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進入了綿綿的雨季,天氣也漸漸有了陰涼的秋意。
傍晚時,風照原站在寺院的木橋上,英羅翩正從重子的禪房裡,慢慢走出來。
“我發覺你走路的時候,兩步之間的距離完全相同。有這個必要嗎?”
風照原好奇地問道。
“每一步都是零點六二米。”
英羅翩平靜地道:“這樣的距離最適合我,可以隨時對遇到的襲擊,做出最佳的反應。”
風照原苦笑一聲:“你隨時都在準備面對敵人嗎?”
“不是朋友,對我來說就是潛在的敵人。”
英羅翩沉默了一會,抬頭看了看天色。天空堆積了黑壓壓的雲層,凝重地停滯不動。
“咦?”
英羅翩的眼中掠過一抹異色。
一朵墨綠色的雲,奇異地出現在半空,正在急速穿行。
“那是什麽?”
順著英羅翩的目光望去,風照原驚奇地說道。
“應該是一種生物,不過距離太遠,我無法進行分析。”
英羅翩回答道。
墨綠色的雲在天空一陣盤旋,竟然對準了淺草寺的方向,飛速撲來。
一個面目猙獰的惡靈從雲中現出半個身軀,像一顆墜落的隕石,“砰”地落在兩人身前,震得木橋一陣搖晃。
惡靈綠色的頭髮蓬亂豎起,一根彎彎的犄角長在頭頂,又尖又粗。臉上沒有眉毛,只有一隻銅鈴般的眼睛,瞪著風照原和英羅翩,射出凶暴的光芒。惡靈的身軀極為龐大,半個身軀就有風照原兩個這麽高。肌肉像磨盤一般厚實,密生鱗甲,泛著油膩的綠光。
“這恐怕是草颼法用陰陽秘術召喚出來的惡靈。”
一利休的身影,隨著夜雨吹過來的風,飄然出現在兩人背後。
惡靈發出古怪的咆哮聲,盯著風照原和英羅翩,來回轉動著腦袋,似乎在選擇下手的獵物。
“草颼法的陰陽秘術,據說可以通過吸食秘術高手的精血,來增強陰陽秘術的力量,達到返老還童的最高境界。這隻惡靈恐怕是草颼法派出來,四處抓取秘術高手的。”
一利休悠悠地道。
風照原聳聳肩:“看來淺草寺裡秘術高手的氣息太強烈,以至於吸引了這頭惡靈。”
“交給你了。”
一利休微微一笑,飄然而去。夜雨像一陣輕煙,吹在他的僧袍上,又散了開去,不留一點水痕。
惡靈理也不理一利休,只是瞪著風照原和英羅翩,陰森森的凶厲之氣,從它的綠發上無形發出,蓬亂的頭髮豎得比鋼針還要硬。
“看來我們誰也不能像一利休大師那樣,將體內的力量收斂於無形。”
風照原感慨地道。
“你說它會先攻擊我們中的哪一個?”
英羅翩慢慢地退後,一直退到木橋下。風照原站在橋上,兩人一前一後,對惡靈呈夾擊之勢。
風照原暗暗佩服,橋下活動的范圍顯然要大很多,還沒有交手之前,英羅翩已經選擇了最佳的作戰位置。
一聲怒吼,惡靈向風照原衝了過來。
雪鶴秘術?封印秘術?妖植秘術?
刹那間,幾個迎戰方式在風照原腦中同時閃過。
身形一閃,風照原貼著木橋欄杆擦過,轉眼間已經下橋,繞到了英羅翩的身後。
惡靈撲空之後,立刻對著英羅翩的方向衝了過來。
“你是故意想看看我的實力嗎?”
英羅翩扭過頭,對風照原微微一笑,身體平平地側移一米,又將風照原暴露在惡靈的面前。
惡靈憤怒地狂吼,雙手合抱,向風照原摟去。
“根據風速來判斷,這個家夥抱住你的力量,大約在一千牛頓力左右。”
英羅翩好整以暇地望著惡靈道。
風照原苦笑一聲,結出妖植秘術手印,身軀擰成極細的一條,倏地閃動了幾下,從惡靈火熱的擁抱中脫出,再次繞到了英羅翩身後。
英羅翩眼前一亮:“這是什麽秘術手印?為什麽我腦中的數據庫裡沒有這種秘術的資料?”
風照原心中一凜,將來兩人遲早是敵人,他不想在英羅翩面前過早暴露實力,笑了笑,反問道:“你的數據庫裡有多少秘術的資料?”
