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瑋心中疑惑,但沒有說出口,依禮拜見了嶽父米省之,又問候他路上辛苦。
米省之不知是不是因為看到了妻兒的關系,此刻心情很好,笑著免了趙瑋的禮,說了些路上的閑話,又問趙瑋近日在刑部學習,有何心得。
趙瑋說了些自己在刑部的經歷,大約是因為他處事謹慎,又待人謙遜的緣故,人緣名聲都很不錯,上司評價也高。米省之很可能是事先從別處聽說了他的事,大大誇獎了他一番,又叫他繼續用心學習。不管日後趙瑋是否能正式進入刑部為官,又或是被派到地方上主理一方,多學點東西總是沒錯的。
趙瑋謙虛地應下了,便直接轉了話題,說起米省之新缺的事。他把打聽到的情況都跟米省之說了,誠懇地道:“其他位子都或多或少有些缺憾,光祿寺卿是小九卿,倒也體面,就怕嶽父不熟悉光祿寺事務,難以建功,今後想要再向上升,就更為不易。本來順天府丞倒是個不錯的位子,偏偏老府尹身邊的幕僚又如此難纏……嶽父不如歇上幾個月,多陪陪嶽母與孩子。如今也快過年了,過了年,小婿就要迎娶表妹,事務繁多,嶽母獨自一人忙碌也是辛苦,嶽父多幫幫她也是好的。等到來年開春,京中空缺想必會更多,當中興許有更適合嶽父的。”
他是真心要勸米省之多歇兩個月的,米省之也聽得出來他是誠心相勸,不過米省之自己有自己的看法:“不必如此,吏部如何安排,我都聽從吩咐就是。光祿寺的事務,我或許是生疏了些。但只要用心去學,未必就學不來。順天府丞也很不錯,我是同進士出身,從前也做過幾任副貳官,自問還算有些心得。老府尹的品行為人,我早就聽說過,心中十分佩服。至於他的幕僚。也不過是個幕僚罷了。難道我還奈何不了他?”
居然是直接衝著最大的難關去了,半點不擔心會遇到麻煩。
趙瑋啞然,沉默了一會兒。又忍不住再勸。但米省之早已拿定了主意,反勸他不必太過擔憂:“我也做了十多年的官了,早見識過不少難纏的人,心裡有數呢。你隻管安心在刑部學習。無需擔憂我。”
趙瑋拗他不過,隻得放棄。心中卻暗暗盤算著,要尋個機會私下跟米夫人通個氣,提醒她早做準備。從前米省之在地方任上能順風順水,還真是多虧了這位賢內助替他搞好了人際關系。否則就憑他這脾氣,早就被人擠兌得混不下去了。
米省之也不清楚趙瑋此時的想法,他隻跟趙瑋打聽些情報:“老府尹的幕僚多大年紀了?可有功名在身?”
這方面的消息。趙瑋事前倒是打聽過的:“聽聞也是年近三十的人了,身上有舉人功名。聽說還曾經在國子監待過兩年,算是個監生。”
“挺年輕的。”米省之眯了眯眼,沒有說什麽。其實這幕僚的年紀,認真說起來也就比米省之本人小幾歲罷了。米省之同進士出身,已經做到了正四品。這幕僚卻還是舉人功名,憑著東主的權勢,有官員之實,但無官員之名,雖說掌握著從三品的職權,但其實完全是鏡中花,水中月。老府尹年事已高,又老邁多病,隨時都有可能離開順天府尹的位子。他一走,那幕僚再能乾,又能做什麽呢?還不是要打回原形,做一個舉人麽?
雖然周遭的人都認為米省之在人情世故上有短板,但他自個兒卻不大同意。他覺得自己還是個明白人,倒是其他人未必明白。比如順天府的這個幕僚,他行事如此霸道,靠的還不是老府尹的勢?難道老府尹就真的一點兒都不知情麽?沒有他的縱容,幕僚憑什麽踩在所有順天府屬官的頭上?雖說老府尹他老人家曾多次上書告老,但只要他還在官位上,他就仍舊是順天府衙的領頭人,手下人意欲奪權,他怎會沒點想法呢?是風風光光地主動告老,還是被人奪走權力後灰溜溜地離開,兩者之間是不一樣的。
不過那幕僚狐假虎威,也不是個聰明的做法。有心於仕途,就該走正道才是。
米省之撚了撚胡須,心裡已經有了主意。
趙瑋看著他的表情,心中驚疑不定,可嶽父不肯透露口風,做女婿的也沒辦法追問。聊了有半個時辰,米省之端起茶碗喝了兩口茶,趙瑋就遲疑地起身告辭了,又約好了改日再來,向嶽父請教刑名上的事。
趙瑋走出客廳的時候,眼角瞥見遊廊角落裡有緋色裙角一閃。他腳下頓了一頓,悄悄看去,隻認出了一個熟悉的背影。他低頭抿嘴笑了笑,又忍不住再抬頭看那背影一眼,猶豫了一下,還是轉身走了。
再有幾個月,他就能把媳婦娶回家了。現在當著嶽父的面,要矜持一點,矜持一點……
米穎芝重新露出頭來,看著趙瑋遠去的身影,心中有些悵然若失。忽然聽見客廳的門吱呀一聲,父親米省之似乎要走出來了,她生怕父親知道自己在此偷看趙瑋,連忙快速轉身跑了,腳步又輕又快,幾乎一點聲響都聽不見。
跑回後院,她有些喘。米夫人透過窗子瞧見,不由得驚奇:“穎姐兒,你跑什麽呢?”
