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炯怒不可竭,高成更是在旁大聲質問老大夫:“你這庸醫胡說八道些什麽?!我們侯爺不過是摔了一下,怎麽會癱了呢?!” 老大夫一愣,心頭也起了火氣。他明明說的若是處置不當,建南侯可能就站不起來了,哪裡說過對方現在就癱了呢?果然這主人不是好人,奴仆也是惡奴!
他也不理會高成,徑直對趙璟說:“我開個方子,熬了給傷者喝下,回頭我再送一種秘製的藥膏來,讓人給傷者小心敷在傷處上,且看看療效如何再說,只是傷者不能再挪動了,再挪動,就真的要癱了。”
趙璟是本地人,自然知道這位老大夫是真材實料的,他既這樣說,自然有把握,忙恭敬地請了他到外間寫方子,又打發人隨他回去抓藥。
但藥抓來了,藥膏也取來了,剛給趙炯敷上,他就感到四肢全身都巨痛無比,冷汗直流,忙叫道:“快將藥膏拿下來!痛死我也——”高成慌忙指揮丫頭們將藥膏迅速抹掉,然後問趙炯:“侯爺可好些了?”
丫頭抹藥膏的動作略手重了些,加劇了趙炯傷口上的痛感,他喘著粗氣,閉目忍耐片刻,才點點頭:“如今好些了,那到底是什麽勞什子膏藥?怎的這般疼?!”
高成因那老大夫不把自己放在眼裡,早就存了憤恨,聞言忙罵道:“那老頭不過是個庸醫,也不知宗房大爺怎的請了他來,害得侯爺受了這等苦楚,還是另請高明的好。”
趙炯也怕再經歷那種疼痛,而且因老大夫說他會癱瘓,他心裡十分膈應,便同意了高成的建議:“那還不快去請?!”
趙璟聞訊趕來勸阻:“使不得!叔父,那老大夫在骨科跌打上頭,可說是奉賢頭一份,連府城都有人慕名而來,他的藥膏極有效的,就是開始時有些疼,疼就意味著起效用了,您就忍一忍,疼過去了,您也就好了!”
高成記恨趙璟不給他面子,便冷笑說:“璟大爺這話說得輕松,敢情受苦的不是你,你自然不在乎!”又對趙炯道:“饒那庸醫再有名氣,不過是在奉賢一地罷了,算得了什麽?小的馬上派人去蘇州為您請好的大夫來。”
趙炯忍痛點頭:“快去,快去!”卻不再聽趙璟的話了,趙璟心中暗歎,只能回家去,將事情一一向父親稟告。趙煜聽完後,沉默了一會兒,才道:“罷了,他既不聽,就由得他去吧。我們心裡知道老大夫的本事,他卻信不過,萬一治不好,還要怪罪到我們頭上呢。就讓高成自己去請大夫,無論治好治壞,都不與我們相乾。”
趙璟訝然,父親一向跟建南侯親近,這話實在不象是他會說出來的,趙煜便跟兒子解釋:“我也是沒法子,侯爺做下這等醜事,鬧得人盡皆知,我若還跟他一個鼻孔出氣,族人會怎麽想?你叔祖母又會怎麽想?你可知道,我剛剛才聽說,今日在城門時,站在她身後護衛的那幾位武官,都是廣平王身邊的親衛!廣平王如今就在上海府,有他為你叔祖母撐腰,他們又佔著理兒,侯爺還能風光幾天?不定什麽時候,奪爵的聖旨就下來了,他又摔成了個癱子!”
趙璟心裡其實也明白,只是覺得父親的做法太過勢利薄情了些,從前宗房沒少仗著趙炯的關照得好處,如今見人勢敗就翻臉……
趙煜卻數落兒子:“蠢貨!難不成是我樂意如此?他自己不乾好事,自取滅亡,難不成還要我們宗房與他陪葬?這都是不得已!”又踢了兒子一腳:“你還杵在這兒做什麽?還不趕緊去給你叔祖母請安,
瞧瞧能有什麽幫得上忙的地方?!侯爺那邊受了傷,亂成一團,也不知有沒有人給你叔祖母報信,你就順便說一聲吧!” 趙炯與高成主仆倆萬萬沒想到,他們千方百計想要瞞住張氏的事,那麽容易就被趙炯的親表哥與族兄趙煜透露給了張氏。
張氏聽說趙炯墜馬,極有可能會癱瘓,隻覺得心中大快,卻有些惋惜他保住了性命。不過對於這個結果,她越發相信是老郡公顯靈了,還對廣平王派來的護衛統領說:“郡公爺還是舍不得兒子的,又氣他太過忤逆,因此叫他吃一輩子苦頭,卻又保住了性命。既然這是郡公爺的意思,我也就不再追究了,如今只需等皇上發落的旨意下來,了結此事。”
護衛統領心知是怎麽回事,微笑著點頭附和。
張氏不想去理會趙炯的傷勢治得如何了,她只是覺得十分疲倦,但孫女還在廣平王夫妻那裡,兒子媳婦的後事還要料理,丈夫的棺木入土,也需要再行安排,種種事務都是急著要處理的,她不免感到心力交瘁了。
