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書的去處真相大白,也許眾人陸續都與琉璃一樣,猜到是燕華拿走了它,但都沒有想到她竟在文書上填了自己的名字。讓毓華參加選秀為的是再為何府尋一方勢力,如今改成燕華,以她的姿質,能不能為何府帶來光明的未來,每個人心中興許都有一杆秤。
可是不管眾人如何驚訝以及不以為然,也不管余氏與何蓯立以及老太爺老太太等人如何氣憤,也再改變不了應征選秀的人改成燕華的事實,縱然挨了余氏巴掌,出了正院門,燕華也還是歡歡喜喜當起了秀女,而即日起聶氏又不得不讓人連夜趕製她進宮選秀所需的衣物頭面,繼而請郭遐再來單教她宮規宮儀。
這簡直像場鬧劇般讓人哭笑不得,余氏被向來將她奉為依仗的聶氏母女猛不丁捅了這麽一刀,回房便已病倒,而毓華得知這一切竟是燕華所為,當即便恨不得衝進四房將她扎死。余氏擔心她想不開,讓謝氏阮氏二人輪番在房裡陪伴,哪料得這位三姑娘氣完之後,竟然鎮定得很,當天夜裡便上余氏房裡探她來了。
沒有人知道這對母女在房中說了些什麽,也猜不透三姑娘心中究竟做何想,到二月廿八日燕華盛裝踏上進宮的騾車時,毓華也與眾姑娘一道出現在送別隊伍之中。旁人便暗地裡讚她豁達大度,就連浣華也忍不住歎道:“能做到像三姐姐這般,確是難得了。她可真稱得上真正的大家閨秀。”
站在她身邊的琉璃只是微微笑了笑,並不曾接話。回到梧桐院時,見郭遐在紫藤架下一個人拈子,便走過去她對面坐下,說道:“先生如何看待這件事?”
郭遐將手旁白子挪過去給她,漫不經心道:“區區小事,何足掛懷?這大千世界裡,數不清的門閥之中,每日裡要上演多少宗明爭暗鬥之事,這大門一關,二門一閉,誰知道何府裡秀女易人?就如同你我看別的府上,似乎盡皆和睦溫馨,但其實個中矛盾,豈是三言兩語道得明白?”
琉璃斟酌著落了顆白子,說道:“先生說的很是。有些人有些事,確是不能光看表面。”
郭遐頭也未抬收了一片白子,道:“你的功課交了不曾?”
琉璃補了顆白子上去,忙道:“交了交了,早上就交了給任姑姑。”
郭遐抬頭看她,半晌未動。琉璃以為說錯了什麽,一時停手並不敢落子。郭遐看完她,帶著絲不屑又垂眼看著棋盤,慢條斯理把她剛下的白子那一整片全收起來,像是認定了什麽事一般點頭道:“你果然是個臭棋簍子!”
琉璃很是慚愧,自小她於這黑白子之間就沒什麽天賦,所謂下棋也就是附庸個風雅而已,哪裡敵得過於琴棋書畫上皆有所得的郭遐?當下訕訕起身,準備退下去。才轉了身,卻又忽然站住,方才先生說她“果然”是個臭棋簍子,難道說有人跟她說起過?!
那夜在金泉寺時杜睿也說過她棋臭,難道說這話是他告訴郭遐的?!
她登時渾身起了雞皮,連忙回頭看過去,只見郭遐依舊在低頭落子,絲毫看不出異樣。
琉璃自知疑心重,這一起了疑,便再也放不下,可是又不能開口去問,這事便如鯁在喉,令得她數日不得安心。而老太太眼神兒不中,因而並不曾注意她。倒是雙喜瞧了出來,這日前頭又來人說杜睿來府上了,雙喜見她坐在倚壽園繡花,並不去前面陪老太太,便道:“姑娘這些日子可不大愛上前頭呆著了。莫非是有什麽心事?”
