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昱從永福宮出來一直到回府路上都沒有說話。
謝琬從他臉上看出來很傷感的一抹神色,這神色看上去雖然讓人心疼,可是相較於原先,卻又少了幾分冷漠。他終究有副柔軟的心腸,即使有著這樣一個凡事任憑他去做的父親,看上去不盡職的父親,可是當他面對他時,仍然是做不到冷顏以對。
車輦裡謝琬擁著他,頭搭在他肩上,想象著即將出生的孩子,他將來又會與殷昱以何等方式相處。
府裡的桂花香了半個月,謝琬就有動靜了。
這日睡到半夜,謝琬忽然被胎動驚醒,肚皮一陣陣繃得生緊,然後又松開,因為夏嬤嬤早告訴過她臨產前的一些征兆,而她這些日子也時刻關注著,所以立時就預感到那個時刻就要來了!
但她向來沉得住氣,先凝神觀察感受了會兒,覺得肚皮發緊的相隔時間也一陣短過一陣,她於是推了推殷昱,“阿昱,我大概要生了。”
殷昱聞言,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彈起來,跪在她面前道:“要生了?真的嗎?”一面說一面下意識地將手覆到她肚子上,然後慌忙扭頭喚道:“快來人!傳胡沁!傳太醫!”
謝琬雖然有感覺,但是也覺得他這樣太慌張了,於是道:“你別這麽緊張,我覺得還得幾個時辰呢!”
“我怎麽能不緊張?我怎麽能不緊張?”
殷昱跳下地,兩手直搖著在床前徘徊,身子因為激動都躬了起來。
想起還光著上身,連忙又拖起衣服來披上,然後飛步跑到門邊把門打得大開,玉雪和夏寧二嬤嬤還有邢珠顧杏剛好衝進來,見到殷昱臉都白了,頓時也嚇了一跳,連忙趕到屋裡,見謝琬面色還算平靜地躺在床上,心裡知道無妨,便就松了口氣,連忙去吩咐備水的備水,拿乾布的拿乾布,傳胡沁的傳胡沁。
殷昱這麽一嚷,正院裡的人立刻都知道了,然後一層層傳開去,很快整個府裡都知道了。
全府男女們如臨大敵,紛紛起身穿衣往正院裡趕。到了正房外,自然被擋住不得進內,駱騫和武魁的人在爭先恐後地搶著去宮裡遞消息後,余下的很有默契地手持兵刃圍住正房四周,他們具體也不明白為什麽要這樣做,只是覺得此事真正屬人命關天,非這樣做不可!
而余氏這些日子也住在府上,聽聞也立即整衣到了上房,看夏嬤嬤正陪在床前給謝琬按摩手腳,而殷昱則在旁緊張得手腳發抖,一會兒問謝琬要不要喝水,一會兒問謝琬疼不疼,跟天底下即將當父親的沒什麽兩樣,於是連忙過去道:“王爺,這裡用不著您,您還是一旁歇著去吧!”
余氏在府裡說話還是有幾分分量的,殷昱聞言立即看向謝琬,說道:“我就在旁邊陪著,什麽也不做!別趕我出去!”
謝琬已經在冒汗了,而且也隱約有了陣痛感,但是意識還是很清醒的,想起生產時那模樣肯定不怎麽好看,還是得想個法子支開他,便就喘息著道:“你快安排人去楓樹胡同告訴哥哥和舅舅他們,他們說過有事要馬上告訴他們的!”
她父母俱亡,這邊又沒有公婆,生孩子如同過鬼門關,自然是要有幾個親長在側的。
殷昱如夢初醒,猛地一拍腦門,立即出門去安排了。
太醫和東宮太子妃派來的太監和女官在半個時辰後到達,與此同時還帶來成堆的賞賜。
很快並不小的正院裡就站滿了人,而隨著時間後推,這邊正房裡氣氛已在是一陣緊張過一陣,漸漸地謝琬的痛呼聲也逐漸傳了出來,齊嵩謝琅他們全都趕到時,那痛呼聲已經一波接一波地止不下來了。
殷昱被擋在門外進不去,手腳早已發涼,縱然已經有了十個月的準備,可真到了這一刻還是忍不住擔心。如果不是因為擋門的是余氏和洪連珠還有何氏,他只怕已經強闖進去好幾次了!
“放松點!”謝琅不知道從哪裡拿來壺二鍋頭遞給他,說著自己也執了一壺對嘴喝起來。
殷昱見狀也對口喝了下去,酒勁一刺,那股慌勁兒果然就憋了下來。
天將大亮時,護國公府霍老夫人帶著三個兒媳婦也趕到了,而這個時候正房裡的聲音已越來越大,殷昱整個人繃得像條墜著大石頭的繩子,一動也不曾動,仿佛只要一動他就能把自己給繃斷了。
霍老夫人道:“哪個女人生孩子不曾經歷這一劫?王爺往日的沉靜哪去了?”
