及閃避,任憑小醜肆意痛毆。
影子痛得幾乎要暈過去。
“很痛吧!”
小醜猙獰地笑道。
“這只是幻覺罷了。”
影子咬牙道:“我是在夢中,一切感受都是虛擬的,包括疼痛。”
“夢中的感受才最真實。”
小醜塗滿油彩的臉上露出嘲笑的神色:“你一直感到很孤獨吧?難道這也是幻覺?”
影子警覺地向後閃去:“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在一個不屬於自己的世界裡,會覺得孤獨吧?見不到昔日的朋友,親人,周圍都是陌生的種族。”
“這和你無關。”
影子不安地回答。
“這種孤獨感,像漆黑陰鬱的深淵,把你一點點拽入,不斷地沉淪,不斷地絕望,直到滅亡。”
小醜的聲音仿佛是夢囈:“你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你胡說!”
影子激動地叫起來。
“這麽多年來,你承受著無窮無盡的痛苦,它們日日夜夜煎熬你的心靈,你慢慢地崩潰,慢慢地發狂,你找不到人可以傾訴。你排斥這個世界的生物,它們也在排斥你。”
小醜充滿誘惑地道:“你是孤獨的。”
“我早已習慣了孤獨!”
影子嘶聲吼道。
小醜露出一個詭秘的笑容:“你也習慣了被拋棄,被上帝拋棄!”
影子渾身劇震,驚叫道:“你怎麽會知道?”
“我無所不知。”
小醜冷冷地道:“因為被拋棄,你甚至厭惡自己,厭惡你的子孫!”
“別再說了!”
影子歇斯底裡地揮動著雙手,雪白的尖牙,從他嘴唇裡伸了出來。
“為什麽不尋找解脫?”
小醜的聲音忽然變得十分溫柔,他的樣子漸漸模糊,一團彩霧飄過,變做無數黑色的身影,仿佛熟悉的故鄉,對影子一聲聲的呼喚,恍惚中,小醜變成了黑色的陰影。
“解脫吧。”
“怎樣解脫?”
影子喃喃地道。
“看到遠處那片光亮了嗎?”
小醜指著遠方絢麗發光的彩霧,幽幽地道:“走過去,只要走過去,你就能徹底解脫。”
小醜對影子笑了笑,地上碎裂的彩蛋一片片銜接起來,自動合攏,小醜鑽入彩蛋,消失不見。
彩蛋骨碌碌地滾動,穿過迷霧,悄悄逼近了菲綺絲。
菲綺絲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四周是廣漠無垠的金黃色原野,星光慘淡,碧綠色的磷火就像一隻隻詭異的眼睛,散落在靜寂無聲的四周,仿佛是黝黑的大地吐出的火舌。
兩根粗長的石柱呈十字型巍峨聳立,如同可怕的巨人,似要將深邃的夜空撐破。菲綺絲發現自己的雙手雙腳被反綁在石柱上,腳下站滿了人群,他們身穿繡著金色太陽的白色寬袍,頭上的風帽遮住了頭臉,只露出一雙雙五顏六色的眼睛,詭秘地盯著她。
“為什麽會這樣?”
菲綺絲驚恐地叫起來:“為什麽我回到了十年前?我是在做夢!一定是在做夢!”
“當”,隨著一記渾厚悠揚的鍾聲,一道火光從地面噴射而出,猶如大地吐出的火舌。白袍人紛紛跪倒,齊聲呼道:“太陽聖女,偉大的埃及之神。”
“不要,不要啊!”
菲綺絲劇烈掙扎著,十年前的噩夢,再一次重演。
“請聖女接受太陽聖火的洗禮。”
人群的聲音沉悶而厚重,原野上刹那間燃起無數根火把,照亮了夜空。灼熱的火舌,惡魔般地竄動,逼近了她的臉。
菲綺絲的叫聲撕心裂肺,烈焰燒過她嬌嫩的臉頰,像生硬的鐵條,抽打著柔弱的雛菊。
“你做夢都想恢復你的容貌吧?可憐的孩子,你的命運就是一次次被殘酷地蹂躪。”
小醜從彩蛋裡蹦跳而出,幽靈般地出現在菲綺絲的眼前。
“我究竟在哪裡?”
