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桃花塢一天后,天氣明顯變暖,即便是在馬車內,也能感覺得到外頭融融的日光,沒有風的時候,安嵐便將馬車的窗戶推開,將陽光放進來。白廣寒面上的冷色似也因氣溫的升高而慢慢融化,淡漠的眸子漸漸顯出慵懶無害的神色,唇邊亦是不經意間噙著一絲笑意,那是安嵐最初時遇見的景炎公子。
“丫頭,會唱曲子嗎?”長途奔波不僅令人疲憊,旅途的新鮮感維持幾個時辰後,剩下的便是乏味了,特別是如景炎這般隨性的人,更是受不了這樣的枯燥,因而第三天的午後,他懶洋洋地倚在車內的松軟的彈墨靠枕上,微微眯著眼,看著披著一身陽光,皎若明珠的女孩兒,笑著問了一句。
安嵐先是一愣,然後才搖頭,白皙臉龐在陽光的映照下反著光,景炎手支著腦袋看著她:“小時候不是在市井生活過,那時沒聽過曲兒?”
安嵐想了想才道:“茶樓裡有人唱曲,但沒有銀子進去是會被趕出來的,上元節的時候倒有聽過路邊的藝人賣唱。那會兒雖聽的不甚明白,卻也覺得那些詞曲從藝人的嘴裡唱出來極是好聽……”說到這,安嵐頓了頓,忽然一笑,“前段時間在藏書樓看到一本詞,才發現裡頭有幾首詞似乎就是我小時候聽過的曲詞。”
景炎微微揚眉:“唱來聽聽。”
安嵐看了他一眼,許是景炎身上總透出一種讓人放松的親和力,所以安嵐眼裡不自覺就露出幾分少女的嬌嗔,那神色雖只是一閃而逝,但已足以讓人眼前一亮。
“曲調兒真的記不得了。我也從未唱過曲兒,實在不會。公子若覺得悶,我就給公子念幾首曲詞?”
景炎笑了笑:“也好。”
“相見稀,相憶久,眉淺淡煙如柳。
垂翠幕,結同心,待郎熏繡衾。
城上月。白如雪。蟬鬢美人愁絕。
宮樹暗,鵲橋橫,玉簽初報明。
背江樓。臨海月,城上角聲嗚咽。
堤柳動,島煙昏,兩行征雁分。
京口路。歸帆渡,正是芳菲欲度。
銀燭盡。玉繩低,一聲村落雞……”
此時馬車正駛在田野邊的官道上,路邊已見青青綠草,草地裡亦有不知名的野花爛漫。空氣中飄蕩著夏初的味道。
景炎聽著那輕柔的,帶著獨特韻味的嗓音慢慢闔上眼,接著也漸漸隱去唇邊的淺笑。一會後。安嵐才發現景炎似乎並沒有在聽,便停下。輕輕坐過去,給他披上毯子,只是她觸到他的手背時,心頭猛地一驚,手上的動作即停下:“先生!”
片刻後,景炎才開口,依舊是那懶洋洋的腔調,只是聲音低了許多:“怎麽不念了?”
“先生,是不是涅槃發作了?”安嵐握住他的手,她承接過他的香境,除夕那晚又一直陪在他身旁,同他一起經歷那個最大的難關,所以對於他體溫的變化,她異常敏感。不過,這會兒他的體溫雖然比正常的時候高了一些,卻也遠遠不是涅槃發作時的那般可怕,倒有點兒像是生病發燒的樣子。
於是安嵐又問:“先生,是不是病了?”
景炎睜開眼,微微調整了一下姿勢,讓她靠著自己坐,然後在她柔嫩的臉蛋捏了捏:“也算是病。”
“可是著涼了?”她說著,就打算起身再去翻出一條毯子,卻被景炎拉住:“不是著涼,還是跟涅槃有關。”
安嵐一怔,面上擔憂之色漸濃起來:“真是涅槃發作了?公子,這……它是不是越來越頻繁了?!”
之前離開天樞殿時,他的體溫也有一次升高,她知道那時也是涅槃在蠢蠢欲動,不過很快就被他壓製住了。而現在,才過去幾天,竟又開始!
“是因為我強行闖入崔文君的桃花林香境才刺激到它,無礙,現在還不能奈我何。”景炎說著就在她下巴那輕輕捏了捏,那動作像及了長安城裡紈絝子弟的做派,但由他做出來,卻到底有些不同,似添了幾分漫不經心,所以顯得慵懶而邪雅。
安嵐推開他的手,反握住,微微蹙著眉頭看著他,一會後遲疑著問:“那是不是,以後公子每次接觸香境,都會刺激到涅槃?”
“可以這麽說。”景炎淡淡道,即便他不觸碰香境,最後涅槃也會點燃他的整個香境,將他化為灰燼。而在那之前,無論是起香境,還是對抗別人的香境,都是會讓那個結果更快到來。
安嵐身上不由自主的顫。
景炎笑了,將她攬到懷裡揉了揉,低頭看著她的後腦杓道:“所以本公子以後多半是要靠你了,你可要好好學啊。”
“嗯。”她將臉貼在他胸膛上,低低應聲。
這般乖巧,倒是讓景炎心裡莫名生出幾分無奈,他在她肩背上輕輕揉捏了幾下,思索了一會,開始指導:“那天崔文君的桃林香境,你當時太慌了,完全沒有想過要用自己的能力。”
“我……”安嵐抬起臉,回憶崔文君那個香境,眼裡依舊還有幾分驚懼,“崔先生那個香境太,太強大了,我感覺,完全無法。”直到現在,她都無法準確形容出那種感覺,並非僅僅是因為薛氏的死,而是那個香境本身,就好像一座大山壓到自己跟前,那一瞬,她完全喪失了所有反抗的能力。
“崔文君的能力確實很強大,心思純粹,高傲又倔強, 那樣的人憤怒時的香境是不易多付。”景炎垂下眼,看著安嵐,“你之前既然能在方文建面前開出人間煙火,一下子救了天樞殿那麽多人,幾不可能再崔文君的香境裡素手無策。”
……
天將黑時,馬車總算感到驛站,車夫剛將馬車停下,跟在他們後面的那幾名殿侍便進去驛站內問房間。
“明天就該到合谷了。”景炎下了馬車後,往將去的方向看了看,然後又回頭,看著他們的來時路,面上忽然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安嵐本就緊張他的身體,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他,所以沒有錯過他此刻的表情。
她下意識的就喊他:“先生?”
景炎微微挑眉:“前後就這一個驛站,不知他今晚要在哪歇?”
安嵐不解“誰?”
景炎道:“跟了我們一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