“三百二十六種。”
英羅翩雙手伸出,迎上越來越近的惡靈,手掌在空中急速摩擦。
耀眼的火光從手掌間噴出,倏地射中惡靈的臉,後者淒厲地痛吼一聲,向後狼狽退去。
“這個怪物其實沒有血肉,是由陰氣凝化出來的形狀。按照常理,陰陽相克,陽性的火應該是它的克星。”
英羅翩平靜地分析道。
風照原心中震驚,不僅僅因為英羅翩能夠以肉掌摩擦生火,而是對方那種計算機般的分析能力,針對不同的敵人做出判斷,然後用最合理的方式,擊敗對手。
這才是英羅翩真正可怕的地方。
一根血紅的舌頭,突然從惡靈的嘴中伸出。舌頭越伸越長,越來越大,紅光閃耀,舌頭分裂出成千上百個小惡靈,模樣和惡靈一模一樣,從四面八方向兩人撲去,一條條綠線疾如閃電,把他們團團圍住。
風照原怒罵一聲,不得已,結出封印秘術的手印。
淡淡的星光從風照原掌心亮起,以身體為中心,向四周延伸。撲上來的小惡靈紛紛僵硬不動,如同被施了定身法。風照原再結妖植秘術的手印,雙拳變成薄薄的一片,裹住了半空中的小惡靈們,用力一捏。
“噗哧噗嗤”,小惡靈化作嫋嫋的綠煙,飄散在細雨中。
“原來你還精通封印秘術!”
英羅翩似乎吃了一驚,雙掌眼花繚亂地一陣摩擦,幾百點火光噴射而成,每一點火光恰好迎住每一個撲上來的小惡靈,漫天的火光中,幾百個小惡靈灰飛煙滅。
“你的速度難道已經達到了音速?”
風照原沉聲問道,英羅翩雖然先開口說話,但他消滅小惡靈之後,“封印秘術”四個字才剛剛說完。
“音速,已經是我速度的極限了。”
英羅翩坦然承認,話題又轉向風照原:“封印秘術,據說是希臘秘術大師相龍的不傳之秘,難道你是他的弟子嗎?”
“這不是封印秘術。”
風照原鎮定地反駁道。
英羅翩認真地思考了一會,點點頭:“你說得沒錯,封印秘術需要借助天上的星辰。現在下著小雨,根本無法利用星辰的能量。”
風照原暗中松了一口氣,幸好他的封印秘術是靠脈輪儲存的星辰能量來施展,與相龍大師傳授的略有不同。否則被英羅翩識破,就有暴露自己身份的危險。
惡靈又撲了上來。
英羅翩頭也不回,一個火球從雙掌中爆射,反手抖出,“蓬”的一聲,火球炸開,熊熊的火焰中,惡靈淒厲的叫聲漸漸微弱,縷縷綠煙從火中滋滋地冒出。
英羅翩笑了笑,對風照原道:“沒想到你的實力這麽驚人,如果我們不是朋友,我倒是很想和你較量一下呢。”
風照原不動聲色:“比起你來,我差得遠了。”
英羅翩皺了皺眉:“你何必說謊呢?我們對敵的話,我根本沒有取勝的把握。”
風照原沉思了一會,忽然道:“說實話,我也很想和你切磋一下。”
英羅翩神情一振:“那太好了,我對你一直很好奇。我們比試一下吧,盡量不要傷到對方。”
“看來剛才殺惡靈只是飯前的甜點,現在,才算是正餐吧。”
風照原無聲地笑了笑,心頭湧上了無限的殺機。
他終於下定決定,鏟除英羅翩。
對方展示的實力太過驚人,讓他感到了深深的威脅。既然遲早都是敵人,不如早點對決來得痛快,以免相處的時間久了,他真對英羅翩產生友情的話,到時更無法下手。
“來吧!”
風照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反身飄上了木橋。細雨蒙蒙,流水悠悠,照出了他堅定的眼神。體內脈輪急轉,如同一隻矯健的雄鷹,展開了狩獵的羽翼。
淺草寺韜光養晦般的茶道修行,使他的一舉一動,都暗合自然的節拍。此刻身影沐浴在夜雨中,仿佛隨著雨幕搖曳不定,難以捉摸。
看似靜,又似動。
英羅翩“呼”地一聲,沒有任何啟動的征兆,已經衝到了風照原面前。
一拳擊出,直奔對方面門。
音速!
