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突然回來了?這樣多危險你知道嗎?”楊戩言語裡半含責備半含心疼,更多的是替我焦急和擔憂,“他們給你安的罪名會叫你灰飛煙滅的,在蟠桃盛會上出醜的可是西王母啊!” “已經過去了,我和嫦娥是被冤枉的,天君已經還我們清白。”我輕描淡寫,避重就輕。
楊戩匪夷所思地看著我,一會兒便神情亢奮,拉了我的手道:“沒事了?天,絳珠,你是怎麽做到的?”
這叫我如何說起?正踟躕著,只聽外頭金鍾鳴響,天鼓大作,我的心驀地往下一沉。而楊戩立時蹙眉瞪眼,心有余悸地看著我。我們都怕了,這金鍾,這天鼓,都不是吉祥的征兆,這是催命的符咒。
我聽著鼓聲乍乍惶急地起身,楊戩拉住我道:“別出去!”
我掙脫楊戩的手頭也不回地跑出了真君府。站在真君府外,鼓聲更響,鍾聲更烈,那聲聲鍾鼓敲得我頭痛欲裂。我仔細辨認才辨清聲音傳來的方向大概在南天門。我雙腳癱軟,昏昏沉沉向南天門奔去。我知道一定是天兵天將捉回了月神和神瑛。
我抵達南天門時,只見黑壓壓早已立滿了神仙,天君站在百仙最前列,背影像一座幽深莫測的碑。我知道跪在他面前的人定是月神和神瑛無疑。我踟躕著,不敢上前。我害怕望見神瑛怨懟的眼神。只聽天君朗聲道:“將月神與神瑛侍者押往斬仙台!”我的身子癱軟了一下,眼前一黑就要昏厥過去。在我要昏倒的那一刹那,理智告訴我不能昏倒,我要阻止事態的惡化,我不能親手將我的神瑛送上斬仙台。我使勁咬了咬自己的手臂,讓疼痛逼自己打起精神,然後高喊著“且慢”撲到天君跟前去。
我不敢看跪著的神瑛和月神,只是揖倒在天君跟前。
“湘妃,你來此作甚?”天君蹙著眉淡淡道。
我仰起頭時臉上已爬滿淚水,“請天君饒恕月神娘娘與神瑛侍者,從輕發落,天君若要重罰他們,那就將絳珠同罪處理。”
天君道:“自始至終,絳珠你都不是有意的,桂花瓊漿一事你沒有參與就無罪,更兼揭發月神有功,朕沒有賞你已是不應怎麽能處罰你呢?”
天君反問噎了我一口。我隻好乞求道:“那要怎樣,天君才肯寬恕月神娘娘和神瑛侍者?”
天君神色凜然,言語卻十分柔和,他道:“湘妃,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月神不但栽贓嫦娥陷害王母娘娘,還誕育私生子,樁樁件件都是灰飛煙滅的死罪啊!朕如何饒她?”
“阿月自知罪該萬死,不求天君原諒,只求天君能寬恕神瑛,他是無辜的,一切罪責都在阿月,請天君饒恕神瑛吧!孩子是無辜的。”月神的淚滾滾而落,言語淒涼而哀傷。
我隻覺有誰左右開弓狠狠扇我耳光,我不敢回頭去看神瑛和月神,我辜負了一個母親對她兒子的愛,我辜負了月神的苦心安排。我錯了我錯了!我後悔了!一切能不能重頭來過?哀傷劈頭蓋臉襲來,蔓延全身。
“若朕饒恕了神瑛,那三界之中還有沒有天規王法?神瑛本不該出生於這天地之間,朕現今要糾錯改錯,本不該出現的讓他消失就是。”天君沉重地閉上眼睛。
月神還有求情,神瑛道:“娘,不要再乞求他,兒子願意陪娘赴死。是兒子一份不成熟不該有的私情帶累了我的娘。兒子好悔啊!”
神瑛字字含針,句句含淚,聽得我耳朵幾乎出血。我回過頭去看見月神正一把抱住神瑛哭得肝腸寸斷,
她口口聲聲說著:“神瑛,娘對不起你,娘害了你,娘以為娘得不到的愛情能夠讓你得到,娘錯了,娘錯了,世界上最靠不住的就是男女之情……” 我胸口悶得慌,像一塊大石沉沉壓下來,壓得我透不過氣。神瑛瞥了我一眼,那一眼竟平靜如水,沒有絲毫漣漪,我的心一下跌入谷底,無邊的絕望排山倒海。若果他看我的眼神裡有憤恨有怒火我心裡還好受些,他看我的目光竟如此平靜清澈,仿佛一切都沒發生過一般。我寧可他恨我怨我怪罪我,也不要他這樣仿佛行屍走肉一般沒有任何感情色彩,冰雕一樣。
“天君,押我們去斬仙台吧!神瑛甘願就死,無怨無悔。”神瑛深深一拜,扶起月神緩緩而走,他經過我身邊時,絲毫不看我,就那麽船過無痕地走了過去。天兵天將執著武器跟在他們後頭,天君對為首的天將淡淡道:“處以極刑。”
“是!”天將一拱手,領命而去。
我回神時,天兵天將已押著月神和神瑛走遠。我猛然想起來,趕緊起身追趕,邊哭邊喊:“神瑛,對不起!神瑛,對不起!”響聲在雲蹤深處徘徊,我的神瑛卻置若罔聞,他沒有回頭,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徑自向前走。我不知道此時此刻的神瑛是和我一樣淚流滿面,還是心裡充滿絕望,面無表情。我的心痛得要嘔出血來,驀地一股葷腥直衝喉嚨口,殷紅的血噴出我的口。我的身子一軟,就向下倒去,倒進了一副懷抱裡。
天君扶住我,運足掌力給我輸了股元氣,我頓時精神起來。天君扶我站穩道:“湘妃,你沒事吧?”
