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風雨直到第二天早上才過去。這時趙琇他們所坐的大船停靠在廖角咀,總算躲過了下半場暴風雨,除了船艙裡進了些水,甲板上一片狼藉外,倒也沒有太大的損傷。就連艙底裝的貨物,也沒受到海水浸泡,算是一件幸事了。
格溫妮絲擦了把汗,暗暗慶幸了一把,就命人趕緊在岸上補充了食水,等到外頭天氣好起來了,又再次揚帆出海。趙琇是早有言在先的,他們這一趟北上,必須要快。
接下來的行程倒是非常順利,他們一路上雖然不是順風,卻也沒遇上逆風的時候,一直行駛到山東一帶,都沒再遇到過暴風雨,只有過兩場小雨,都是個把時辰就過去了,連靠岸躲避都不用。他們就加快了行程,每五六日才靠岸一次,補充食水,其余時間都全速前進。他們的船本就慣於遠洋航行,是威爾斯船隊裡最好的一條船,新下水還不到三年,用的是英吉利最新的造船技術,還有兩名熟悉航路的領航人指引,裝的貨物也不多,因此速度比往日都要快些。不過二十來天,就已經過了登州府,進入了渤海。
渤海是內海,到了這裡,已經可以松口氣了。格溫妮絲問過兩位領航人的意思後,跟船長商議了一下,決定要走直線往天津港去,不再到別的港口停靠,補充食水了。
趙琇從中跑了兩天腿,幫著傳達雙方的意願,為他們做通譯。時不時還要到太子這裡報個信,讓他知道事情都怎麽樣了,頗勞累了一番。但眼看著這一趟海上行程終於要完結了。太子也即將回到京城,她心裡暗暗松了口氣,臉上也帶出了喜氣來。
高楨一直默默陪伴在她身邊,充當護衛之職,見她大冬天的,外頭海風颯颯,她竟然能跑出一頭熱汗。著實辛苦,關心的話他又不好意思說出來,便給她倒了杯茶。
趙琇燦爛地笑著道了謝。接過茶一口氣喝了下去,隻覺得喉嚨舒服了許多。她笑眯眯地對太子和高楨說:“我私下悄悄問過那領航的人了,他們說,以如今的天氣情況。最多只要兩天的時間。咱們就能到天津港了。這比我們原本預料的要快多了,可見天公作美,老天爺也盼著太子早日回到京城去呢。”
這話其實是在討好太子,太子固然心裡有數,但聽著還是很高興的。當初趙家人提議走海路,他心裡也曾七上八下的,一來海上風浪大,說不定更危險;二來走海路。未必就比走運河快了,幾千裡下來。等閑也要花上一個月時間呢;三來進京最快的方法,其實是騎快馬走陸路,頂多半個月功夫就到了,就是路上辛苦一些,也有可能會遇到洪文成的爪牙來攔路。
但他當時考慮再三,還是接受了趙家的安排,就這麽坐了洋人的船出海,還中途折道南京再出長江口,繞了好長一段路,至今都快一個月過去了。有這麽長的時間,京中局勢只怕已大變,他還不知道父皇是否安好,其他兄弟又如何。但轉念一想,他這一路可說是再平安順遂不過了,頂多就是遇上了一回暴風雨,有誰來攔過他?傷過他?他甚至可以悠哉遊哉地安坐在船艙中,仔細考慮了一番回到京城後要做的事,連各方各面的勢力與他們可能會在這一場動亂裡采取的立場,他都想了個分明,如今就算即時入京,他也心有成算,半點驚慌失措都沒有。若是騎快馬入京,他一路上要受苦不說,還得時刻提防敵人的耳目,哪裡有這樣的安逸?這麽一想,就算船艙裡的日子憋悶些,他也覺得不是那麽難受了。
太子微笑著對趙琇道:“承琇姐兒吉言,既然是老天爺的意思,孤也要爭氣,方才不負天公美意呢。”
趙瑋提議:“到了天津港,船上的人會象尋常外洋客商一般行事,自做他們的生意去,我先上岸到知府衙門裡探探消息。若是蔣大人一切如常,我便以趙家名義,先上門拜訪,然後將殿下的下落告知。殿下可有什麽信物?屆時我好取信蔣大人。”
太子想了想,拿過紙筆親自寫了一封信,交給趙瑋:“孤在信中寫了一件只有母妃、孤與舅舅三人才知道的事,他一看信,便知你真假,到時候他自然知道該怎麽辦。”
趙瑋鄭重接過信:“殿下放心,我一定會把這件差事辦好!”
此事不僅關系到太子的安危,與他能否坐穩儲位,日後登基為帝,更關系到趙家二房上下的生死,趙瑋十分謹慎小心。船剛到達天津港,在碼頭上停靠下來,格溫妮絲派了一名領航人帶著船長去向碼頭上執勤的官員遞交船引,登記造冊,趙瑋便換了身顏色低調的體面綢衣,帶著明章上了岸。他向碼頭上的人自稱是借坐商船北上遊歷的官宦子弟,借了族裡一位堂兄的名字,再加幾塊碎銀子打賞,沒有引起任何人的疑心,順順利利就離開了碼頭,直入天津城,找上了天津知府衙門。
天津知府蔣大人,是蔣淑妃嫡親兄弟,兩人一母同胞,蔣大人是幼弟,自小就與長姐關系極好。他出身大族,自幼熟讀詩書,是正經科舉出仕,入仕不到十年,已經做到了正四品知府,還是在天津這樣離京城極近的富庶之地,可說是順風順水了。先後兩任太子更迭,人選都是蔣淑妃所出,對於蔣大人這位親娘舅來說完全沒有半點影響。只要他在任上不出大岔子,再過上十年八年,他積累夠了資歷,回京就能入六部做堂官,再熬上些年份,入閣拜相也不在話下。對於蔣家這樣的書香大族而言,外孫子做了太子、皇帝,固然風光。但最風光的,還是蔣家嫡系子弟以正途位極人臣,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光宗耀祖呢。
只是最近蔣大人頗有些麻煩。太子出事的消息早就傳到天津了,雖說傳聞裡太子還未死,只是受了重傷,但先前那位太子就是因為受傷才失了儲位的,如今這一位也不知傷勢如何。倘若連這一位也因傷重而失去儲位,蔣淑妃可再沒有第三個兒子做太子了。更讓蔣大人擔心的是,家裡年前才來了信。提到京中局勢不妙,讓他安心留在任上過年,即使衙門封衙落筆。也千萬別回京裡去。他心裡有些不祥的預感,憂心家裡會不會出事?
