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心裡一萬個不樂意,可是太后卻好象認定了這是個好主意,還說:“這有什麽不好呢?姑娘今年十九了,年紀大些,可也穩重。長相哀家見過,溫婉秀美,禮儀才學也是極好的。她母親臥病在床年余,她一直在床前侍奉湯藥,十分孝順。比起哀家先前挑出來的那幾個,她無論品貌家世都強出十好幾倍去。皇帝已得了一個好的端嬪,難道就不想看到你哥哥也得一位如花美眷麽?”
皇帝只能硬著頭皮說:“范將軍是國之棟梁,為大楚鎮守遼東,勞苦功高。若是把他的妹妹嫁給皇兄做側妃,未免太委屈人家姑娘了。母后別拿范將軍與皇兄的舊誼說事,舊時范本章不過是廣平王府區區一個親衛統領,如今卻是守邊大將,地位已經不可同日而語,如何能比呢?”
太后不以為然地說:“難不成還能讓舊時親衛的妹子做親王正妃不成?你哥哥心裡定是不願意的。”
皇帝賠笑著說:“母后,還是讓范家另挑女婿去吧,何苦叫人家的女兒做妾?更何況,范將軍既是本朝大將,怎麽好讓他做了外戚呢?那豈不是有損他的名聲?”
太后微微沉了臉:“外戚又如何了?外戚就叫人看不起了麽?蔣家也是外戚,朝廷上下誰敢小瞧?!范本章戰功赫赫,若是因他把妹子嫁給舊主做了側妃,別人就說他不是英雄,那這些人也不過是蠢貨罷了,理他們做甚?!”
皇帝有些噎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道:“母后也不必在此與兒子生氣。皇兄要娶誰做側妃,還得看皇兄的意思。朕覺得皇兄一定不會應承這門婚事的。”
太后頓了一頓。才道:“你皇兄最是明事理,會明白母后的苦心的。這門婚事范家定然不會拒絕。范將軍家中就只有這一個妹子尚未出嫁了,朝中盯著這門婚事的人可不少呢,萬一叫個心思不正的人娶了回去,豈不是給皇上惹麻煩?她進了廣平王府,才是真正令人放心呢。你皇兄的人,總不會跟你過不去。你還有什麽可愁的?”
皇帝很想苦笑。無論是誰娶了范家女孩兒,他都沒那麽擔心,獨獨廣平王不行!廣平王確實不跟朝臣來往。平日裡除了建南侯府,也就只有幾家宗室、皇親還跟他走得近些,但這半點都沒影響到他在宗室裡的威望。若再讓他得了軍中大將的支持,他對自己的威脅就更大了。皇帝在朝中還不能說一不二。那些文臣也不是個個都對他死忠的,他沒有信心能與娶得范氏女的廣平王抗衡。
雖然皇帝很肯定。廣平王有很大的可能不會答應這門婚事,可如果太后拿穩定大局、拉攏軍方支持的理由去勸他,他多半會點頭吧?偏偏太后的用意是讓廣平王幫皇帝的忙,希望他們兄弟互相扶持。皇帝卻無論如何也沒辦法信任兄長……
最後皇帝還是煩惱地離開了慈寧宮,他吩咐身邊的心腹太監去打聽范家女眷入宮請安之事,不到半日。便有了回報。
范本章的妹子確實在前些天跟隨老母進宮給太后請過安。她今年也確實十九歲了,還未出嫁。倒不是因為姑娘有什麽毛病。也不是因為守孝,而是她前頭曾經定下過一門婚事,未婚夫卻在三年前病死了,她才至今保持未嫁之身。
當時范本章尚未發家,僅僅是一名普通中層將領,家中給妹妹訂下的親事,也不是十分顯赫的人家,只是在他老家有些名望罷了,家中倒出過一任進士,兩名舉人,又有一門大有來頭的姻親,便自詡是當地望族。相比之下,范家則顯得單薄多了,因此范家小妹的未婚夫家曾想過要讓她守一輩子望門寡。范家卻不樂意,去信問了范本章的意思,他也同樣不樂意。
那位無緣的妹夫原是個多病的身子,議親的時候媒人與男方都故意隱瞞了這個事實,意圖騙娶一位身康體健的媳婦進門,好為男方開枝散葉。范家知道後就一直不滿,只是婚約已定,他們只能為了女兒的名聲一再忍著。范本章在遼東鎮守,也沒少送名貴藥材回老家,給未來妹夫補身體。可惜這一切都白費了功夫。對方天生有不足之症,還有心疾,本就難以活到長大,婚期也一拖再拖,最後還是在三年前去世了。
男方要范小妹守望門寡,范家不肯,兩家吵了三年,范小妹也就守了三年。在這三年前,范本章立下赫赫軍功,一躍成為遼東守邊大將。妹夫一家卻因為姻親被卷入穎王案中落敗,聲勢大不如前。此消彼長之下,范小妹終於擺脫了守一輩子望門寡的命運。不過經此一事,她在老家的名聲受損,就不好說親了,范老太太才把她帶到了京城。可她都這個年紀了,想要說門好人家可不容易,她哥哥官職又這樣高,若是低嫁了,豈不委屈?范將軍在遼東又是鎮守一方的大將,家裡人對於挑選姻親十分慎重,更不忍見范小妹在經歷了一樁失敗的婚約後,再受更多的折磨,所以遲遲未能定下婚事。
范老太太帶著范小妹進宮見太后,其實也是想求太后幫忙,給女兒尋一門好姻緣的。她們並沒有想過太后會起意將范小妹嫁給廣平王做側妃。不過正如太后所言,范本章曾是廣平王府親衛統領,他的家眷對廣平王是相當熟悉的,關系也很不錯。如果太后下旨賜婚,范家不會有多少抵觸,甚至不會在意那個側妃的名頭。
誰都知道,廣平王要娶的這個側妃,其實跟繼妃沒有兩樣,他不會再娶一個正室壓在側室頭上。唯一可慮的,則是側妃即使生子,也無法動搖元妃所生的嫡長子高楨的世子地位。不過對於本就與廣平王父子親厚的范家而言,這應該不是什麽問題。
皇帝有些坐立不安,他覺得這樣下去不行。廣平王還在休養是不假,但他隨時都有可能會入宮給太后請安,萬一太后一見到他就提起親事怎麽辦?
