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懷榮在長安的落腳處是景炎命周達去辦的,正好清華街上有個空置的大宅子,叫錦魚園,是某位富商留在京城的產業,因跟景府有交情,便托為代管。這宅子離景府也不遠,來往方便,得了景炎示下後,周達便讓人收整一番,請李三爺夫婦住了進去。
以錦魚為名,自然是因為這園子裡養了許多錦魚。
只是,眼下已經是寒冬臘月,前些日子還大大小小地下了好幾場雪,城外的雁湖上都結了一層薄冰,湖裡的魚都藏在水底下,哪還能看得到半點鱗片。
所以,當安嵐隨景炎入了錦魚園,瞧著九曲回廊下那白霧騰騰的池水,以及在池水裡悠遊的魚群時,不免詫異地放慢了腳步。
“這是溫泉水,取的是地熱,所以即便是冬天也不會結冰。”景炎見她感興趣,便停下,看著水裡那一條條肥碩的錦魚道,“這池子裡除了觀賞的錦魚,還養著不少鯉魚和青魚,個個膘肥肉厚,無論是清蒸還是紅燒,都及美味。若是自己垂釣,更是別有一番樂趣。少時我每每饞了,就會攛掇著府裡的幾個兄弟,拿著釣魚竿偷偷溜進來,釣上幾條肥魚,也不管是什麽品種,串起來後就在後院起個火堆,直接烤著吃。”
安嵐有些訝異景公子跟她說這些事,愣愣地問:“好吃嗎?”
景炎面上的表情有那麽一瞬陷入追思,隨後嘴角邊漾出輕柔的笑:“人間美味。”
那樣的一笑,春水般的溫柔下,浮動著三分寒冬的冷意,竟是風流倜儻無人能及,如此風情,才是人間盛景。
安嵐不住眼地瞧他,景炎眼風從她臉上掃過,便抬手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彈:“饞了?一會叫廚房給你做兩條。”
風揚起他寬大的袖袍。安嵐回過神,有些尷尬地搖頭:“不是,沒有饞,這溫泉的泉眼。是在哪呢?能出這麽多水!”
“錦魚園有一口小泉眼,在後院,是挖池子的時候發現的。可惜溫度不夠高,所以修建這園子的時候乾脆引水繞園,因而這裡錦魚隨處可見,時常半夜都能聽到鯉魚撲騰的聲音。”景炎領著她往裡走,並往景府的方向示意了一下,“還有一口大的泉眼在白園,那口溫泉的水溫較高,不適合養魚。景公便命人在那裡修了個天然的溫泉池子,正好冬日裡泡上一泡。”
安嵐詫異:“白園裡也有溫泉!”
“嗯,在白園東側,之前你是住在西側梅屋那邊,自然看不到。”景炎說到這。就轉頭看了她一眼,笑道,“這麽冷的天,正合適泡溫泉,這裡離得又近,你好好表現,興許白廣寒一高興。就許你去他的溫泉泡一泡。”
安嵐趕緊道:“安嵐沒有那等奢想。”
景炎看著她笑:“有也沒關系,再說這怎麽是奢想。”
安嵐垂下眼,想說真沒有,卻又覺得特意這麽強調反倒別扭,便打住了,再瞧著已經走到正房這邊。便問:“李夫人要在這裡留多長時日?”
“李家家中長輩具在,她總要回去過年的,最多留一個月。”景炎說著就踏上台階,然後停下,轉身看著她道。“李夫人如今戒心比較大,她能不能接受你,還說不準。”
安嵐一怔,如此說來,她若不得李夫人信任,豈不是連跟丹陽郡主競爭的機會都沒有了?!
卻不及她問出口,就見之前在燕子樓裡見過的那位藍衣文士從廳內出來,超景炎拱手道:“景公子過來了,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景炎回禮,隨後指了指安嵐:“這位是安嵐,亦是天樞殿的侍香人,尚有幾分伶俐,廣寒先生便命她過來陪一陪尊夫人。”
李懷榮朝安嵐揖手:“有勞安嵐姑娘,給諸位添了麻煩,某甚是慚愧。”
安嵐欠身行禮:“李三爺言重了,安嵐若能盡上一份心,是安嵐的榮幸,也不負先生所托。”
李懷榮請他們進去時,景炎問:“廣寒先生呢?”