琉璃自是有心事也不會與她說,當下便道:“我哪裡來的心事?無事。”
雙喜見她不說,便也就作罷。轉身去替她疊衣。
琉璃繡了一陣子,也覺得這麽樣很是不妥,那杜睿不過是個無意中打擾了她的人,又不是跟她有什麽瓜葛,她何必如此忌諱他?再者說,他若是真要把那夜裡的事說出來報復她,也不必遮遮藏藏,自然早就找上她門了,何以等到如今還不見有行動?興許是她自己太過把自己當回事,人家素華都說了,他是衝著毓華來的,此番毓華沒去選秀,他自然更不會記著她這事。
如此一想,便覺很是矯情了,當下放了繡活,起身往前院來。
如今離燕華進宮已近兩月,三月末的時候宮中下了旨文來,說是燕華已經過了初選。初選過了即是禦選,這說明不管燕華表現如何,她非進后宮則進侯門的前途算是初步定下來了。只要這段時間她凡事上心些,只怕搏個好出路也不在話下。
對於燕華這般的表現闔府上下其實大多感到意外,只因這五姑娘平日作為太不像個大家閨秀,但隨之也就釋然,到底郭遐在宮中還有幾分面子,燕華再不濟,總不能讓她連初選都通不過。如是,燕華這般已經令老太太十分高興,言語裡對她搶走了毓華秀女名額的埋怨也不覺消失,每當此時余氏面上雖伴著笑容,但細看之下內裡那股子恨意總是令人膽寒。
聶氏許是自知這層,故而這兩個月與長房幾乎斷了往來,每次上正院來請安也總是有意落後幾步,竟是罕見地低調。在屋裡竟也不與何修原鬧騰了,還時不時賞些東西給馮姨娘與抿翠,很是有幾分向賢內助看齊的模樣。
梁氏因著淑華未曾前去應選,這會子見毓華也去不成,心內終於徹底平衡,倒似燕華是她的女兒似的,提起這個逢人便浮起三分笑,十分地熱衷。這一來二去,與聶氏之間的關系倒漸漸有破冰的跡象,前兒便有人見著二人在後園子裡賞春時遇見了,竟然停步說笑了幾句。
老太太見著勢弱的四房此時已漸漸直起腰杆,原本已很是欣慰,又見得聶氏能夠因為此事而自省轉變,更是高興,但凡聶氏在時,總不免問她幾句話兒,再勉勵兩句,聶氏總是乖順地聽從,哄得老太太十分舒服。
因著這層,近日來老太太的精神頭便覺好了些似的,天氣好時便叫上兩個人陪著,再請兩個戲子來院子裡唱幾出散戲。
琉璃到得安禧堂時,老太太便正在海棠樹下微閉著眼聽《白蛇傳》,旁邊有素華與蘇姨娘伴著。見著琉璃來,素華便起身招手:“快些來,有新製的藕粉!”蘇姨娘笑道:“素兒小聲些,你九妹妹可沒你這般貪嘴。”
素華道:“那可不一定,這回是貢品,她再不貪嘴也要嘗嘗。”
老太太聽得說話已經睜開眼來,也笑:“這是燕丫頭過選時,宮裡發的賞賜當中的,方才你蘇姨娘替我拿藥時找到的,你便嘗嘗。”
琉璃遂在素華身側坐下,任她吩咐紅梅去衝藕粉。
這裡紅梅還不曾上來,角門外竟又衝進來個人,到了老太太跟前便就揖首道:“四兒給母親請安!”
琉璃見得是何修原,連忙起身讓座。又見他滿臉的喜氣,正猜他因為何事,他卻就說將起來:“四兒告訴母親一個好消息,抿翠懷上了!”
老太太怔了怔,片刻才道:“多久了?”
何修原眉開眼笑道:“方才請吳大夫診過,已經有一個多月了!”
這裡琉璃與素華都尚在閨中,不便旁聽這些事,便借口到了海棠樹後賞花。老太太回了神,也不由高興起來:“倒是爭氣!你四房近來連逢喜事,多半是祖宗顯靈了!”
蘇姨娘也笑道:“正是這個理!恭喜四老爺!”
何修原自小與她相識,平日當著老太太面便不多避諱,當下笑呵呵拱手道:“謝過謝過!”坐下等老太太雙手合十向天禱告完畢,他便就略沉吟了下,說道:“方才吳大夫瞧了,說是頭三個月孩子在肚子裡都不太穩妥,須得好生調養,這些日子不能多活動,還要注意飲食。”
老太太聽畢便催道:“既如此,你如何還不回去吩咐人好生侍候著?”
何修原看了蘇姨娘一眼,囁嚅道:“侍候的人自是吩咐了,可母親當初不是說,抿翠若懷上了,補身子的東西都您給出麽?這會子人家正是要補的時候,我這不是來向母親討東西來了麽!”
蘇姨娘見他這般,竟如初為人父的愣頭青似的模樣,不由噗哧笑起。“咱們四老爺可當真像個長不大的孩子!”老太太跟著手指向他:“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子,我還能短了你這點東西不成!你且回去,回頭我自會讓人把東西送過來!”
何修原沒動,猶陪著笑道:“現如今抿翠正等著用呢,老太太既準了,不如就此讓我帶回去還好些。也省得丫頭們再跑一趟。”
老太太戳著他腦門子罵道:“敗家的畜牲,竟成日算計著你老娘這點子東西!”一面轉頭來,見得琉璃不在,便與蘇姨娘道:“你去屋裡挑幾樣溫補的藥材給他!回頭要是生不出個小子,便讓他把這些東西都還給我!”
蘇姨娘笑著稱是,看了眼何修原,移步進屋去了。r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