與其讓其他不知底細的人娶走守邊大將的嫡親妹妹。有機會利用這個關系給皇帝惹麻煩,還不如讓這姑娘直接嫁進皇家算了。
——只要太后這麽說,廣平王是真的會聽進去的,說不定二話不說就接受了這名側妃人選。
皇帝心中煩亂,坐在禦案之後翻折子,其實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心腹太監小心翼翼地進來稟報:“皇上,端嬪娘娘命禦膳房為皇上準備了滋陰降火的湯水。皇上可要嘗一嘗?”
皇帝手中動作一頓。是了,太醫最近為他把脈,說他有些虛火。叫他用些滋陰降火的湯水,他也覺得心中煩悶非常。也許他這麽焦躁不安,是因為虛火的緣故。
他就點了頭。
一名容貌清麗的宮女小心捧著湯盅從殿外走進來,奉到禦案之上。皇帝隨意一揮手:“放下吧。朕一會兒再用。”
“是。”宮女柔聲應下,將湯盅穩穩放在了案邊。她沒有直接退下。而是站立一旁聽候吩咐。
皇帝無意中瞥了她一眼,不由得怔了一怔:“你也是乾清宮裡的人?”瞧著似乎有些眼生。
宮女不慌不忙地回稟:“回皇上,奴婢文珊,原是樂安王府家生子兒。隨駕入宮,一直在武英殿當差,是上月底才調到乾清宮來的。”
皇帝恍然大悟。原來是潛邸時的家生子,以這宮女十六七歲的年紀。他入主東宮時,她大約還只是灑掃上的小丫頭,因此他沒見過。他與皇后謝氏成為東宮主人時,身邊侍候的人除了部分近侍外,幾乎都是東宮原本的人手。直到登基為帝,他才漸漸把那些東宮舊人散了,重新用回潛邸中人。因皇宮比樂安王府要大得多,又不用小廝,所以一些家生子小丫頭也被召進來做了宮女。這名宮女大約就是那時候進來的吧?不過他平日很少去武英殿,自然對她沒什麽印象。
皇后謝氏素來善妒,是不許美貌侍女出現在他身邊的,因此他成了乾清宮的主人後,近身侍候的都是太監,即使有宮女,也都是相貌平庸之輩。後來皇后“病倒”,太后接手宮務,慈寧宮中的嬤嬤們對於皇帝身邊侍候的宮女是否美貌也不太上心,所以只在日常起居飲食方面小心侍候,從沒有過換人的意思。今日皇帝瞧見這宮女容貌清麗,肌膚晶瑩,言行不俗,才想起端嬪接手宮務已有一個月了。大約也只有她這樣賢惠大方的女子,才會把美貌端莊的宮女往皇帝身邊安排了吧?還是潛邸舊人,最可靠不過了。皇帝就算無意寵幸,看著也賞心悅目。
皇帝歎了口氣,皇后實在是太令他失望了。若此時她不曾發瘋,興許他還能跟她商量點事兒,而不是象現在這樣,滿腹心事也無處說。
宮女文珊再次開口:“皇上,湯快涼了,隻恐藥性有損,請皇上快用了吧。”
皇帝笑了笑:“你倒是個大膽的。”隨手就把碗抓起來,一口氣將湯水全都喝了,又把碗隨意放下。
文珊小心捧了碗退下,不卑不亢地道:“奴婢職責所在,不敢疏忽。”
皇帝沒想到她還能說出這麽一句話來,不由得多看了她兩眼,忽地心中一動。
太后打定了主意要將范家小妹嫁給廣平王做側妃, 他做兒子的沒法阻攔,但若他往廣平王身邊也安排一個耳目,為他時時留意兄長的言行……
皇帝又再多看了文珊幾眼,連身邊的心腹太監都暗暗驚訝,懷疑這個宮女是不是入了皇帝的眼,即將要飛上枝頭了?
可皇帝心裡想的卻是:“潛邸舊人本就比別人可靠,她父母家人也在朕手中。觀此女品貌不俗,也有些膽識,說不定真能派上用場。只是不知道太后會怎麽想……”
此時的廣平王與高楨都不知道太后與皇帝都已經拿定了主意,要往他們廣平王府裡塞人。高楨出了宮後,就回王府把進宮的經過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父王,然後不等後者教訓,便急急退了出來,直往建南侯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