菲綺絲恐懼地看著小醜。
“在你心靈的最深處。”
小醜厲聲道:“去復仇!奪回你失去的一切!你美豔的容貌,你少女寶貴的光陰!去復仇!向那些折磨過你的人復仇!是他們,讓你生活在地獄中!”
“轟然”一聲,石柱倒塌。菲綺絲從半空飄落下來,人群、原野變成了一團團彩色的迷霧,在她周圍浮動。
“面對殘酷的命運,你只有比它更殘酷!只要你複了仇,就能夠恢復你昔日的容貌,這不正是你來到靈塔的目的嗎?”
隨著魔力般誘惑的話音,小醜嫋嫋消失。菲綺絲看見,影子正從對面,一步步走過來。
“復仇就能夠恢復容貌。”
菲綺絲喃喃地道,盯著影子,美目中幻出異樣的光芒。
獵奇正在四處尋找風照原,一條小河從他面前緩緩流過,河水清澈,彩色的鵝卵石在河底閃閃發光,如同一隻隻彩蛋。
微風吹過,白色的蘆葦叢隨風搖曳。
“懦夫。”
一個聲音悠悠地傳出來。
獵奇聞聲向四處張望。
“懦夫!”
聲音清清楚楚地回蕩在耳邊,是從河底發出來的。
獵奇驚訝地向小河望去,一顆鵝卵石猛地炸開,一個人影飄了出來,站在河底,與他四目相對。
獵奇微微一愣,他仿佛看見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這個從鵝卵石裡蹦出來的人,和他長得一模一樣。
“懦夫!”
水裡的獵奇一臉輕蔑地看著他。
“你是誰?”
獵奇警覺地問道。
“我是你。”
水裡的獵奇冷笑:“另一個你。”
“我一定在做夢。”
獵奇搖搖頭。
“是的,只有在夢境中,另一個被壓抑的你才能釋放出來。”
水裡的獵奇緩緩地道:“你是個懦夫。”
“我不是!”
獵奇皺眉道。
“你是!”
水裡的獵奇狂笑,清澈的水波層層顫動,蕩出一圈圈的漣漪:“你以為自己很善良,其實你是個懦夫。你被奪去了族長的位置,卻只能像一條狗一樣,夾著尾巴四處逃竄。你不敢去和獵坦鬥爭,因為你害怕,你善良的本質,不過是你懦弱的面具!你一生都在逃避,逃避追殺,逃避獵坦,逃避本該屬於你的責任!”
獵奇渾身發抖,顫聲道:“我沒有!”
“你有!”
水裡的獵奇露出一個殘酷的笑容,他緩緩伸出手,手裡多出了一張青銅面具:“把它戴上吧,你根本離不開它。戴上它,你就會心安理得,你就可以永遠地逃避下去。忘了魔音家族,忘了殘酷的鬥爭。噢,我是個善良的人,我不忍心傷害任何人!哈哈哈哈!多麽可笑的面具啊!”
青銅面具從水裡獵奇的手中拋出,晃晃悠悠,浮上河面,觸手可及。
“不!”
獵奇後退了一步,嘶聲道:“我不會,我不會再戴上它!我不再需要它,因為我不再是孤獨的一個人!我有朋友,照原和重子,他們和我在一起!”
水裡的獵奇呆了一下,目光閃動,過了一會兒,發出一陣嘲弄的笑聲:“我明白了,你戴上了新的面具――朋友。這個面具又為你遮住了你的懦弱吧?”
“你不要汙辱我的朋友!”
獵奇憤怒地吼道:“他們不是我的面具!”
“那你如何證明呢?”
水裡的獵奇冷冷地道:“你又在逃避,躲在了朋友的背後。可你如何證明自己的力量呢?懦夫永遠都只能靠別人。告訴我,你要如何證明自己的存在?”
“我,”
獵奇胸膛急促起伏,臉上時紅時白。
“你沒有辦法證明。”
水裡的獵奇大笑:“因為你從來不相信自己的力量,你是個懦夫。”
“不!我不是懦夫!我不是!”
“好!那就讓另一個你復活吧!”
水裡的獵奇幽幽地看著他:“讓另一個充滿勇氣、殺戮的自我復活。你不再需要面具,也不需要朋友!證明自我的方式,就是殺死你的朋友!”
