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不說!”她淒聲叫著,聲音裡的寒意讓人聽了也不由發顫。
琉璃二話不說,面向定北王:“梅氏犯下這樣的大罪,定北王計不計較她我不管。但是她妄圖謀殺我夫君、讓我與慎兒變成孤兒寡母這宗罪我是絕不會輕饒的!今日允灝若看在三爺的手足情份上不手刃她,那我就稟告聖上,以聖上裁奪!”
請聖上裁奪,那就是祈府一門的罪了!祈府沒有一個人會願意她這麽做的!可是琉璃說出來的話向來又不帶半個假字,不送進宮,那就隻好讓祈允灝殺她了。
琉璃話說的擲地有聲,震得梅氏手腳發麻,祈允靖他們也已經怔在那裡,然而定北王卻盯著祈允灝出著神,心緒不知飄到了何方,口裡喃喃地道:“灝兒的傷疤?”
祈允灝不知道琉璃跟梅氏說了什麽,但是聽她這麽說,手上的長劍便又立即往梅氏刺過去了。梅氏嚇得連滾帶爬地求起饒來:“我說我說!我什麽都說!你不要殺我!”
琉璃走到她面前,“我給你一柱香時間,全部說出來!一樁都不準漏!”
梅氏咽了口口水,看了眼定北王,然後垂了頭,說道:“我嫁過來頭一個月,灝——大爺還不滿兩歲,我拿繡花針扎他的腳心,讓他整夜啼哭使得王爺睡不好,我就順利把他挪去了偏院。我在偏院裡放了兩籠老鼠,等他睡著時,便把老鼠放進他床帳裡。小孩子肉嫩又香,老鼠喜歡咬他,於是他還是天天哭,我跟王爺說,大爺一定是病了。王爺要我請太醫,我瞞著他請的是街上的大夫。開了最苦的藥給他喝,他不喝。喝了就吐,吐得膽汁都出了來。於是後來真病了。
“王爺在府時。我就日夜守在灝兒身邊,親自照料他。王爺漸漸放了心,長時間出門不回府。可是他越不回府,我就越恨這孩子,也就越有機會折騰孩子。我懷靖兒的時候,腳腫得疼,我讓灝兒趴在地上。踩著他揉來揉去當腳榻。我覺得很解恨,所以一天到晚這樣踩他。有時候他睡著了我也把他弄醒,如果王爺萬一這時候回來了,我就把他踢哭。然後告訴王爺,我讓他睡覺他不肯,反而在地上滾地撒潑。
“王爺越來越討厭他了。他兩歲多的時候,王爺有幾日不在府裡,我拿餿飯煮粥喂他吃。他不吃。我就餓他,餓著餓著他就吃了。他喜歡被王爺拋來拋去玩拋高高的遊戲,私下裡,我就拿繩子栓住他的腳,把他倒吊在房梁上蕩秋千。底下燒著火盆,他一停下來,就要被烤,一直晃,他就嘔吐。後來王爺每每要抱他玩耍,他就嘔吐,然後還大哭大鬧地掙扎反抗,王爺覺得他玩劣不堪,終於後來就再不抱他了。
“可是我還是發現,他在花園裡獨自玩耍的時候,王爺還是會在他沒看見的地方靜靜地看著他,眼裡還會露出那樣的慈愛,甚至還會在遠處微笑叮囑‘灝兒小心些,別弄髒了衣裳讓夫人責備’。我覺得還不夠徹底,所以在他半夜睡著時,穿著王爺的衣服,梳著他的發冠,扮成他的樣子,在夜裡不點燈,到他床前將他掐醒,然後背著窗外的月光扇他的耳光,揪他的胳膊和腿。從那以後,他看見王爺就哭,就往後躲,再也不肯親近他了。
“三歲的時候他會說話了,我不敢明著來,於是在王爺不在府裡的時候,總在他半夜裡裝各種鬼嚇他,他夜裡總是不敢睡覺,閉上眼就做噩夢,他越來越瘦,病的次數越來越頻繁。這樣過了幾年,我以為他不知道,可是有一天夜裡,我嚇完他回房之後,他居然在我房門口站著。他睜著眼看著我,目光那麽亮,什麽也不說,卻看得我膽顫心驚。我更恨他了,他長的不像王爺,我覺得他一定是像葉氏,我總覺得那天他那麽樣盯著我看,就好像葉氏在看著我似的!
“好在沒多久,太夫人過世了,而王爺也率兵出征了,我有了更多的時間和機會折磨他。只要府裡沒有客人來,我就可以肆無忌憚的對他下手。那時候他雖然很瘦,但個子卻比同齡的孩子要高,一開始我讓他站在旁邊給我夾菜,後來我不滿足,我就讓他跪著給我夾。他也開始會反抗,可是他反抗得過我麽?後來我就讓他跪在算盤上給我夾。
“那天他跪下去才給我夾了一筷子菜,忽然就從懷裡抽出柄匕首來刺向我——就像剛才一樣——可他到底是個孩子,旁邊又有人看著,是傷不著我的。我又驚又怕,下了狠心治他,便又吊住他一條胳膊將他吊到水井半空,那時候下著雪,我隻讓他穿一件中衣,這樣折磨他最解恨了——”
“住口!”
