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派出去捉拿洪文成、上海知府一眾逆黨的官員還未到達江南,甚至在太子還未回到宮中的時候,洪文成等人的陰謀就已經暴露了。江蘇巡撫手握兵權,拿到名單,又見過趙玦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派親信回蘇州搬救兵,同時借了奉賢縣城的一百名官兵,往鄰近的金山縣也借了一百官兵,再緊急前往松江城借了當地的三百駐軍,加上自己帶來的一百人,湊夠了六百人後便衝去嘉定抓人。
雖然他知道那份名單非同小口,一旦上達天聽,整個朝廷都要震一震,就算他已是一省巡撫,也未必擔得起這等大事。可是建南郡公夫人張氏說了,太子早已平安脫險,不日就能抵達京城,等太子回到京城,穎王逆黨的陰謀就會真相大白,那他又何必為那些逆黨做掩飾呢?就算事情真的一發不可收拾,也有趙玦這個爆料人承擔責任,不是嗎?想明白了這一點的江蘇巡撫,毫不留情地開始了捉拿逆黨的行動。
上海知府和嘉定行宮總管,以及鍾家的女婿馬萬延等人都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很快就被控制住了,倒是洪文成因派出去行刺趙玦的人沒有按時回來,知道事情不妙,也沒跟同夥們打聲招呼,就帶著幾個親信匆匆離開,隻比江蘇巡撫的人找上門來的時間晚了三個時辰。
三個時辰其實不多,只夠洪文成逃去南匯港,找熟悉的洋商馬特手下的人。意欲坐船出海。然而這時候已是新年,港口上幾乎都空了,本地客商和小工甚至是市舶司的官員都回家過節去了。就算是外洋客商們,也都入鄉隨俗地上岸尋地方找樂子,吃吃喝喝,或是沉浸在溫柔鄉,船上頂多就是留幾個人看守。洪文成就算能找到船出海,也沒有足夠的人手去開船。
無奈之下,他隻得先找地方藏起來。南匯常年有各地客商往來。租賃業發達,房東們其實不大理會租客的底細,只要他們不拖欠租金就行。洪文成等人換上尋常百姓的布衣。租了個小院藏起來,每日派人喬裝出去打探消息,得知一眾同夥都已束手就擒,也不知京城裡的穎王得手了沒有。就算得手。恐怕也是名不正言不順的,就算坐上了皇位,也坐不穩,他還是想想後路吧。
洪文成決定要等馬特商隊船上的水手回來後,先坐船出海避禍。雖然狼狽了些,但他們出逃時,也帶了些財物,逃到南洋無人知道他們的地方。未必不能過活。等過幾年風聲過去了,他們再悄悄回來打探家人親友的消息。大不了隱姓埋名,在偏僻的鄉下躲一輩子。
說起來也是洪文成不走運,威爾斯商隊的人除了格溫妮絲帶著一隊水手駕船出海北上以外,剩下的表兄弟們大都留在了南匯。對於馬特這位仇人的手下,他們一向是十分關注的。當他們發現馬特手下的商船似乎在這不適合出航的冬季——還是這個國家的新年節日裡——在做航行前的準備工作時,就覺得裡頭大有文章了。他們信不過本地的官員,因為後者曾經幫助馬特欺負過他們,但他們認識趙氏族人,認識趙家二房,所以他們立刻就找到了二房派去南匯管理出租房舍的家人,讓通譯從中傳話,示意他捎信給張氏。
張氏聽得那家人回報通譯轉述的話,想到馬特原是借著上海知府與朱家的勢才做大的,手下忽然準備駕船出海,會不會是有逆黨要逃脫?她立刻就打發人去通知了江蘇巡撫。洪文成一夥人就在剛剛踏上碼頭的土地預備上船的時候,被江蘇巡撫從蘇州搬來的精兵拿下了。
因此,當朝廷欽差駕臨嘉定時,一乾逆黨都已經被關進了牢裡,就等著他們審問發落了。面對著前來稟報兼交接的江蘇巡撫,欽差大人們除了乾笑著誇一句能乾果決,幾乎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不過他們看到江蘇巡撫交過來的趙玦供詞後,也同樣冒了一身冷汗。若趙玦所言是真,那朝中可就真的熱鬧了,這一回還不知會有多少人頭落地。
江蘇巡撫則在交待完所有知道的情況後,迅速將趙玦這位重要汙點證人移交到欽差手上,然後乾脆利落地告辭回蘇州去了。反正功勞他已經立下,後面的麻煩事,他就不摻和了。
欽差大人們冒著冷汗將犯人們一一進行了初步的審問,旁敲側擊著趙玦供詞裡那份名單的真實性,沒想到他說的還真有幾分可靠,好幾個逆黨在大刑之下都招供了,透露出的同黨姓名,都在那份名單上。他們不敢做主,連忙將事情急報京中,請皇帝示下。
此事關系重大,收到奏報的太子與重臣們都不敢瞞下,便小心地稟報了皇帝。皇帝看著名單上那些他登基後大肆提拔的大臣、勳貴,還有寵妃的娘家人,以及好幾個所謂的親信,立時就吐了一口血出來。
他寵信這些人,抬舉他們,不顧前後兩任太子與朝臣們的進諫,結果換得的卻是他們的背叛。登基十年,他的眼睛都瞎了麽?!