“啪!”,雙拳交擊的聲音震耳欲聾。風照原憑著格鬥術的最高精義,以本能的反應,架住了英羅翩的音速拳速。
但風照原還是向後退了一步。
在單純的力量上,他還顯然比不上英羅翩。
盡管如此,英羅翩眼中還是閃過一絲詫異的神色:“我這一拳因為充分利用了加速度和距離的衝刺,所以力量達到了一千五百牛頓左右,沒想到只能把你震退一步。”
風照原淡淡一笑:“該輪到我反擊了。”
話音剛落,風照原已經結出妖植秘術,雙拳全面出擊。
“力量值一千牛頓,速度還不夠,看來是另藏凶險。”
英羅翩謹慎地後退一步,左拳橫在胸前,右拳蓄勢待發。
果然,風照原無聲無息地踢出一腿,腳面扭曲成一把螺旋狀的尖刺,狠狠扎向英羅翩的小腹。
英羅翩忽然衝天而起,風照原的腿也面條般地拉長,像一條盤旋而上的毒蛇,腳刺死死鎖住對方的小腹。
英羅翩雙拳下封,試圖格擋風照原的腳刺。
風照原的雙拳立刻伸長迎上,拳頭化作兩面又寬又厚的盾牌,封住英羅翩雙拳的軌跡。
腳刺瞬間逼近了英羅翩的小腹,眼看他身在半空,已經無法躲避。
風照原心中一喜,又感到一絲無奈的黯然。
“呲”,腳刺與空氣急劇摩擦,竟然落了空。
英羅翩在空中筆直地上升一米,仿佛脫了線的氫氣球,雙臂以肉眼難辨的速度,不停地拍扇,如同鳥兒靈巧的翅膀,在空中盤旋出一個優美的弧度,閃過了腳刺。
風照原大吃一驚:“你會飛?”
“能夠飛上天空,本來就是人類最早的夢想之一。”
英羅翩浮在半空,平靜地道:“人類利用科學的力量,借助機械飛行器,終於飛上了天空。然而人類卻忘了,開發人體內部的潛能,同樣可以一圓飛翔的夢想。”
風照原心中一凜,英羅翩可以在空中自由飛翔,也就是說,和他作戰,最多是打和的局面。對方一旦失敗,只要往天上一飛,自己根本奈何不了他。
“我要反擊了。”
英羅翩淡淡地道,身體流星般地向下急速墜落,雙手做出了一連串奇怪的動作。
頭頂上方,壓力陡增。
空氣像一堵無形的巨牆,潮水般壓了下來。
風照原心知不妙,立刻向旁急閃,然而四面八方,空氣都被壓縮成了一塊塊厚重的巨石,當頭砸下,如同雪山崩潰,山洪傾瀉。
最要命的是,空氣根本就看不見,又要如何抵擋躲閃?
英羅翩的這一手,顯然得自法妝卿的傳授。
兩人危機轉換的速度快得駭人,前幾秒鍾,還是英羅翩陷入劣勢,轉眼間,風照原已經被逼入了死角。
無可奈何,風照原結出了封印秘術手印。
星光亮起,空氣牆頓時被硬生生地抵住,再也不能下落半寸。隨著封印的力量不斷擴散,巨石般的空氣開始慢慢融化,重新變得輕軟。
英羅翩的拳頭已經到了。
時機捕捉得令人歎為觀止。
拳擊的角度非常刁鑽,直奔風照原下巴。
“如果無法躲閃,請說一聲,我會立刻停手。”
英羅翩的聲音充滿了友好的善意。
眼看拳頭已經擦到風照原下巴,他整個人突然收縮成一團,像一隻皮球般滴溜溜地滾了出去。
腰肢一挺,風照原又站在了橋上。
“多謝你的好意,暫時我還可以應付。”
風照原淡淡地回答,在赫拉玩偶世界中自創的妖植秘術,他現在已經運用得爐火純青,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都可以變得和麵團一樣,扭曲變形。
英羅翩笑了笑:“沒想到我還是低估了你。”
“我也一樣。”
風照原沉聲道,心中迅速擬訂下一步的作戰方案。
雙方重新回到了原先站立的位置,風照原站在橋上,英羅翩守在橋下。
經過了先前的比拚,兩個人誰都不敢掉以輕心,各自靜立不動,暗暗醞釀有效的攻擊手段。
細雨蒙蒙,沾濕了雙方的衣服,濕漉漉的雨水順著頭髮,流淌在臉上,又滲入眼睛,眼前變得有些模糊。
可是誰都不敢輕易眨眼。
雙方繼續僵持著。
英羅翩突然動了。
他不是沿著木橋的方向衝上,而是躍上河面,腳心噴出急促的氣體,利用反衝力踏著水波,一直掠到了橋洞下。
風照原眼前頓時失去了英羅翩的身影,明知道他藏在橋下,卻無法把握他精確的位置,更別說注意到他的一舉一動了。
這時的風照原,已經處在極為不利的位置,但是他又偏偏不能動,否則容易被英羅翩利用他倉促移動時的破綻,乘勢攻擊。
木橋上積了不少的水窪,雨點濺在粗糙的木板上,彈出一縷縷水煙。雨水淌滿了風照原的臉,比起他,英羅翩又多了一個優勢,站在橋下根本不怕雨淋,不用擔心視線受到阻礙。
英羅翩還是沒有發動攻擊,天知道這個家夥肚子裡打得什麽鬼主意。
焦急不安中,風照原不得不硬撐下去。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過。
腳上驟然感到一陣刺痛,木橋板上,鑽出了無數根冰錐,晶瑩透明,又尖又長,齊齊向自己刺來。
英羅翩竟然將木橋上的積水,化作了尖銳的冰錐。
頭頂厲風呼嘯,方圓一米的細密雨絲,也在同時冰凍成無數根冰錐,與橋上冰錐呈上下夾擊之勢,牢牢罩住了風照原。
英羅翩翻身躍上,一拳快似閃電,直撲橋上風照原的位置。
木橋上空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
人呢?