說得旁邊吳媽媽悄悄看了她一眼。
楊氏聞言也凝了凝眉。
殷昱直接站起來,走到了正房門口。
謝琬嘶喊的聲音太讓人揪心了,可是門口被防得跟鐵桶一般,如今除了余氏她們,還有以崔福為首的太監堵在門口,宮人們他們可以不管,可是他真能夠向余氏他們下手,不顧一切闖進去麽?這般冒犯余氏和洪連珠她們,謝琬回頭會不會找他算帳?
謝琬對外很賢淑很溫柔,可是私底下有時候也很凶的,比如他有時候忍不住想要動手動腳,她會一巴掌拍過來把他的手拍掉,有時候玩鬧過份了,也會不理他。他可不要她不理他……好為難啊,到底進不進去?
“哇……”
正在猶豫未決之間,屋裡傳來宏亮的一聲哭喊,緊接著就有無數道聲音齊齊歡呼道:“生了生了!”然後又有無數人衝過來,高喊著:“是男是女?”府裡的女人也不少的,而且全部都是謝琬的擁躉,原本都在前院當差,這會兒聽說生了,一個個也跟著楊氏等人走了進來。
站在門口的殷昱於是還沒有決定是進去還是不進去,頓時就被人推出了廡廊,他這個正經當丈夫當爹的,竟跟在一眾女人身後束手無策!
“恭喜王爺!是個小公子!”
女官頓時衝著門外高喊。
謝琅和齊如錚衝過來道:“王妃怎麽樣?”
“母子平安!”
謝琅齊如錚齊齊舒了口氣,回過頭來,這才看見含恨立在人群外的殷昱。
這一日府裡歡天喜地自不必說,羅矩錢壯還有駱騫他們再也閑不下來了,各各地忙著往各宗親府勳貴府以及交好的大臣府裡派喜蛋喜餅,東宮除了先前帶來的賞賜,得到消息之後又補過來一雙金玉如意,一座赤金造的搖床,上有玉嵌的福祿壽三仙,看來是早就命人做好了的。
此外殷昭作為姑姑,也送來一對鴿蛋大的東珠為禮。
才出世的殷煦還沒張開眼睛,已經得了旁人一生也用不完的財富。
府裡接連熱鬧了三天,洗三這日的熱鬧更是難以形容,宗親和勳貴們都來了,魏彬他們都到了,魏暹夫婦和寧大乙也到了,甚至竇謹夫婦也來了,皇帝也派了張珍過來宣旨賞賜,謝琬雖然沒出去,卻也切實地感受到了這份風光和尊榮。
令她感到十分欣慰的是,漕運一案在孩子出生之前塵埃落定,使她可以平安的迎接孩子出世,雖然目前尚有未了的遺憾,終歸也沒有什麽比平安二字更好的。
殷昱這些日子吃住在正房,沒有要事並不離她半步,她生產後松垮的腹部令她羞於見人,都是他每天親自給她換衣。他時常會在換衣時往她腹部吻上一記,然後擁著她與她親吻,他的熱情比起產前沒有絲毫變化,甚至乎她還覺得,在殷煦出生之後,他注視她時的目光更長久,更深情了些。
他總是點到即止,即使明顯地感覺到他的勃發,最後也總是靜靜地擁著她入眠。
如此過了半個月,謝琬終於被允許下地走動,而且也可以自己做些小事。本來她打算自己喂孩子,可是余氏早就給她請了乳娘,而且頭幾天因為自己居然沒發奶,也沒有奶水,只能讓乳娘喂養,最終也就作罷了。
謝琬自己也是吃乳娘的奶長大, 對這個沒有什麽好計較。
殷煦第十八天的時候,宗人府來通知說郡王府已經修繕好,欽天監送來喬遷的日子,定在九月廿五。
這日子正好殷煦滿月,殷昱拿來跟謝琬商議過,也就定下來了。
進了郡王府,因為規矩不同,很多人和事都需要重新安排了,按本朝規製郡王府裡皆有內侍當差,所以內院基本不用男丁,有也是在外院。府裡幸虧家丁不多,駱騫他們依然是殷昱的暗衛,武魁他們則改成府兵,與另外一些內務府調來的府兵共同負責守護王府。
剩下的女仆都可以帶過去用,不過羅矩吳興他們就得仔細思考去處了。
讓他們調去王府外院當行走,謝琬可舍不得,這日她把羅矩叫進偏廳,“你還是的老本行吧,我手上如今產業也不少了,正該是有人專門打理的時候,你還是去櫃上當大掌櫃,替我把門面撐起來。玉雪的奴籍我給放了,吳媽媽一家也是,吳興你帶過去,好好教教他。讓他有個頂門立戶的本事。”r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