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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妝》三百二十五 骨肉
才剛喚了碧璽備水洗浴,殷昱已經走了進來,說道:“謝葳把采薇肚裡孩子弄沒了。”

 謝琬怔了怔,采薇的孩子算起來都有七八個月了,七八個月都沒事,怎麽在這個時候被謝葳弄沒了?

 謝榮被降了職後,如今在都察院任左僉都禦史。在都察院這幾個月,他沉默了很多,算是真正韜光養晦,隻以辦好差事為目的,皇帝把他調在都察院,頂上還有個靳永,他不得不謹慎小心。不過都察院也不是靳永家開的,即使他們已成死敵,只要他沒有過錯,他便也拿他沒什麽辦法。

 所以也算相安無事。

 但是漕運案子影響太大,雖然他保住了官位,可是出了朝堂,卻也還是有人拿這件事作文章。比如他出賣季振元——說他先是賣女求榮,後又賣師保官,是個十足的小人。可是誰又知道,謝葳是季振元逼著他出賣的,而在他出賣季振元之前,他自己差點就被他當成了替罪羊!

 沒有人知道,他所做的這些都是被迫。如果他不拿著那些證據去進宮見駕,等待他的就是一條死路!季振元一招失敗,肯定還會再想一招來拖他下水,他是為了保命,可是如果季振元不逼他,他也不會這樣做。

 這些都不會有人知道,但是被不被人知道,似乎都沒什麽關系了。

 他如今再也不是首輔閣老跟前的大紅人,不是朝中最有潛力的大臣,他如今只是個小小的禦史,做著得罪人的差事過活。

 因為這件事,謝芸落了第,少年受挫。他這幾個月情緒也變得焦躁,於是時常地去尋謝葳說話,他們姐弟感情一向要好。謝葳心疼他,這段時間也常常回娘家。他不想見她。每次她一來,他就呆在采藏院子裡逗鸚哥兒,也許是這件事惹惱了謝葳,乘他不在的時候,她把采薇從廡廊上推下來,孩子沒了。

 謝榮不是初為人父,對孩子不如年輕時那般緊張期待,可他愛孩子。即使采薇是個妾,可她懷的卻是他的孩子,他想象不出他的孩子竟然被他的女兒所殺害!他無法理解,就因為他不理她,她就要殘害他的骨肉?

 “從今日起,你再也不要回娘家了。我不許你再回來。”

 花廳裡,他疲憊地撐著額,對面前的謝葳說道。

 謝葳雙眼裡盛滿了驚怒,“為什麽?難道她對你來說,比我這個親生女兒還重要!”

 謝榮實在不知道怎麽說。他想起謝葳小時候。長得粉團兒似的,成天圍著他轉,用祟拜的目光看著他。甚至抱著他的脖子跟他說傻話,說長大以後要嫁給他。他那時候心裡多麽愉快,因為這證明自己是個成功和合格的父親,他最滿意自己的,是給予了他們姐弟無盡和真摯的父愛。

 可是如今的謝葳,越來越讓他陌生了,在廣恩伯府這一年多,她變得尖酸刻薄,變得不擇手段。也許這是在與任如畫以及曾府那麽些人鬥智鬥勇所造成的,可是這些變化使得她的面目也產生了變化。她變得不可愛了,當初嫻靜智慧的謝大姑娘不見了。她如今成了個十足的內宅婦人。

 而她再如何狠辣,又怎麽能在自己生父的心坎上捅刀子呢?

 他疼這個孩子,跟采薇無關,只因為那是他的骨血。

 “我愛你們,是因為你們是我的骨肉。”他抬起頭來,眉頭痛苦地糾結著,“可這個孩子,也是我的骨肉,我像愛你們一樣也愛他。從一開始你就弄錯了一點,我不是你一個人的,我只是你的父親。我有撫育你們的責任,你卻無法阻止我撫育別的兒女!”

 謝葳驚退了一步,雙唇微張著,而雙目大睜。

 謝榮這番話,也像把她心裡什麽東西咚地敲碎了,她從來沒想過謝榮除了黃氏以外還會有別的女人,可是後來他有了采薇,她也從來沒想過他除了她和謝芸還會有別的兒女,可采薇還是懷上了他的骨肉,她從沒想過他除了把她和謝芸疼進心坎裡,可如今他告訴她,他愛那個孩子跟愛他們是一樣的!

 她忽然發現自己什麽也不是,她這些年對他的祟拜和欽佩都是盲目的,原來她迷戀了那麽久的父親,他並不是一個神,他原來只是個凡夫俗子!

 謝葳眼淚掉下來,她急轉身,衝了出去,余下謝芸在追著喊姐姐。

 謝葳回到曾家,迎面在廡廊下遇見任如畫,任如畫冷笑道:“喲,奶奶這是打哪兒來啊?哭得跟被人調戲了似的!”

