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後面的客商源源擁進客棧,“什麽鬼宅不鬼宅的,管不了那麽多了!”裴東青一揮手,指揮隨行的仆從將行李搬去房中,自己快步趕至大廳,一邊與各家主事打著招呼,一邊找了個不起眼的地方坐下,聽著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著這位神奇的甘公子。
“聽說這個什麽甘公子就是新封的橫水候”
“哎,錯不了,那個給老東家發請柬的就馱著個大背囊,正是橫水候的小兄弟”
“那怎麽不直接用名刺發柬,還用拐了幾道彎的假身份糊弄人?”
“嗨,各位還有所不知呢,這橫水候現在可是落了難啦。聽說府第都讓程元帥的公子和新媳婦給佔了去。好在這甘候爺甚得皇上和太的的恩寵,要不然可就流落街頭了!”
“是,是,聽宮裡的秦公公言講,這甘候不知請太上吃了頓什麽‘麻醬’,太上就把所有的私房錢一股腦全給了他。呵,你說,這能是一般的交情?!”
……
裴東青抿了口茶,暗自慶幸自己先搶得了幾間客房,什麽鬼宅不鬼宅的,再晚點,連下腳的地兒都沒了!
就是,誰不想與當今聖上、太上的甘候爺攀上點關系,哪怕是做不成生意,見個面留個印象都行啊?!
到第二天上午時,一份請柬已經被人炒到了兩百兩銀子一張,當然,還沒聽說有一個人舍得賣掉,不說其中蘊含的巨大商機,就是魏大人和他那些高徒的墨寶也不止這個價啊。
從送請柬開始,長孫衝、房遺直和杜構儼然成了最繁忙也最幸福的人。接了派發請柬的活,這幾天忙裡忙外,打交道的不是大小官員,就是商界名流,這可都是消息靈通,腦子活泛的一群人。那魏大人手書的請柬上面可是沒有寫名字的,送誰不是送啊?於是各色官員、商人紛至遝來,塞紅包請吃飯,紛紛要讓哥幾個給一張請柬。
當然,面對這幸福的煩惱,長孫衝他們都按照薛仁貴的要求老老實實回答:“請柬的對象全部已定,如果有興趣,各位可以到舊邸現場申請旁聽。”
這幾個曾經的紈絝子弟現在時常會在不經意間感受到這種幸福,一種從未有過的幸福感。不僅他們的父母、兄弟,就是相互之間,也感到彼此象換了個人似的,變得生氣勃勃,充滿了朝氣。
回想起之前在酒肆、賭坊和**的“瀟灑”歲月,長孫衝很慶幸頭頂上能挨了甘候爺的十幾個大盤子。過往的種種刺激,現在想來就象各種毒素、烈酒一樣刺激著虛榮心瘋長,看起來蓬蓬勃勃,實際上卻缺少起碼的內涵和營養。
長孫衝也不是天生頑劣,其實當初和梁王李愔初涉風月場所,他就發現那種地方完全是一個劣幣驅逐良幣的環境,一個人如果學做遵紀守法的好人,用自己的行動去實施合乎道德的行為,必定會發現自己和環境、和周圍的人群格格不入,被嘲笑被冷落。
相反,無論是賭場還是青~樓,在那裡憑著王公貴戚的金字招牌做壞事、做不道德的事則風險很低,甚至沒有風險。在那樣的生活環境中,不是自己缺乏分辨是非好壞的能力,而是覺得沒有必要非得去遵紀守法,也很難不做錯事——更不要說做好事了。
在這種比壞心理的影響下,長孫衝也好,房遺直、杜構也罷,不僅不會產生悔過與愧疚心理,相反還會產生“比壞”心理。在他們眼裡,生活中無良與荒唐的越多,就會在別人眼中活得越“瀟灑”。
自打跟了甘候爺,他們開始從被動到主動,從消極到積極。而此刻的這種幸福感,更成為撬動思想天平、啟發自尊的有力支點。
他們越來越清晰地認識到:真誠改過,不僅是給自己曾經傷害過的人情感上的慰藉,有時更是給自己面對未來、重新出發的機會。這次按甘候爺的吩咐辦好“招商大會”,正是自己人生的一次再出發。
一門心思在人生道路上再出發的長孫衝萬萬沒有想到,他下午送出去的一張請柬,竟給自己的恩人招致了大唐人生的第一個重大危機。
……
大明宮東側的隆慶坊,富麗堂皇的華美大宅中,一名身體碩長、面色微黑,但總讓人感覺有一絲戾氣的華服青年,手裡拿著請柬,不停地轉來轉去,突然間一抬頭:“你是說程老黑和他那個渾球兒子這些天的所有舉動,包括這個請柬,都與那個什麽甘林有關?”
