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遂找來紫草以及暗中保護白茯苓的人查問一遍,將她與白氏夫婦這些日子的異常舉動與她之前的言辭中透漏的信息稍加對比,很快就明白了一件事——白茯苓一家三口早就知道她活不過十八歲的事,只有他一廂情願的以為自己可以跟白茯苓一生一世。
甘遂心裡空蕩蕩的不知道是什麽滋味。
恍惚中,他忽然想起在白茯苓的房間裡看過一本小冊子,上面有六句很相似的話——
最好不想見,便可不相戀。
最好不相知,便可不相思。
最好不相伴,便可不相欠。
最好不相惜,便可不相憶。
最好不相愛,便可不相棄。
最好不相誤,便可不相負。
當時看了並不放在心上,現在回想卻覺得一個個字重重敲在心上,直教他痛徹心扉。
他很想搖醒白茯苓,問她為什麽可以對他這麽狠心無情,既然早知今日,為何要出現在他面前引誘他沉淪深陷不可自拔。
她說過她不會一直呆在他身邊,要生他的氣到他死那天,他到今日才明白他話裡的意思,在發生聘禮時間之前,她偶然的心虛表現,想必就是為了這個秘密。
他還奇怪為什麽她一邊說不原諒她,一邊卻又放任他的親近,原來她早知會有這一日,早知他會為了她的死傷心欲絕。
但是就算早知今日結果,他就真的能夠舍得避開白茯苓?
忘情丹服下去,他就能夠徹底解脫,但是他不想忘記,不想放手……
他一直覺得自己沒什麽事情是辦不成的,但是這次,他失去了最想要的人,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甘遂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四處亂走,他唯一想不通的是,白茯苓以及她得父母為何會這麽清楚而且確定她的死期。
渾渾噩噩中,腿上被人撞了一下,然後便聽見一個小孩子放聲大哭。
甘遂低下頭一看,原來是一個幾歲大的小姑娘跑的太急撞到他腿上,被他的護身罡氣彈了開去,所幸小姑娘並不會武功,人小力弱,所以反震之力不大,她只是摔了一跤。
旁邊一個小孩似乎是小姑娘的哥哥,急忙跑過去扶起她,安撫道:“不哭不哭,老和尚說他等會要講地藏王菩薩的故事,……我們快去吧。”
甘遂面色不善而且身形高大,兩個小孩雖然對他很有意見,但也不敢惹他,小男孩把妹妹扶起身,拍乾淨她身上的雪沫,兩人手拉手扭頭就跑了。
地藏王菩薩?
甘遂忽然想起,曾幾次聽聞白茯苓做善事是因為地藏王菩薩曾經賜下神恩救她性命。
甘遂遊目四顧,原來自己不知不覺間走到一個小村鎮裡,兩個小孩子正往村口一個小廟跑去,他想了想舉步跟了上去。
廟十分簡陋,一個老和尚坐在香案前的蒲團上,大群小孩子為在他面前,老和尚正好開始說地藏王菩薩的故事。
說的是有一位名叫光目的貴族女子,十分孝敬父母,她得母親生前喜歡吃魚子,犯殺生罪極重,死後神魂墮入無間地獄,受盡無數苦楚。光目知道母親生前不積善因,死後必會受報應,於是變賣家宅財產供養佛寺,大做善事。最後終於使自己的母親以及其他地獄的罪人得以脫離地獄的苦楚。這個貴族女子就是地藏王菩薩的化身。地藏王菩薩曾發下誓願,地獄未空誓不成佛,更身入地獄要度盡六道眾生。
故事既不曲折也不離奇,甘遂卻如遭雷擊,腦中靈光閃現,忽然放聲大笑起來:“地獄未空,誓不成佛?好!哈哈哈哈!好啊!”
……
白茯苓此時正坐在地府閻羅殿上與判官討價還價。
“就這個吧,名門望族,富甲天下,近五十年娶的媳婦隻生兒子,沒有生出過一個女孩,你投胎到這一家,不但是長房嫡女,還是族裡唯一的小姐,必定萬千寵愛在一身,富貴榮華享之不盡!”判官呲牙咧嘴到。
“好像還不錯,可是我還能遇到我爹娘嗎?”白茯苓挑剔道。
判官終於爆發了:“你有完沒完,一下子說這家不夠富,一下子說商家地位太低了,一下子嫌那家親戚太多,一下子嫌父母容貌太醜……現在連遇上什麽人都要挑剔,真以為我收拾不了你?!”
