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行秋覺得自己早該想到的，剛進入地下的時候他想的是如何聯手保住神魂，可是一見到楊清音手裡的老君魔掌，他卻提出了結緣，所有聽者都吃了一驚，只有他自己從頭到尾都十分坦然。

　魔掌一直都在，而且不停地施展法術，慕行秋只是沒想到法術的目標會是自己，更沒想到那會是務虛幻術。

　他會的法術龍魔也都會，慕行秋常常忘記這一點，剛才忘得尤其徹底。

　龍魔為什麽要這樣做?這就像是一個惡作劇，與她臉上總掛著的慧黠笑容倒是頗為吻合。可她絕不是這麽簡單的人，看似無意做的每一件事最後都有深意，這一次她到底有何目的?慕行秋不知道，在變得更強之前，龍魔總是不肯向他透露更多的信息。

　數十步之外，楊清音盯著手裡的老君魔掌，從發現自己的法劍被調包的那一刻起，她就很喜歡這隻獨特的妖器，從來沒想過它會不受自己的控制偷偷施法。

　靈妖營地一片安靜，少數人是因為驚訝，大多數道士與妖族根本沒聽懂慕行秋在說什麽。

　小青桃一直站在楊清音身後，這時沒有理睬衝她頻頻招手的辛幼陶，而是湊過來也盯著老君魔掌，然後輕聲說:“就算是它動了手腳，也只是促使小秋哥說出心裡的實話，它不可能編一套話讓小秋哥說出來。”

　小青桃盡職盡責。還記得慕行秋最初交待給她的任務，而且這也是她很願意做的事情。

　楊清音惱怒地看著小青桃，“你把我從魔像身邊騙開還不夠嗎?又要騙我相信亂七八糟的鬼話。”

　小青桃了解楊清音的脾氣。對她的怒容一點也不害怕，臉上反而露出甜甜的笑容，“哪些是鬼話?是結緣那番話，還是關於老君魔掌這些?小秋哥……”

　“小秋哥、小秋哥，你叫得這麽開心，自己怎麽不跟他結緣?正好一起度情劫。”楊清音越發惱怒，她身後的眾多妖族全都嚴陣以待。尤其是那些靈妖，更是惡狠狠地盯著慕行秋。只有少數妖族心裡明白，這一仗是打不起來的，他們真正的敵人還是遠方的道統。

　小青桃的臉一下子紅了，正要開口。從高空逐漸下降的魔侵道士群中傳來辛幼陶的聲音，他雖然離得遠，卻也能聽見兩人的說話聲，“結緣可不能這麽隨便，總得有一點感情基礎，連我姐姐……”

　辛幼陶及時閉嘴，雖然沒能留在皇京幫助公主，他對姐姐的敬重一點也沒減少。

　小青桃仍然沒理他，她知道楊清音再發火也不會傷害朋友。繼續道:“慕行秋說你沒有化妖，那你還是道士，仍然需要度劫。”

　“等等。”楊清音止住小青桃。張開雙臂，示意周圍的妖族全都退後，然後慢慢松開了老君魔掌。

　魔掌懸在空中，緩緩轉動，楊清音卻閉上了眼睛，妖族大都不明所以。道士們卻都看出她在存想。

　楊清音必須弄清楚自己到底有沒有化妖，過去的幾天裡。她察覺不到自己的內丹，一直是從老君魔掌裡產生妖力，發出的法術也都帶有明顯的妖族特征，慕行秋的話終於提醒了她:妖丹應該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怎麽會與一件妖器合而為一呢?

　很快她就睜開雙眼，向四周看了一眼，目光唯獨略過了慕行秋，然後她向空中發出一團火球，這是一道純正的五行之火法術，可是又有些不同，它不再向沒有天目者隱藏行跡，眾多妖族全都看到了火球，看著它筆直地升上天空，直迫雲霄，似乎永遠也不會熄滅。

　群妖驚呼，最意外的是楊清音本人，她雖然專精火法術，可才是餐霞境界，按理說沒有這麽強的法力。

　“神魂真在你身上！”小青桃驚訝地說，她想不出還有其它理由。

　楊清音的眉頭越皺越緊，她剛剛成為靈王統領眾妖，以為自己沒有了內丹也不用再考慮情劫，事情果真如此的話倒也簡單了，沒想到原來一切都是假象，自己仍然是一名龐山道士。

　楊清音終於望向慕行秋，她現在只能確認一點，凡緣情劫的確度過了，看著那張臉孔，她沒有半點心動。

　“龍魔到底在搞什麽把戲?”楊清音比慕行秋還要疑惑，伸手抓回老君魔掌，發現自己能在內丹和“妖丹”之間隨意切換，前者產生法力，後者產生妖力。

　辛幼陶又開口了，“待會再想龍魔吧，道統已經攻過來了！”

　的確，三個方向的道統法術像五彩雲霧一樣疾速向營地湧來，覆蓋范圍越來越廣。

　慕行秋向楊清音伸出右臂，“怎麽樣，跟我聯手吧。”

　楊清音沒有吱聲。

　辛幼陶等人已經降至慕行秋身後，他們做好了戰鬥準備，可是一看到強大的道統法術攻過來，還是不由自主地心驚膽戰，孟詡到處張望，問出了所有人的疑惑，“左流英呢?他不是早就到了嗎?”