“你說什麽?”
獵奇震驚地叫起來。
“殺了你的朋友。”
水裡的獵奇一字一頓地道,鵝卵石一顆接一顆地爆開,迷霧彌滿了河面。水波夢幻般地閃爍,波光搖曳,映出了風照原的臉。
風照原的身前,有一架黑色的鋼琴。
雪白嵌黑的琴鍵,一塵不染。微風拂過,琴鍵輕盈跳動著,奏出憂傷的音符。
“我怎麽又回到了風府?”
風照原喃喃自語道,夏日清晨的陽光,透過微微敞開的玻璃窗,在地面上灑下斑駁的光點。藍色的窗簾在清風中輕輕地飄動,猶如一隻剛剛脫蛹的蝴蝶,正欲展翅而飛。
房間內靜悄悄的,窗外綠蔭濃密的梧桐樹上傳來的蟬鳴聲,更增添了安詳的氣氛。
“哥哥,哥哥。”
風蓉像一陣風飄近,甜美的笑容仿佛琴音:“為我彈一支曲子吧。”
“妹妹!”
風照原駭然叫道:“怎麽會是你?不!你不是風蓉!”
“哥哥。”
晶瑩的淚珠從風蓉眼角滑落:“哥哥,你不管我了嗎?哥哥,你不認識我了嗎?”
“你不是風蓉。”
風照原硬起心腸,把頭扭過去:“風蓉已經瘋了,她住在瑞士的精神病院裡。”
風蓉忽然狂笑,絲緞般漆黑的長發隨風飛舞,散亂地披落下來:“是的,我瘋了!是你把我逼瘋的!”
“不是我。”
“是你!如果你早一點回到香港,如果你早一點恢復記憶,如果你早一點報仇!我就不會瘋!”
風蓉淒厲地叫道:“這都是你的錯!”
“我的錯。”
風照原顫抖地重複道。
“所以你不敢來看我,因為你恐懼,你害怕面對你自己!”
“對不起。”
風照原痛苦地抱住了頭,淚水無聲滑落。
“你的力量再強,你也救不回我了。我是個瘋子,沒人要的瘋子!”
風蓉十指揮動,瘋狂地敲擊著琴鍵,淒厲的琴聲像一根根皮鞭,狠狠抽打著風照原。
“你是個失敗者!你失去了鋼琴,失去了妹妹,失去了溫暖的家。即使你變強,不斷地變強,可你心中的空虛失落無法用力量代替!你的內心永遠承受著痛苦和悔恨的折磨!”
風蓉披頭散發,猶如一個惡魔,不斷逼近風照原:“現在,連你追求的天道也成為了泡影。你永遠活在失敗中!你不停地擊敗強敵,幫助朋友,只不過是想證明自己不再脆弱!”
風照原瑟瑟發抖,雖然明知道是夢境,可風蓉的模樣卻是無比真實,她的話,像一根根鋼針刺入他的心。
“你也要瘋了,是嗎?”
風蓉冷冷地盯著他,神色忽然變得柔和:“哥哥,讓我們一起變瘋吧。我們一起生活在過去的時光裡。我聽你彈琴,給你講故事。我們活在自己的世界裡,沒有人打擾,一切安靜而祥和。”
“回到美好的過去吧。”
風蓉輕輕地走近風照原,晨風輕輕拂動窗簾,窗外蟬聲鳴叫,綠蔭濃密,陽光將灰塵透射成一道淡藍色的光線。
綿密的琴聲,像淅淅瀝瀝的夜雨,打濕了少年的心。
仿佛又回到了過去。
風照原抬起頭,忍不住顫抖著伸出手,去摸風蓉的長發。
獵奇緊張地盯著河面,水底的獵奇狂笑道:“你看,你的朋友不過是個脆弱的家夥,擊倒他,你就能證明你自己!”
風照原的手突然在風蓉的發鬢停住。
水裡的獵奇陡然一震。
“你不是風蓉。”
風照原慢慢地道。
“哥哥,你在胡說什麽?”