白茯苓斜了他一眼,得瑟道:“地藏王菩薩說我做了大功德,足以抵消前生孽債有余,我不過提出幾個小小的要求,你都不能滿足我嗎?要不我去問問菩薩好了。”
判官十分哀怨,如果不是白茯苓積下善因太多,他也不用這麽低聲下氣伺候她。
白茯苓其實也不想為難他,只不過心底深處舍不得父母親朋,所以才這樣拖拖拉拉,遲遲不下決定,這一生有太多東西讓她留戀,她不想太快喝下孟婆湯了卻前塵。
雙方正在扯皮,地藏王菩薩與牛頭馬面走了過來,前者面現難色,後兩者神情驚惶。
判官正一肚子火氣,偏偏地藏王菩薩不是他得罪得起的,於是隻好衝著牛頭馬面發作:“慌慌張張的做什麽,天塌了還是地府要倒了?”
牛頭苦著臉遞上一疊紙道:“出大事了,判官快看!”
白茯苓好奇的瞄了一眼,道:“這不就是我家保存的賣身契,有問題嗎?”昨天其她就陸陸續續受到白果他們燒給她得這些紙契。原本是想拿來做完成任務的證據的,不過地藏王菩薩一見面就是對她一陣誇獎,直說她超額完成任務,所以她也就沒有刻意去整理了。
牛頭馬面同時怒瞪她一眼,道:“就是你這個災星,誰不好惹,偏去惹那煞神!”
白茯苓十分不解,判官一臉晦氣地翻開那些紙契,才翻過兩張,就見一張以丹砂寫成紙箋,上書兩行大字:
三日之內,白茯苓若不還魂,
吾便血洗天下,以十萬百萬冤魂填滿地獄!
一個個紅字力透紙背,恍如血色淋漓,張牙舞爪殺氣騰騰。
判官又翻了幾張,幾乎每隔兩三張賣身契,便夾了這樣一張血紅“警告信”,判官沉了臉色哼道:“大膽凡人,不自量力!我倒要看看是什麽樣的凶神惡煞,敢要要挾地府!"
白茯苓也看清了那些字,她要不知道這是誰的傑作,那就是正宗的腦殘了!
她縮縮脖子,決定低調一點。
判官發完一陣官威,抽出生死簿,對牛頭道:“這人姓甚名誰,報上來!”
牛頭耷拉著一雙牛眼,有氣無力道:“甘遂……”
“什麽?”判官手上的生死簿沒拿穩,啪一聲跌到地上。
白茯苓更是驚奇,甘遂這麽有名氣?連地府裡的牛頭馬面和判官都認識他?
判官兩眼噴火,瞪向白茯苓。那恐怖的樣子,十足十想把她當場撕開幾塊。
“不關我的事……我一直努力勸告他不要殺人的……”白茯苓抗議道。
地藏王菩薩歎口氣道:“事已至此,怨也無益,一切皆是因果。”
判官用力揉了揉臉道:“她當初還魂重生十五載已經是壞了規矩,如今再次還魂,有礙天道輪回秩序,不妥不妥。”
馬面一張臉拉得比腿還長,咕噥道:“總比地府多出十萬百萬冤魂要好吧……”光想到搞定這些平白多出來的鬼魂的工作量,就讓他們頭皮發麻。
白茯苓怯生生道:“那個……凡人生死不是判官手上的生死簿所定嗎?如果死期未到,原則上應該不會被殺吧……”
判官跳起來怒罵到:“你懂個屁!那甘遂什麽來歷你知不知道?”
白茯苓用力搖頭,她現在只希望這筆爛帳不要算到她頭上,她好不容易才完成了救助萬人的任務,可以從新投胎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如果這個時候被甘遂拖累,她真不知道改怎麽辦才好。
地藏王菩薩脾氣比較好,和聲解釋道:“甘遂的魂魄乃是天地之間殺氣怨念不得宣泄,天長日久凝聚而成,誤入輪回生而為人,他的生死命途就是判官也無能改變……他若一意孤行大造殺孽,就是地府也無能為力。”
那就是說死在他手上就是白死,只要他想殺,不該死的人也會死!
白茯苓面上變色,氣道:“說我之前是白起,坑殺四十萬人,就要我倒霉三十世,他倒好,一句生死命途無法改變就可以隨便殺人,這差別待遇也太大了吧。”
地藏王菩薩歎口氣道:“他今生種下惡因,來生自有惡果。”
判官與牛頭馬面低頭商量了一陣,抬起頭對白茯苓道:“你回去吧,牛頭馬面,明日起你們與本官一起修補調整被打亂的輪回秩序,限期二十年內完成。”
牛頭馬面一臉無奈齊聲答道:“是!”
“喂喂,你們好歹也問問我的意見吧!”白茯苓一驚,復活重生可以見父母親朋,她自然是喜出望外的,不過同時還要面對甘遂!回去,這輩子勢必要與甘遂綁在一起了,她還沒有心理準備。
判官不耐煩道:“你回去好好勸那甘遂放下屠刀,自有你的好處。”
說著一揮手,牛頭馬面不由分說把白茯苓架到奈何橋邊一推,白茯苓眼前一黑,所有知覺都離她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