　左流英是所有人心目中最大的希望，無論慕行秋帶領他們闖過多少危機，大家還是覺得注神道士更可靠一些。

　“左流英不會出現了。”慕行秋肯定地說。

　“為什麽?”辛幼陶也盼望著左流英能夠現身，“他最擅長突然襲擊，沒準已經將一切都安排發了，待會就會讓道統大吃一驚，他之前就做過這種事，對不對?”

　“這一次不會了，他就是要讓我自己解決這一切，因為……這對他很重要。”

　左流英跟龍魔一樣喜歡故弄玄虛，慕行秋無法說清他的真實計劃，但是道統用雪柱陰影追殺魔侵道士時他沒有出手，意味著這一次也不會。

　慕行秋沒有說得太詳細，辛幼陶等人卻都相信他。

　“沒有左流英，只有我們?”孟詡喃喃道。

　“那又怎樣?上次沒有他，咱們不也逃出來了?”甘知味高聲道。

　他的哥哥甘知泉也開口了，沒有解釋也沒有動員，只有命令，“散開，道士們，拿出你們的法器，施放禁製，準備戰鬥！”

　魔侵道士們散開了，由於有魔像在場，許多法器都不好用，他們只能盡量飛遠一點，然後一層一層地施放禁製，每個人心裡都清楚，這樣的禁製擋不住道統的合力一擊。

　五彩之雲越來越近，用不上一刻鍾就會殺到，現在連妖族也能看到這些法術的行跡了。

　慕行秋沒有參與施放禁製，仍然望著楊清音，等她的回答。

　楊清音在觀望周圍的妖族，這都是她的部下，此刻卻在慢慢後退，連靈妖也不例外，黑凰和飛祖甚至有要施展妖術逃跑的意思。

　“你們幹嘛?要造反嗎?”楊清音厲聲說。

　虎妖高伏威壯膽開口，“你、你又是道士了，不再是我們的靈王了吧。”

　“咱們打賭的時候，你們根本不知道我是不是化妖了。”楊清音可不想就這麽放棄自己的靈王稱號。

　高伏威膽怯地抖了一下，“跟你打賭的不是我們，是、是靈妖。”

　錦簇停止後退，對身邊的靈妖說:“沒錯，打賭的時候咱們就以為她是道士，所以——她還是靈王。”

　靈妖重新回到楊清音身後。

　獸妖老撞舉起粗壯的胳膊，“雖然當時沒征求咱們的意見，可是——我也認了，你是靈王。”

　又有一群妖族回歸舊位。

　“你有老君魔掌，就是靈王。”黑凰也帶回一群妖族。

　高伏威等妖對楊清音並無忠誠，可是望了一眼遠處飄來的道法彩雲，爭先恐後地靠近靈王。

　彩雲迫近，道士們用天目甚至能看見裡面流動的法術，那不是一道法術，而是成千上萬道法術集合而成，營地裡兩三千名人類與妖族，均攤下去也有十幾道法術。

　三路彩雲融成一片，將營地團團包圍。

　雲內突然響起一個聲音，“楊清音，我是你的母親，回來吧，我已經求得注神道士的幫助，不管你化妖與否，他們都有辦法將你恢復原樣，你是龐山道士，也是我的女兒，永遠都是。”

　楊清音的母親曾經說過，道統只會等到天黑，慕行秋向西邊望去，夕陽半落，天色馬上就要黑了。

　慕行秋沒有再開口勸說，跟無路可走的魔侵道士不一樣，跟非妖出身的小青桃和退出道統的辛幼陶也不一樣，楊清音還有選擇，這不是令人糾結的困難選擇，而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的選擇，即使在妖族眼裡，重回道統也比當“靈王”更有前途。

　誰都沒有開口， 就連小青桃也讓到一邊，讓楊清音自己做決定。

　楊清音又一次松開老君魔掌，她不想受任何人或物的影響，她想知道自己的真實感受，如果是在兩個月前，她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回道統，可現在她不再是單純的道士了，與一群妖族相處了兩個多月，對他們的了解比所有道統書籍加在一起還要多。

　“母親，道統不會放過這些族妖，對嗎?”楊清音對著彩雲大聲說。

　“他們是妖。”彩雲裡的聲音既溫柔，又有些嚴厲。

　楊清音再次望向身後的妖族，那些猙獰醜陋的臉孔上居然露出惶惑不安的緊張神情，像是一群即將失去庇護的孩子。

　“嘿，咱們聯手吧，可是這跟結緣一點關系也沒有。”楊清音盯著那個她曾經念念不忘現在卻毫無感覺的面孔。

　慕行秋露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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