說到這裡,定北王已經衝過來將她一腳踹倒在地,然後踩住她當胸,流淚道:“原來這麽些年你就是這麽待我的灝兒!他生下來就死了娘,小時候最粘我,我說為什麽那麽可愛的孩子突然之間這麽玩劣了,連我抱抱他都不肯了!後來這麽些年也始終對我沒有過好顏色!原來是你在背後弄鬼!”
梅氏流淚咬牙,“你有什麽資格說我?要不是你心裡總也放不下葉氏,我會這樣嗎?要是你能像對葉氏那樣對我,我會這樣嗎?”
定北王咬緊牙關,一字一句說道:“你永遠也比不上她!”
“王爺自己娶回來的人,難道就不知道她的為人嗎?!明知道她進門後要照顧允灝,你就那麽放心地把他交給她,跑去西北那麽多年?您沒有想過把他托給宮裡幫著教養嗎?您率領重兵去邊關,聖上與您情同手足,就讓聖上把允灝交給駱貴妃幫著照顧一陣,難道聖上會不允嗎?允灝那些年過成這樣,王爺自己難道就沒有責任嗎?”
琉璃毫不留情控訴著定北王。她乍從香英嘴裡知道這些事的時候,她哭了足足一整天,眼下再聽一次,她也還是忍不住淚流滿面。怪不得祈允灝夜裡睡覺總是那麽警醒,原來都是被她長年這麽逼的!
“他怎麽能去宮裡?”定北王脫口反駁,而後仿佛琉璃說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一樣,跌跌撞撞地退開老遠。
屋裡的人除了祈允灝之外,無一例外地落起了眼淚,尤其是穆氏和祈木蘭,她們哭的最凶。
琉璃大步走到祈允恪面前,狠聲道:“眼下,你還想攔著我殺她嗎?你們兄妹幼年的幸福快樂,都是建立在允灝的痛苦之上的!他受苦的時候,你們一點都不知道吧?他被梅氏當腳榻踩的時候,祈允靖你不知道吧!她勾結段文蕙還想控制允灝一輩子的時候,祈木蘭你幫著她行凶的時候,不知道你口口聲聲最祟拜著的大哥被你的親生母親是如何殘害的吧?你哭,你有什麽臉哭?!”
“大嫂!”祈木蘭站起來,哭道:“我錯了!我知道錯了!我真不知道大哥吃了這麽多苦,我也不知道母親想把段文蕙嫁給大哥是為了控制他!”
梅氏咳嗽了一聲,撐起身子來。
琉璃跟她道:“死在允灝的手下,你也算可以瞑目了。放心,我還是會把你葬入祈家墳園的。”
“不!”梅氏頓了一下,淒厲地尖叫起來:“你說過只要我和盤說出來,就會保我不死的!你怎麽能出爾反爾?”
琉璃呲牙一笑:“有句話叫兵不厭詐,你不知道嗎?”
梅氏兩眼瞪著她,一雙眼珠都快要脫出眶來了。
琉璃深吸一口氣,回到默然坐著的祈允灝身邊,將旁邊的劍遞給他:“現在,你可以殺她了。殺了她,你心裡就可以徹底安寧了。”
祈允恪與祈木蘭望過來,緊盯著祈允灝。
祈允灝默然坐了半晌,拿起手上劍反覆看了看,然後站起來,走到定北王面前,看了他一會兒。定北王淚眼未乾,翕了翕唇,抬手往他肩膀上拍了拍,然後掉頭進了裡屋。
祈允恪握了握拳,也別開了臉去。
梅氏渾身如篩糠,口唇快速地張合著,卻隻發出斷續的幾聲“哦啊”之音。
祈允灝走到她跟前,伸手一刺,手一撒,劍掉在了梅氏身上。
大家都被這聲清脆的哐啷聲驚得站了起來。
琉璃走過去,“允灝?!”
祈允灝回過頭來, 看著她,“我的劍只在戰場殺敵。”
琉璃大驚。“你要放過她?”
祈允灝點了點頭,說道:“你說的對,我一直以為只有親手殺了她,我的心才會徹底安寧。幼年的那些記憶像鐵石一樣壓在我心裡,總讓我透不氣來。可是剛才聽她親口說出來,我忽然覺得心裡已經很平靜了,這些事對我來說,已經不算什麽。
“我承認恨她。可是這些年我所得到的幸福和快樂已經遠遠超過了我心中的恨,我有你這麽好的妻子,有慎兒那樣可愛的兒子,往後還有更多的兒女,我們會像這樣和樂幸福的一直到老,我沒有什麽不滿足的了。你替我控訴著她的那一刻,我就發現她死不死,對我來說沒有絲毫影響。她從一開始就是個失敗者,不值得我動手殺她。”
“允灝!”
琉璃淚水流下來,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在最後的關頭他居然大徹大悟,令得琉璃不知是驚還是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