就在蔣大人心亂如麻,疑心是不是有人借機對蔣家和淑妃不利的時候,趙瑋來訪了。蔣大人本來無心在這時候見客。但看到遞進後宅的帖子上寫著趙郡公之孫的落款。他想起趙郡公從前曾力保今上的儲位,而外甥廣平王又與他家兒孫交好,便抱著無可無不可的想法,讓人請了趙瑋進來看茶,想著隨便寒暄幾句,應付了禮數就行,萬萬沒想到,趙瑋竟然給他帶來了一個巨大的驚喜。
蔣大人好不容易才保持冷靜。沒有大笑出聲,他抓住趙瑋的手問:“殿下一切安好?這些天他都到什麽地方去了?既然無事。怎的不早些給京裡報個平安?”
趙瑋道:“此事說來話長,殿下是被人暗算了,身邊隨行之人不可靠,連行宮總管都被人收買了。當時殿下身邊只有廣平王世子在,也不知地方官員哪個可靠,因此不敢輕易露面。我們家是偶然遇上殿下的,見殿下有難處,便悄悄兒讓殿下與世子躲在相熟的商船上,沿海路北上入津,也是避人耳目的意思。所幸這一路都十分順利,如今殿下還在船上,想要盡快回京裡去,卻不打算驚動了旁人。大人可有法子?”
蔣大人想了想:“如今已是正月裡,年禮早已送進京去,沒法拿這個做借口,為殿下掩人耳目。不過我長子素來得母親寵愛,我就說今年不能回家過年,擔心父母掛念,命長子回京代我盡孝好了,還可以明說讓孩子過了元宵再回來。這是合情合理的,一個孩子獨自上路,身邊多派些隨從更是無可厚非,卻要委屈殿下了。”
趙瑋聽了,覺得這法子還算不錯,便起身道:“如此甚好,還望大人早作準備,再者,殿下那裡還想知道京中情勢如何,這一個月裡都發生了什麽事,大人不如微服去見一見殿下?”
蔣大人本就想要見一見太子,自然不會拒絕,他換了身樸素的衣袍,打扮成中年書生模樣,隻帶上兩個家生的親信仆從,與趙瑋從府衙後門出來,在街上繞了一圈,就出了城,直奔碼頭。不過他沒有直接找上威爾斯家的船,而是去了碼頭附近,讓親信去尋那些外地客商們習慣租住的宅子,賃了一處小院,前前後後,裡裡外外檢查過沒問題了,又讓人把守住門戶,才讓趙瑋回去帶了太子叔侄過來相見。
舅甥相見,自然免不了要抱頭痛哭一場。待哭完了,太子拉著蔣大人坐下,才問:“京中到底如何了?父皇可還安好?母妃可還安好?”
蔣大人歎了口氣,道:“殿下在上海遇險受傷的消息傳來,大約是在十來天前,上海知府與嘉定行宮總管都說殿下傷重,京中無人知道真相,都信以為真,皇上痛哭一番,指派了太醫前去為殿下醫治,淑妃娘娘……一聞訊便暈了過去,醒來後雖然無事,卻也是傷心絕倫。幸而殿下平安無事,等回到京中後,皇上與娘娘必然會驚喜不已。”
至於京城裡的局勢,蔣大人帶來的消息並不太妙。因為太子遇險“傷重”,消息傳到京城時,已經拖延了好幾日,送信的人還有意無意地將消息傳開,據他們說,太子的傷只怕是不能好了,只是捱日子罷了,自然也就沒法再做儲君了,接下來哪位皇子能為新儲,還要再議呢,在過年之前,朝上一直在吵個沒完,大正月裡也沒法消停。
現存在世的幾位皇子裡,年紀最長的是二皇子延陵王,乃常德嬪所出,素來平庸,本就不堪大用。 但這重立儲君的消息剛傳出不到兩日,延陵王就被人揭發有反心,還叫人從他京郊的別院裡搜出了龍袍來。皇帝大怒,要問罪長子,下令將他拘入宗人府,延陵王哭著辯解自己已有兩年沒去過別院,根本就不知道那裡幾時會出現龍袍這種東西,可惜皇帝並不相信,似乎認定了他要造反,他被嚇壞了,當晚就在宗人府裡投繯自盡。
接下來的三皇子廣平王,本就是因目盲才失了儲位的,自然不能再立。
行四的是現任太子,同樣不能再為儲君。
五皇子晉陽王是王賢妃所出,生母雖然出身大家,但失寵已久,又早早死了。不過晉陽王自小聰明能乾,若不是性情乖張了點,原也是太子的熱門人選之一。可不知怎的,前些時候他在宮中又有失儀之舉,被皇帝大罵了一頓,還說出要將他出繼的話。倘若他被出繼宗室,就再也不是皇子了,更別提要做儲君。
那接下來能夠有望登儲的還有誰?就只剩下了年幼的六皇子,一人而已。
ps:(後台抽了,一直貼不上,我都快沒脾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