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社裡常有人登台演繹三國劇目,街市貿易也在穩定運營,茶樓酒肆時常爆滿,江南一帶士子又開始廣開學社,議論時政,只因為眼下輔政的乃是一舉破獲漕運大案,後又率兵擒獲亂臣賊子的安穆王。比·奇·小·說·網·首·發
縱使屢護國公府被冷藏,他們也沒有因此失去安全感,因為有年輕英武的安穆王在。而且這個安穆王還極可能是他們未來的君主,他自幼便接受儲君教育,不算曠古絕今,但一定是可以堪比開國太祖的中興之主。
殷昱獲得了朝野一至的擁護,威望與日俱增,在永福宮裡,太子也開始事事問過他的意見。
無論如何,謝琬對樣的現狀是滿意的,客觀來說,殷昱會是個廣施仁政的君主,而他在西北戰事上的態度又讓人看到了他果斷的一面,他來做皇帝,總不會比他的祖父要差。
這日府裡又迎了楊氏。
她是為護國公而來。
自從從竇府回來之後,殷昱就忙著宮裡的事,謝琬主持著家務,並擔負起往來之事。護國公傷勢十分嚴重,時而昏迷時而清醒,她每隔兩三日便去看一回,陳複禮告知,隨時都有可能挺不過去。但這幾日看來尚能堅持,楊氏這一來,便顯得有些不同意味。
“國公爺醒了,說是要見王爺。”楊氏道。
如今整個霍家在謝琬面前氣焰都不如從前了,楊氏原本待她寬和,眼下也更見恭謹。終究殷昱會有後來的這些磨難。也是因為護國公夫婦的拖累。如今中軍營的兵權雖然還在霍家手上,不過營裡對於竇準之死的真相反應太大,霍家老小近來都不曾去軍營露面。
“是麽?”謝琬聞言站起來,連忙喚來孫士謙:“去看看王爺在哪兒,請他速速到護國公府來。”
說罷她看著楊氏:“我們先過去。”
到達護國公府,所見的氣氛跟這些日子以來沒有什麽兩樣,原先威武闊氣的門庭變得瑟蕭而陰沉。
楊氏引著她到了正院,霍老夫人妝容素淨地領著眾女眷在門口行萬福,謝琬頓了頓,扶了霍老夫人起來。才開始問話。殷昱就已經趕了過來。連日來的忙碌也讓他瘦了些,但是精神熠熠,只是眼下眉眼裡添了幾分憂色,進了門之後他直接問謝琬:“外祖父呢?”
護國公躺在床上。果然已經醒了。半個多月的時間。整個人已經蒼老不堪。
“昱兒過來。”他衝他招手。
殷昱走過去,半蹲在地,緊握著他的手:“外祖父。”
霍達興許對君主不忠。但無論如何,他對國家是忠誠的,這些年東海的安寧他功勞巨大,他對殷昱也是打心眼裡愛護的,這份愛護惠及了謝琬,那日在竇府,如果不是他護著她而失了提防,也許不會傷得這麽重。
有時候看事得從兩方面來看,謝琬再對霍家有些成見,在這份舍命保護面前,她也無法對他置之不顧。這是個視家族為一切的老人,在他眼裡,殷昱也是他的家族的一部分,所以作為殷昱,他可以秉公為竇準申冤,也可以心疼惠安太子,可他幾乎沒有立場去指責霍達。
“這個,幫我交給,皇上。”
護國公右手舉起來,將手上碩大的總督大印遞給他,“罪臣,愧對皇上,愧對子孫。”
交出了大印,就等於交出了兵權,這顆大印是霍家代代相傳的東西,是當初太祖皇帝許給霍家的榮耀,也是霍老夫人當初冒險與孝懿皇后達成共識的最終目的!
“遲早是要交的,殿下,沒讓人來收回,只是顧及這份翁婿的情義而已。他為我著想,我豈能讓他為難?你轉告殿下,還有太子妃,無論朝廷怎麽判霍家的罪,霍家全都接受,霍家子孫,也不得反抗與不服!這是我欠殷家的,欠竇家的,該!”