趙瑋一直乖乖跟在她身邊,一聲不吭,此時見祖母勞累,便跳下交椅,邁動小短腿跑到祖母身後,舉高了雙手握成拳,為她捶肩膀,還叫秋葉:“姐姐給祖母倒杯茶來吧。”秋葉抿嘴笑著應聲而去,張氏放柔了神色,將趙瑋拉到跟前來:“好孩子,你有孝心了,祖母很高興。”
趙瑋說:“妹妹說,我們人小,幫不上大人的忙,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祖母勞累,我不能為祖母分憂,給您捶捶背也是好的。”
張氏紅了眼圈,抱住孫子哽咽:“你們兄妹倆都是好孩子,都是好孩子……”但想起這樣的好孩子小小年紀就沒了父母,她又忍不住傷心起來。
趙瑋懵懵懂懂地,用小手輕輕拍著她,就象是在安撫祖母似的,迅速溫暖了張氏的心,她擦去淚水,重新露出笑容,慈愛地摸了摸趙瑋的小臉:“鬧了這大半日,你也累了吧?好孩子,你的病還未完全好呢,別累壞了身子骨,趕緊下去歇息吧,底下人大概已經把你的床鋪收拾出來了,你就跟著我住。”
秋葉端了茶上來,把趙瑋帶到裡間休息去了。雖然當眾揭穿了趙炯的真面目,他也摔傷了,但張氏仍然不敢大意,兩個孩子她是一定要帶在身邊照看的,絕不能給心思叵測的人傷害他們的機會!
張氏喝了口茶,振作了精神,抬頭看向廣平王府的護衛統領:“大人,我們商量一下後面的安排吧,你們總不能一直待在我這裡,王爺那裡,還少不了你們護衛呢。”
護衛統領嚴肅地點了點頭。
秋葉安置好趙瑋,從裡間出來,見主人在和廣平王府的人商議正事,不敢打攪,便悄無聲息地出了屋子。
張氏祖孫三人隨身帶的行李都隨沉船一起沉入了水底,這些天以來,都是借用廣平王府的衣物用具,也有些是王府的丫頭婆子連夜趕製,或是臨時從市集上買來的,不過是暫時對付著用用罷了,如今回到趙家,不但要辦喪事,還要見各家族人親友,若還用那些尋常貨色,是要叫人說閑話的。她記得隨建南侯回鄉的幾艘船裡頭,還有一艘也載了他們小二房的用品,好象就有一些衣服,她需得把東西找出來,再找幾個針線上人,為張氏祖孫重新做幾套備用的衣裳。再有,上房裡侍候的丫頭婆子,也需要重新挑揀過,敲打敲打,省得混了些不安好心的混帳東西進來。
張氏身邊如今就剩了她一個大丫頭,這些都是她的責任,不能讓主人勞心了。
她穿過院子,正要到院門外叫人,忽然看到一個王府護衛坐在門側廊下,腳下便略停了一停。
她本以為對方只是奉命守在那裡警惕進院子的人而已,只是一眼掃過去,發現是個認識的人,就有些不好意思了,腳下也邁不出去。
那護衛聽見動靜,轉頭望過來,笑了一笑:“姑娘這是要出去麽?”
秋葉點了點頭,臉微微發紅。
這名年青護衛看著不過是二十出頭, 生得高大魁梧,長相雖然說不上英俊,皮膚還有些黑,倒也稱得上五官端正,一看就讓人覺得可靠。當日秋葉暈倒在河岸上,差點被漲潮的河水淹沒,就是這名護衛發現了她,及時將她救起來。那時她渾身濕透,他救人心切,也沒多想,一路抱著她走到潮水波及不到的地方,後來又背她回了營地,期間多少有些親密接觸。她當時意識模糊,事後想起來,卻隱隱有個印象,不免有些害羞。
那護衛倒是個開朗的人,笑著跟她說:“宅子裡有些亂,如今也不知哪些人可信,哪些人不可信。我們大人說了,無論吃食還是別的,最好還是在這院裡自行解決了,姑娘要出去做什麽?”
秋葉低頭說:“我要找人討些東西,當日一起回南的幾艘船,還有一艘載有我們小二房的東西,我想把那些東西找出來,給老夫人和哥兒姐兒使。”
那護衛點點頭:“這事兒好辦,我叫人去問那汪管家一聲,自有人會送了來。姑娘還是守在這院裡吧。”
秋葉答應了,仍舊低著頭,沉默了一會兒,又望望左右。
護衛好奇地問她:“可是還有什麽事?”
秋葉猶豫地向他挪了兩步,聲音壓得更低了些:“在城門口的時候,抬著錢老姨奶奶棺木的人忽然摔倒,還有……那兩隻白幡忽然折斷……是不是你乾的?我看到……你朝那個方向彈了顆石子兒。”
護衛怔了怔,臉上露出笑容來,豎起食指比在唇邊:“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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