米穎芝臉一紅,忙站穩了,斯斯文文地向米夫人行了一禮:“母親。”
米夫人笑了:“快進來吧,方才我聽說建南侯來了,你可瞧見了他?”
米穎芝紅著臉進屋在炕邊坐下,小聲說:“只看見了一個背影,他已經走了。”
米夫人含笑看著女兒,道:“他也算是有心了,你父親才回京,他就趕過來請安。”
米穎芝的臉更紅了,為了掩飾,湊到弟弟的搖籃去逗他,忽又想起了隨父親上京的小堂弟,便小聲問米夫人:“母親,東耳房那位……父親到底是怎麽想的呢?咱們家如今已經有陽哥兒了,又何必再叫他來?是不是三叔三嬸還不死心?”
陽哥兒便是米省之與米夫人兒子的小名,如今大名未起,先叫他“陽哥兒”,等過幾年他大了,要進學時再起大名。
米夫人對於丈夫帶來了三房侄兒的做法,其實也有些疑慮,不過丈夫已經第一時間向她解釋了原委,此刻她便照實告訴了女兒:“你堂弟在家裡也是難過,從前有過繼之事還好,如今你弟弟出生了,他也沒法過繼了,你三嬸在家便把他當成了眼中釘,你三叔又從來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米省之帶走這個侄兒,一是可憐他,不忍見他受蹉磨,二也是因為大房兄長看不慣三房所為,主動寫信給他,讓他收留那孩子。不是要他過繼,而是讓他以教導的名義,把這孩子留在身邊,養得好了,將來也可以給陽哥兒做個臂膀。
陽哥兒年紀還小,他出生時,父母都三十多歲了,長姐即將出嫁。他至少還要十幾年才能長大,可以一試科舉,可以有功名頂門立戶。到那時節,米省之夫妻都是五十多歲的人了,還能護他多久?若有個年紀大些的兄長,遇事幫襯著,陽哥兒日後也能輕松些。
因此,米夫人默許了丈夫的舉動,反正不必過繼,孩子依舊是三房的嫡長子,只不過平日是由米省之帶在身邊罷了。三房的夫妻離得遠,也不可能對孩子做什麽不利的舉動了。
米穎芝這才明白了,不過又有些擔心:“三叔三嬸不反對麽?就怕三嬸見不得他佔這個便宜。”三房的繼承人選可沒換人,那位堂弟不過是搬到別房的叔伯身邊過活罷了,該由他繼承的東西,仍舊是他的,他底下的弟妹們想搶也搶不到。
對此米夫人只是笑笑:“虎毒不食子,你三叔怎麽可能反對?至於你三嬸,她怎麽想又有什麽要緊呢?這事兒是長房定下的。”
米穎芝想了想,抿嘴笑了,她叫了丫環來問:“東廂的弟弟可安頓好了?梳洗過沒有?這時候離飯時還早呢,可給他送了吃的去?”
丫環回答說:“已經安頓下了,也梳洗過,換了夫人命人送去的新衣裳。廚房雖然送了幾樣小點心去,但他一個也沒碰呢,老老實實坐在椅子上等人叫,乖巧得很。”她眼珠子轉了轉,壓低聲音道:“其實他肚子餓得咕咕叫呢,進屋裡收拾水盆手巾的小丫頭說,她離著一丈遠都能聽見了。”
米穎芝笑說:“這也太乖巧了, 餓了拿點心吃就是,那本來就是給他的。”
米夫人歎道:“你哪裡知道他的可憐?只怕在家裡沒少吃苦呢,明明餓得厲害,點心就放在面前,他都不敢多碰一下。”說罷叫過自己身邊的大丫頭,叫她去看三房的侄兒,勸他進些茶水點心。現在離飯點還早,要真是餓得厲害的話,忍著不吃,反而容易傷身。小孩子家,還是不要餓著的好。
不一會兒,那大丫頭笑著回來了,三房的那名男孩跟在她身後進來,正正經經地向米夫人與米穎芝行了禮,謝過她們給的新衣裳和點心,他已經吃過了。
米穎芝見他小小年紀,卻一板一眼地行著禮,十足小大人一般,心中憐愛頓起,忙將他扶起來,笑問:“都是自家人,弟弟不必外道。你既吃了點心,可還覺得餓?我這裡還有呢。”
男孩抿嘴羞澀一笑,露出一點小虎牙,小聲說:“謝謝姐姐,我已經吃夠了,一會兒還要吃飯呢,吃太多點心不好。”
米穎芝見他知禮,更添了幾分喜愛,心裡想:弟弟將來能有個臂膀也不錯,這位堂弟,她會好好照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