風蓉吃驚地叫起來。
“風蓉不是個喜歡沉浸在回憶裡的女孩子。”
風照原的目光一點點恢復了冷靜,再抬起頭來,已經明亮而銳利:“她和我不同,她總是說明天,她喜歡明天,因為明天總是充滿希望。”
風蓉的眼神開始變得慌亂。
“過去的時光,即使再美好,也無法重來。”
風照原一字一頓地道:“雖然我也想回到過去,可是,人生不能重來。我能做的,就是繼續走下去,堅定地走下去。為了重子,為了尊將,為了獵奇,為了所有我身邊的朋友。我需要他們,他們也需要我。”
風照原揮拳,擊出。
風蓉像一隻破麻袋般飛了出去,重重地跌倒在地上。她的身體開始碎裂,“嘎崩嘎崩”,碎片化作一片片蛋殼,小醜坐在蛋殼的碎片堆中,滿臉恐懼地看著風照原。
“我會繼續走下去,也為了風蓉。”
風照原冷冷地回望著他。
獵奇忽然放聲大笑,他笑得如此開心,如此舒暢,水底的獵奇駭然問道:“你笑什麽?為什麽不去殺了他?”
“我明白了,我需要朋友,朋友也同樣需要我。”
獵奇慢慢地道:“如果這是所謂的面具,那麽戴上它,我不會覺得羞恥。”
河底的獵奇臉色迅速灰敗,他的身影像風化的沙粒,簌簌剝落。
河水消失了,獵奇忽然看見風照原就站在自己的對面。
而影子和菲綺絲在不遠的地方,正在殊死搏鬥。他們打鬥的姿勢拙劣而可笑,就像兩個笨拙的野獸。
“住手!”
風照原跑過去,暴喝道:“不要被幻覺迷惑!”
影子呆了呆,獵奇抽出銀笛,吹出了一支宛若春風般柔和的曲子。曲音嫋嫋回蕩,滲入心脾。
“啪”的一聲,菲綺絲的木杖跌落在地,她茫然地看著眾人,宛若大夢初醒:“我怎麽了?剛才發生了什麽事?”
“我們在小醜的夢境中!”
影子恍然叫道。
“我們是在自己的夢境中。”
風照原平靜地道:“夢由心生。”
“夢由心生。”
影子喃喃重複道。
“夢由心生,原來是這樣。”
獵奇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原來他的潛意識裡,一直隱藏著一個充滿殺戮的自己。幸好長期以來,他都能用理性控制住。
“只不過是一場噩夢罷了。”
菲綺絲收起木杖,輕輕地喘著氣。
四周的迷霧倏地散去,所有的景物雲煙般地飄散。他們又置身在冰冷的石室中。石室空空蕩蕩,小醜已經不見了,地上凌亂地灑滿碎蛋殼。在曾經封閉的牆壁中間,出現了一個狹小的通道。厚實的石階幽幽地閃著光,通往上一層。
“出口出現了!”
獵奇激動地叫道,用力揉揉眼睛:“難道現在我們又從夢中蘇醒?”
“應該是吧。”
影子點點頭,率先向出口走去。
“什麽是夢,什麽是現實,又有誰能說得清?”
風照原歎息了一聲, 毅然走出了第六層。
粗糙的石壁上,懸掛著明晃晃的各類武器。銅製的長矛、雕花的鐵胎彎弓、水晶的長劍、棗木的雙截棍······,只要是人類能夠想象出來的武器,這裡應有盡有,令人目不暇接。
一個肌肉虯結的怪獸正站在石室的中央。
它的腦袋酷似犀牛,頭頂長著一隻彎彎向前的犄角。上身,深褐色的肌肉堅實如磨盤,塊塊壘起。厚實的後背上豎起一排尖銳的倒刺,漆黑發亮。它的下身圍著一塊類似合金鋼的物體,雙腿像是金屬構成,發出冷硬的寒光,雙腳猶如牛蹄,膝蓋微屈,保持一個不丁不八的格鬥站立姿勢。
最引人注目的是它手中舉著的巨型鋼盾。盾牌一頭細長鋒利,另一頭渾圓,盾面磨得光可鑒人,上面鑲嵌著式樣古怪的黃金飾物。在黃金飾物周圍,一顆顆紅寶石和紫色的水晶燦然閃爍,仿佛燃燒的火焰。
盯著眾人,怪獸乳白色的眼珠射出凶厲的光芒。
影子一言不發,閃電般向出口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