英羅翩渾身一震,立刻明白過來,就在他上橋發動攻擊的一刹那,風照原躍下了木橋,此時對方反倒在橋下。
兩人的位置恰好互換了一下。
“沒想到又被你躲過去了。”
英羅翩木立在橋上,長歎了一口氣:“最令我佩服的是,你居然算準了我會在這一刻上橋對你發動攻擊,所以在同時躍下木橋。時機的選擇,拿捏得實在精妙。”
“我知道你不會錯過那樣的機會。”
風照原站在木橋下,冷靜地道。人工挖掘的河水很淺,隻沒到了他的腰,行動還算方便。
雙方你來我往,鬥智鬥力,這時,又重新回到了對峙的狀態。
風照原體內的脈輪,急速轉動。四周萬籟俱寂,只有綿綿的雨聲,敲碎了深沉的夜色。
寺院禪房的青燈,透過窗戶,發出朦朧柔和的光。
在這安詳的雨夜裡,風照原突然深切地體會到,反璞歸真的意。
橋上的英羅翩立刻失去了風照原的位置。
五感達到人類極限的英羅翩,突然覺得,風照原在木橋下消失了。他就像突然蒸發在雨夜裡,化身成了連綿的雨。到處都是密密的雨點,你又如何分辨?
人的存在,已經變成了雨的存在。英羅翩面對的敵人,已經是漫天的夜雨。
毫不猶豫地一飛衝天,英羅翩浮在半空,向下俯視。
他的身體突然僵硬得不能動彈,四周的空氣,竟然被封印!
風照原的身影破河而出,箭一般向他飛射。
英羅翩神色一變,風照原預料到他會飛向半空,所以提早利用封印秘術,將周圍的空氣封印。這種料敵先機的戰略,完全玩的是心理戰。
悶哼一聲,英羅翩全身劇烈震顫,封印的空氣,被他硬生生地掙脫。
“啪啪”,風照原雙手輕拍,使出早已準備好的音舞秘術。充滿誘惑的音律,令英羅翩一愣,動作又停滯了一秒。
一秒已經足夠了。
風照原的拳頭變形成一把利錐,閃電般抵住了英羅翩的咽喉,妖火在鼻孔間吞吐,就算對方再有動作,也難以逃脫妖火的威力。
英羅翩的性命已經唾手可得。
“我輸了。”
英羅翩真誠地笑了笑,笑容純真得就像是一個孩子,似乎根本不擔心風照原會殺了他。
風照原的拳頭抵在英羅翩的咽喉,凝視著他水晶般清澈的藍眼睛,忍不住有了一絲猶豫。
真的要殺了他嗎?
“如果需要我幫助,請你直說。”
英羅翩的話,突然浮現在耳畔,就像是另一只有力的手,牢牢地按住了他的拳頭,不讓他刺下去。
“你還要享受多久勝利者的快感啊。”
英羅翩苦著臉,倏地一聲,人向後彈出,在空中劃過一個美妙的弧線,靜靜地落在木橋上。
風照原苦笑一聲,拉長的拳錐恢復了原樣。
他終於錯過了殺死英羅翩的最佳時機。
“我不是因為力量而輸給你的。”
英羅翩抹了抹臉上的雨水,有些不服氣地道。這個表情,使他更多了一些人性化的色彩。而不是印象中,那個完美無缺的最佳人類。
風照原點點頭,這一次能夠戰勝英羅翩,完全靠的是自己的心理推算,料敵先機,後發製人。如果下一次兩人再鬥,恐怕就沒那麽容易獲勝了。
“對了,我有個問題想問你。為什麽你在橋下的那一刻,我完全失去了對你的感應?”
英羅翩皺了皺眉:“即使你會隱身秘術,也應該無法逃過我五感的追蹤,可是你卻完全地消失了。”
“消失,或者存在,這是一個問題。”
風照原?了?眼睛,聳聳肩,滿臉笑容地轉身離開。
這一戰,他終於將茶道中修煉的意,成功融入了實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