他恨不得讓他們全部去死!不但要讓他們全都身首異處,還要滅他們滿門,誅他們九族!
太子與廣平王領著一乾重臣齊齊跪在他的病床前,向他懇求:“父皇熄怒。若真照著這份名單上的名字,將所有人都誅九族,死的人何止十萬數?只怕京城都要空了一半。況且裡頭還有追隨太祖皇帝驅逐清兵的功臣後代,手握丹書鐵券,不可輕殺。而其中旁支宗室,論九族,豈不是將皇室子弟都算在裡頭了?想我高氏宗族,子孫不茂,能經得起幾輪殺?兒臣懇請父皇,隻誅首惡,那些從逆之人。按其罪行各作論處便是,無辜之人,也別讓他們冤死。上天有好生之德。父皇向有仁君之名,天下共知,何苦為了一乾逆賊,損及父皇清名?”
“仁君之名?”皇帝笑了兩聲,可臉上的表情比哭還要難看,“只怕他們就是認定了朕要做仁君,才覺得朕不會殺他們吧?!”
廣平王低聲勸道:“父皇。朱麗嬪與穎王先後叛亂,眼下還是要以穩住大局為要,若真下了誅殺令。只怕天下動搖,到時候局勢就更難收拾了。”
皇帝喘著粗氣,閉上了雙眼,過了一會兒。似乎冷靜了許多。才重新睜開眼睛:“皇兒說得對,朕已經快不行了,太子登基後,還要收拾殘局,朕不該給他添亂。”
太子心裡雖然就是這麽想的,但此時倒不好意思承認,只能低下頭去:“父皇言重了。那起子亂臣賊子,本就讓人恨極。若不是為了朝廷穩定,兒臣也想要將他們全數誅殺的。”
皇帝緩緩地搖了搖頭:“罷了。朕這輩子都沒為你們兄弟幾個著想過,臨死前也該做一回好父親,何必讓子孫們增加罪孽呢?九族就算了吧,就依你們的意思,將名單上的人都審問清楚了,該革職的革職,該下獄的下獄,該流放的流放,直接參與謀逆的,全數處死!”他猛然睜大了雙眼,“在朕閉眼之前,要看到他們伏法!”
皇帝這一句話,直接讓數萬被無辜牽連的人逃過了死刑,太子、廣平王與一眾朝臣們都暗暗松了口氣,對於皇帝的要求,自然是答應下來,立時便傳令下去,讓大理寺與刑部照著名單上的名字,一一審問涉案皇親、勳貴、官員與武將,抄檢他們的住所,有問題的立刻投入天牢,同時命朝廷派去上海的欽差火速將逆黨押送回京。
在趙玦的名單出來前,京城裡已經有不少人被大理寺和刑部捉拿下獄了,如今又添了一大批人,兩處衙門的牢房都快容不下了,只能暫時借了京兆衙門的監獄收容這些犯人。其中喊冤的,招供的,畏罪自盡的,百般狡辯意圖脫罪的,表現各異,每日都熱鬧得很。
京城裡各家也是人心惶惶,就怕什麽時候官差會找上自家大門。雖然很多人都不曾參與過謀逆,可是朱麗嬪與穎王得勢時,京中人家有幾個沒巴結過他們?請安、送禮、請宴之類的人情往來更是沒少過。就算他們問心無愧,也難保上頭不會敏感太過呀?聽說皇帝這一回都氣得吐血了呢,發話絕不會輕饒了那些人,甚至一度有過誅逆黨九族的話,還好太子勸住了。否則京中各家連絡有親,一旦誅人九族,死的人可就海了去了。
太子的仁善好名聲,倒是借著這一回的傳聞,迅速建立起來了。
在這一片惶惶之中,趙家兄妹的表現可能是最淡定的。他們跟逆黨分子幾乎都有仇怨,而且直接破壞了逆黨的計劃,救下了太子,不管被查出來的從逆分子有幾個,總之不會有他們家的份。他們此時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老家來的信上了。
張氏將他們離開後所發生的事全都寫在了信裡,雖然孫子孫女都在信中勸她盡快上京,可是她近日又犯了舊症, 不便遠行,只能先休養上一陣,等天氣暖和些再說。
張氏暫時不能上京,固然是讓趙瑋趙琇都覺得很失望,但更加讓他們驚訝的,是張氏在信裡提到了趙玦與趙澤父子的行動。
趙琇忍不住問兄長:“哥,趙玦這一回……會不會逃過死罪?他這算是戴罪立功嗎?”
趙瑋皺起眉頭:“不算吧?我看他應該是死性不改才對,知道謀劃失敗了,還意圖報復祖母,直到被族人捆住了,才說要戴罪立功,其實不過是畏罪招供罷了。他所招供的東西,即使他不說,朝廷也能從其他逆黨嘴裡知道。我看他這樣的情形,該是怎樣的罪名,還得是怎樣的罪名,不會輕判的。”他低頭看了看手裡的信:“倒是趙澤,竟然有膽氣阻攔他父親行凶,還真是讓人意外。”
趙琇問:“那他又會怎樣呢?如果趙玦是注定逃不了死刑的話,趙澤會受牽連嗎?”雖然她對趙澤沒什麽好印象,但對方既然護住了祖母,那她也希望他能有個好下場。
趙瑋眉頭皺得更緊了。對於這個問題,他還真是回答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