屋裡所有人包括霍老夫人,聞言全部都跪下來:“謹遵父親(祖父)示下。”
殷昱緩緩伸出手,將印接過來。
謝琬雖然不知道太子會怎麽給霍達定罪,但是總歸會對天下人有個交代。有些教義裡說人活著便是種罪孽,所以人要贖罪,而有些事情細想起來,有些罪孽的確是不應該,老天爺有空時總會安排清算,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
一個人安逸久了,會害怕這份安逸離他而去,一個人風光久了,會害怕身邊的擁躉離他而去,一個家族也是如此,當它在一定范圍內傲立了一段時間,那麽漸漸地會被盛名所累,維持這份榮譽成了家族成員的責任,會驅使著他以此為前提去做一切事情。
仿佛這次醒來就是為了交代此事,接下來護國公又再陷入了昏迷,殷昱與謝琬留下來與霍世榜等人說了會兒話,便就直接去了東宮。
殷昱是從永福宮直接去的護國公府,太子與太子妃顯然也已經知道了這事,謝琬他們進去時,二人正對坐無言。
殷昱將手上的大印交給太子:“外公說宮裡怎麽處置護國公府,他們都接受。”
太子看向太子妃,太子妃眼眶一紅,卻是笑道:“理當如此。”
惠安太子是孝懿皇后和護國公夫妃合謀害死的,在這件事前面,太子與太子妃都是一樣的尷尬。
殿裡靜默下來。
隔了半晌,謝琬道:“母妃回護國公府省親,看看國公爺吧。”
太子妃驀地抬起頭,看向她。
謝琬吐了口氣,說道:“我聽說,母妃至少有十年時間未曾省親了,不管過去霍家做過多少不好的事,終歸他們是父母,再者,霍家世代保護著殷家江山,功不可沒。作為宗室,在這種時候去探望探望,也是理所應當。”
就是民間的死刑犯,在臨死前也有一頓飽飯吃,不是嗎?太子妃雖然嫁作殷家人,可身上終歸流著霍家的血,她如果不在乎娘家,就不會這麽多年一直與娘家保持距離了。霍家終歸是功臣,給他一份體面,再行處決,大家都好接受些。
“我看行。”太子點頭。然後問太子妃:“你說呢?”
太子妃身姿微顫,看著丈夫又看看兒子,最後看向謝琬,雙手交握,竟無措起來。
近鄉情怯。
十年沒歸過娘家,雖然時有見面,可在宮裡又哪裡有娘家的氛圍?
“我考慮考慮。”她說道。
謝琬點點頭,出了宮。
殷昱繼續留在宮中。他還有許多事情要忙。
護國公方才的光景看起來有幾分回光返照的意思,這使得對霍家的處置也不能再往後拖。他需要去跟魏彬他們商量商量,如何給霍家一個合適的處置辦法。
殷昱去了內閣找魏彬,而太子則拿著中軍營的提督大印去了乾清宮。
皇帝的病情也是時好時壞,初二大清早他醒來了,神智仍不是十分清醒,蔣安日日在他耳邊稟報國情,也不知道他聽見不曾。太子仁義,即使皇帝那些年對殷昱那般不公,他也不曾做出什麽有違孝悌之事,在得知母后就是殘殺惠安太子的元凶,他的心情也就更沉重。
他總覺得虧欠皇帝,虧欠惠安太子。
他雖然不說,殷昱卻也看出來他的心情,於是有空也會到乾清宮來看看,在旁邊說說話,講講大胤的目前與將來,那些怨恨和不平隨著真相大白而淡去了,他依然是那個親厚有加的安穆王,在祖父面前盡著應有的孝道。
回想起他所受到的一切不公平待遇,殷昱也不是不氣恨,但是在此時此刻,他再糾結於這些,就委實太過狹隘。如果一件件計較起來,誰又先欠了誰的?誰又欠誰更多?
爭鬥到最後應該化解仇恨才是最好的結局,而不是以毀滅為目的。
所以在對待皇帝的態度上,父子倆的意見還是在無聲中形成了統一。
太子拿著大印坐在榻前,替目光呆滯的皇帝掖著被角,說道:“霍家的兵權交上來了,兒臣會再與內閣商議商議,看看如何判定此案。至於惠安太子的死,父皇就看在昱兒受了那麽多苦的份上,算了吧。惠安太子是您的兒子,昱兒是我的兒子。昱兒在外受苦的那些年,兒臣的心並不比您好過。
“兒臣差就差在沒有父皇這樣的耐力和韌性,如果我也跟父皇一樣,那麽也許當年我就已經逼宮了。我沒這麽做,一是能力不如您,二是我仍然相信老天有眼,會善待我的孩子。事實證明他還是很不錯的,如果沒有他,我不知道該把大胤交給誰。
“所以,對惠安太子的愧疚,就讓兒臣將來到地宮再去親口跟他表訴吧,這些恩怨就讓它終止在此,不要再漫延,也不要再追究,老祖宗打下的江山,到底不能毀在兒臣手裡。”
殿室裡靜靜地,角落裡龍涎香幽幽散發著香氣,早春的陽光照進廡廊,明媚而金黃。
古老的宮城裡又迎來一個春天,這些春秋的印跡都刻在它未知的年輪裡,那些喜怒哀樂,那些愛恨情仇,就像是遠去的冬天殘留的寒意,被陽光一照,又顯得淡而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