李懷榮道:“廣寒先生有事,在下不敢久留,一個時辰前已經離去。”
景炎點頭,瞥了安嵐一眼,然後代她問了一句:“丹陽郡主還在?尊夫人可記得她?”
“郡主在,說來也奇,內子同郡主不過是十年前有幾面之緣,卻還記得郡主。”李懷榮也不知是欣慰還是不解,說著就搖頭一歎,“偏身邊相處多年的人,愣是一個也記不住了。”
景炎勸道:“事已至此,也莫要太著急。”
李懷榮微微點頭,就吩咐旁邊的丫鬟將夫人每日喝的參茶端來,然後對安嵐道:“內子如今及不喜陌生人近身,又堅稱自己沒病,所以,只能委屈姑娘一會扮作丫鬟進去,若是能讓內子喝了姑娘送進去的參茶,便說明內子不排斥姑娘的接近。若內子不喝,姑娘也別表明自己是天樞殿的侍香人,因為……因為某些原因,內子對天樞殿的人甚是反感。”
安嵐看了景炎一眼,景炎點頭。
不多會,那丫鬟便端著一碗參茶過來了,安嵐接過去,隨後便入了正屋,往裡間走去。只是才走到裡間門口,就聽到裡頭傳出丹陽郡主的聲音:“一直聽人說長安是個好玩的地方,特別是夜市,據說新奇的玩意應有盡有,只是我之前一直是住在宮中,夜裡出宮不易,所以還沒逛過長安的夜市。”
“那可惜了,正好如今我過來了,不如咱們約個時間,去夜市開開眼,你看如何?”安嵐頓住,這聲音帶著三分雀躍,聽著完全不像是已有三個孩子的婦人,倒像個未出閣的姑娘。
“我自然是願意的……”丹陽郡主說了半句,安嵐就掀開簾子走了進去,丹陽郡主遂停住,看向安嵐。
葉清清也抬眼看過去,見是個面生的姑娘,便皺了皺眉頭,只是瞧著她手裡捧著仔細和參茶,便當她是錦魚園的丫鬟,故沒有當場發作,只是擰著表情,明顯是一臉的不快。
“娘子,您的參茶煮好了。”安嵐端著參茶走過去,微笑著道。
葉清清是個保養得宜的女人,雖沒有崔文君那等溫柔中暗藏刀鋒的氣韻,亦不似柳璿璣那等顛倒眾生的霸道,卻也清清爽爽,端端正正,即便已經臨近四十,但看起來也不過三十出頭,算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
候在外面的李懷仁聽到安嵐稱葉清清“娘子”,遂訝異地看了景炎一眼,低聲道:“這姑娘,好細的心思。”
葉清清既不記得自己已成親,若安嵐一進去就以“夫人”稱之,定會令葉清清心裡反感。李懷榮心裡暗歎,剛剛他忘了交代,或者也不好怎麽交代,卻不想這姑娘已經留意到了。
“擱著吧。”屋內,葉清清懶懶地說了一句,並不打算喝。
安嵐早有預料,將手裡的人參茶往幾上一放:“是我疏忽了,這茶正燙著,是得先晾一會。”
葉清清再次皺眉,正要開口讓安嵐出去,安嵐卻在她張口之前又道:“原來郡主也在。”她說著就給丹陽郡主行了一禮。
丹陽郡主隻好站起身回禮,若只是下人,丹陽郡主只需坐著受這一禮便可,斷沒有起身回禮的。所以葉清清將出口的話收了回去,來回看了看她們倆,不解道:“你們認識?”
安嵐道:“認識,郡主平易近人,品行高潔,與人交往,從不問出身。”
“安嵐姑娘太過獎了。”丹陽郡主笑了笑,也奉承道,“安嵐姑娘才華過人,能與安嵐姑娘結交,是我的榮幸。”
葉清清奇了,坐直起來,仔細打量安嵐幾眼,正待要問她們是怎麽認識的,安嵐卻又開口:“剛剛進來時,聽郡主和娘子說到長安城的夜市,正巧我前幾天聽到一個關於夜市的趣事,可說與郡主和娘子聽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