 謝葳窩著一肚子火,大步逼過去,“你不就是嫉妒我還有人調戲麽?哪像你,人老珠黃,白送給別人也沒人要!”

 任如畫氣得發抖,卻說不出話來。

 謝葳推開她,直接進了自己院子。

 一個人靜下來,不由又覺得心裡怨氣難平,她無法接受自己在謝榮心目中竟是這樣的位置,原來除了她和謝芸,還有人可以跟他們在謝榮面前平起平坐,不管那人是什麽樣的女人生的孩子!她曾經多麽為有這樣疼愛他們的父親而驕傲,她根本不想讓別的人來一起分享!

 “你怎麽了?”

 曾密緩緩地踱步走進來,經過一年多的休養,他的傷勢已然大好,雖然不能跑不能走快,也不能乾重活,日常行走卻還是可以的。前不久他們正圓了房。

 謝葳目光裡下意識閃過絲冷意,但瞬間,她又歎了口氣,把面色放緩站起來,“爺怎麽來了。”

 總的來說,曾密對她是滿意的,她比他小了十二三歲,面容身段都是一等一,既會服侍人,又是大家閨秀出身,他雖沒有妾侍,臨了卻白得了個這樣的平妻,心裡得意之余,難免也對她格外寵愛一些。方才在外頭她跟任如畫拌嘴的事他也知道了,這不就過來問問。

 “沒什麽。”

 謝葳站起來,走到妝台前卸妝,眉眼裡各種淡漠。

 曾密也不見怪,人家小他那麽多,就是耍耍脾氣也是該的。他走過來,輕聲道:“你別跟她一般見識,仔細氣壞了身子。”說著將手搭在她肩膀上,順著她的頸根撫了撫。

 謝葳忍著心裡那股厭惡,低下頭來。

 曾密其實長得不差,也不顯老,可她就是討厭他碰她。可是在這個家裡,如果得不到他的支持,她的日子會很艱難。有時候她覺得自己跟采薇沒什麽分別,需要違心的出賣自己去獲得生存的資本。她何曾想過自己將有一日需要為了生活而如此委曲求全?

 “快過年了,今年給各府送去的年禮你們倆一塊兒操辦吧。”曾密道,“爺不會虧待你的。”

 謝葳到如今為止也沒有摸到三房中饋半根毫毛,任如畫抓得太緊了,如果不是這樣,她也不會那麽快同意跟曾密圓房。眼下聽到這個她才稍稍舒服了些,曾家每年都要往宗室以及各勳貴府上敬送年禮,而三房這邊則總是另備一份,也正是如此,曾密那些年才在勳貴之中還算是走得起。

 她是不甘心就困在廣恩伯府當個被人看不起的平妻的,她要走出這個府門,利用她的自身優勢在曾家獲得尊重。曾密肯讓她跟任如畫一道去送年禮,她自然高興。可是眼下她也實在高興不起來,謝榮給她的打擊沉重地壓在她心頭,令她無法釋然。

 曾密看她悶悶不樂的樣子,忽一笑,低頭從懷裡取出盒寶香齋的胭脂來,“給你。”

 謝葳盯著那盒蓋上的雕花看了半晌,接過來,算是破涕為笑了。

 謝琬聽得錢壯說采薇沒了孩子,有片刻出神。

 自打做了母親,心裡似乎越發柔軟,對這些大人們之間相互殘殺,卻拿孩子出氣的事十分無語,如果殷昱已無威脅,如果不是謝榮把謝棋的死也算在殷昱頭上,她也許會就這樣放過謝榮算數,只是她容不得殷昱身上有任何汙點,所以這筆帳是沒法抹平的了。

 但是這不代表她就要因此幸災樂禍。

 錢壯看見她不語, 試探道:“依王妃之見,咱們要不要利用利用這機會,把這事捅給太子殿下?”

 采薇是太子賜的,如今被謝葳弄死了腹中孩子,險些小命都不保,太子如果要拿捏他,是很可以拿來當回事的。說不定謝葳都會因此受連累。如今太子雖然依然對安穆王府若即若離,可是太子妃卻是很關心的,說不定有用。

 “算了,”謝琬歎了口氣,看著身邊躺在赤金搖床裡的殷煦,“賠了個孩子,就當是他的報應吧。”都是當父母的人,沒必要在這當口往人心裡捅刀子。她如果真是不擇手段,何不讓駱騫他們直接取了謝榮性命?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就當是為殷煦積德。再說了,她如今是宗室命婦,有宗人府的規矩管著,很多事不能像從前那樣管出格了。

 錢壯看著搖籃裡手舞足蹈的小人兒,目光溫柔地哎了聲,退下去了。

 他也是到中年的人了,年紀一大,也越發見不得小孩子在面前晃悠,弄死小孩子的事,連他這種混江湖的都沒走過,謝葳一個後宅婦人倒做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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