我的淚滾滾而落,語無倫次道:“我和神瑛有私情,我犯了天條,請將我一並處死吧!”我是真的求死,滿身滿心,充溢著的只有絕望。
天君的聲音裡含著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嚴,他道:“絳珠,你要記住,你是天庭的瀟湘妃子,你的一舉一動都代表天庭的形象,有些話該說,有些話不該說,不該說的話說與朕聽,朕隻當你是信任我,朕也隻當沒聽見。希望你不要再說出傻話!”
我一怔,淚眼模糊地看著天君高深莫測的面容,心裡一千個一萬個疑問:為什麽你如此縱容我?不管我犯多大的錯,你都一言以蔽之,不追究,不問責,一如既往地寵溺,我不明白,我不明白這到底是為什麽。
天君已拉住我的手,聲音柔和,語氣哀傷道:“從前,月神是朕的左右手,對天庭鞠躬盡瘁,她雖然離開天庭千多年,但對天庭的苦勞依然是記在功勞簿上的。如今她觸犯天條,犯下如此彌天大罪,朕心裡何嘗不難受啊?她到底和誰有私情,還誕育了私生子?朕不能不嚴懲她,否則如何在三界立足樹威?你與神瑛交好,那是因為神瑛對你有恩,那是恩情,不是兒女私情,絳珠,你是搞糊塗了。這樣吧,朕帶你去斬仙台,送送她母子二人,也算全了過往我們與他們之間的情意。”天君說著拉了我的手向斬仙台而去。
走到斬仙台外,就聞見空氣裡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息,我一個惡心就在一旁嘔吐起來。天君過來拍我的背,我怯弱了,我怎敢去面對那血淋淋的場面?那一切都拜我所賜。神瑛五百年夜以繼日不辭辛勞灌溉呵護,到頭來竟換得這樣恩將仇報的結局。我親手將他和他的娘親送上了斬仙台。痛苦已經徹底吞噬了我,我跪在天君懷裡,哭得撕心裂肺。天君不說話,只是靜靜陪著我。我直哭得手腳發麻,頭腦昏脹。
斬仙台裡監斬神走了出來,拱手道:“啟稟天君,月神已正法,神瑛侍者……”
我一聽到神瑛的名字,觸電般瑟縮了一下。
天君道:“神瑛侍者也正法了嗎?”
監斬神道:“王母娘娘派侍女來把神瑛侍者提走了。”
我一驚,心下唏噓不已。到底是暫時保住命了。
天君問監斬神:“王母娘娘提走神瑛侍者做什麽?”
“那侍女隻說王母娘娘另有他罰, 小神也不知具體什麽罪罰。”
天君揮揮手,監斬神下去了。天君斂容收色看著我,許久歎口氣道:“你暫時可以安心了,母親來提人,看來是饒不是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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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在瀟湘館內躺了數日,終日懶怠起身,懶怠梳洗。
楊戩身體已康愈,來瀟湘館探我。他坐在榻前,用刀子給我削果子的皮,一圈一圈,削得十分賣力,果皮從果子身上削下,就像圓形的彈簧。他將果皮一頭提在手裡上下彈著,果皮在他手裡一顫一顫,我知道他是為了逗我開心,於是配合著扯出一抹笑容,卻是苦澀無比。
楊戩也收了笑容,長歎一口氣道:“錦兒被西王母罰往下界了,和她的八個姐妹一起。”
我一顫倒也不以為意,她是兩邊都開罪,吃力不討好。
見我沉默不吭聲,楊戩又道:“天君已派了天兵天將去接回嫦娥和吳剛,但是好像他們二人不願意回來,還請求天君就讓他們在下界為人,做一世夫妻就行。”
這二人反倒癡心。只是這癡心到了我這兒就成了妄想。“天君會答應他們嗎?”我靜靜地問。
楊戩緘默著,我便也不再糾纏答案。天君自是以三界王法為重,天規不容破,月神尚且要正法,更何況是嫦娥與吳剛?
楊戩說完錦兒和嫦娥的消息,突然就不做聲了,我多想,多想他還能再帶給我一些關於神瑛的消息,哪怕隻言片語。可惜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