此人正是李二的三號龍蛋,吳王李恪。
他的面前,一個中年人畢恭畢敬地站著,趕忙回答道:“是的。吳王殿下,這個甘林這幾天隱姓埋名,帶著一幫人在張羅著什麽‘連鎖營商’的事,您下午收到的就是他發出的‘招商大會’的請柬。說來也怪,在哪請客不行,非要在那鬼宅之中,那座老宅從出事後到現在都有小十年了,一直荒廢著,此前誰也沒有進去過。”
“不要怕使錢,在後天這所謂的招商大會前,你必須將程家父子和這個甘林的一舉一動都詳報於我。”
李恪厲聲吩咐道。
“諾!”
中年男子答應著剛想告退,李恪把手中的請柬一揚:“把這個交給三妹,讓她代我去吧。哼,她那點小心思,父皇早就看出來了”
蘭陵公主的後花園中,一名侍女舉著一封請柬跑過一條小徑,嘴裡不停地喊著:“三公主、三公主,吳王把他的請柬給您了。”
一名十六、七歲的花季少女將目光從手裡的書本上移開,臉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只見她輕裾淺羅,儀靜體閑,頸秀眉娟,皓齒明眸,雖然不著鉛華,卻偏偏讓人有瑰姿豔逸之感覺。她輕嗔道:“你個小蹄子,又是這麽莽撞,小心落入他人眼中。”
她正是李二最疼愛的三女兒,蘭陵公主李淑、李麗貞。
“公主,你不知道,這個請柬外面的人都搶瘋了。咱們皇家子弟中,只有太子和吳王收到了請柬。誰料吳王卻偏不去,還專門差人將請諫送了過來,莫不是您的這位三哥也知道公主芳心所屬嘞!”
貼身侍女梅兒從小和蘭陵公主一起長大,倆人雖是主仆,卻情同姐妹,嘴下自是沒有遮攔,卻把李淑公主給羞得滿臉通紅,舉起手中的書冊就向梅兒身上拍去。
梅兒閃身躲開,就勢坐在旁邊的石凳上,一把搶過了公主手中的冊子:“哈哈,公主,你又在看那個甘林的《水與火的奇跡》?!”
“小小一個菜譜,卻能風靡長安,連太上皇爺爺每天都喊著要品嘗甘府的紅燒肘子,這個人卻也是不凡!”
蘭陵公主低歎一聲,喃喃說道。
“不就是幾道菜麽,有什麽了不起的,大不了就是個會做菜的廚子僥幸當了候爺”
梅兒滿臉的不在乎,在他眼中,這個甘林未必有什麽真才實學,真想不明白滿長安怎麽會被這麽個青澀的小子弄得五迷三倒。
“你可別小看做菜,古人說‘治大國如烹小鮮’,商朝的開國大臣伊尹就是一位烹飪技術高超的禦廚, 他就曾說過‘治國如同做菜,既不能操之過急,也不能松弛懈怠,只有恰到好處,才能把事情辦好’的道理。這個橫水候把幾個菜式研究得如此之透,說明此人已悟得廚中真諦!”
蘭陵公主正色解釋道。
“他橫水候再能,也不可能比得我家公主啊。能文善記,歌舞俱佳,作曲演奏隨手拈來,他一個小小的青候算什麽?”
難怪梅兒不服氣,這位蘭陵公主確是一個聰慧俊逸的女中翹楚。據《後唐書》記載,她“通書史,善歌舞,尤工琵琶。嘗為壽太宗前,太宗歎其工,以燒槽琵琶賜之。至於采戲弈棋靡不妙絕。上皇曾即命箋綴譜,喉無滯音,筆無停思,俄頃譜成”
有唐一代,蘭陵公主的才名無過其右者。
“梅兒,你千萬不可輕視此人啊。以文見性,以文識人,我觀這橫水候必非凡人。我有一種感覺,此次發請柬談商業,恐怕並不單是這橫水候的點子,背後怎麽隱約有著父皇的路數。要不,你到時跟我一起去吧?”
蘭陵公主將請柬拿在手中,細細地翻看著,又放到鼻下嗅著那好聞的紫檀熏香。
“吳王有意給你設的套,你怎麽還真就要去!”
梅兒嚇了一大跳,連連擺手:“按大唐律,尚未出閣的公主私自出宮,那可是重罪,要削爵罷府,免為庶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