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地收了個年紀比自己還大的少年弟子以後,糯米自己便很是有些摸不著頭腦的。
她盡力勸說自己不要介意這件事,可很快就發現她根本不可能無視這件已經發生了的事情。哪怕是她再想要保持心境平和,可不管她是準備開爐煉丹,還是準備要打坐修煉,腦子裡邊不由自主地就在回旋播放著當初周步雲跪在她面前向她磕頭,喊她師尊的情形,同時又忍不住想起周步雲說起要學習煉丹技巧的時候,臉上那種熱切的神情。
後來周步雲從她房間裡邊離開的時候,糯米才猛地醒悟過來,想起周步雲是被周東派到她房間裡邊來討藥液的。現在沒有討到就回去了,很可能是又要被周東責打一頓。
糯米當初甚至有些想要給周步雲分一口藥液的衝動,覺得就當做是施舍了出去,不要求回報的那一種,總比眼睜睜看著周步雲被打要來得叫她舒心。
可因著周步雲那一跪,就叫糯米完全慌得失了神智,完全不記得這回事了。
她在房間裡邊等了好久,並沒有聽到外頭傳來打罵的聲音,卻不能確定是不是因著周東沒有發出很大動靜來的緣故。
若是她當真將藥液分給周步雲的話,這可能就要被迫陷入到一個無底洞裡邊去。
周東原本就已經堅信她是從那小管事手上得了好處的,在免費向這院子裡邊的修士派發藥液。若是叫周東見到她當真免費地給周步雲分藥液的話,肯定會更加地懷疑起來。
這次陰差陽錯地沒有將藥液送出去,到底算是脫離了一個泥潭。可糯米也知道,這絕不會是周東的最後一次瘋狂。
接連的幾日,周步雲從學堂下學回來以後,都默默地走到糯米的房間裡邊來,不說什麽話,只是站在門邊上,好像一邊看著糯米開爐煉丹,一邊等著糯米的吩咐一樣。
有著周東偶爾在院子外頭髮出的叫罵聲。院子裡邊的那些散修也都知道了周東的想法,更知道周東派了周步雲到糯米房間前邊來討要藥液。院子裡邊的散修自然是看得十分氣憤,只是見到糯米每次都打開房門將周步雲迎進去,又聽到周東每日的叫罵,知道糯米並沒有給他們免費派送藥液,心裡邊這才平衡了些,沒有直接鬧上門來。
每次進門的時候。周步雲都要用少年特有的青澀聲線小聲地叫一句“師尊”,叫得糯米心裡邊都忍不住一片柔軟。
她還從來沒有試過要負責這樣大的一個人的所有事情。哪怕是她身邊有木魁有魃豹,可木魁其實是葉梵的傀儡,而魃豹哪怕是在最初魂元飄散的時候,也從來沒有需要她這樣用心過。她只要將魃豹放在一邊就可以了,而對於周步雲,則顯然不能僅僅是這樣。
周步雲的確很想要學習煉丹的技術。每次看完糯米開爐煉丹以後,他都會積存下來不少問題來向糯米進行詢問。哪怕是有些問題在糯米看來,根本就沒有提問的必要,糯米也還是會十分認真地回答。
後來有一次,周步雲問了一個曾經問過的問題,糯米又同他解釋了一遍,眨巴著眼睛,講,“我記得你曾經問過這個問題的呀,當初你還舉過反例……又忘記了麽?”
“……”周步雲被她這樣一問。頓時就咬住了下唇,好一會兒才低著聲音講,“我……只是想多同師尊說說話。”
這個單純的少年,只是為了想要多同糯米講講話,便將自己已經懂得的問題又翻出來問了一遍。
糯米這才發現周步雲的心思,不由覺得有些錯愕。
她回頭想了想,覺得自己好像的確很少主動同周步雲交流。因著她還完全不習慣師尊這個身份,周步雲雖然對她恭恭敬敬的。可正是因著這份恭敬,叫她覺得很是有些別扭。她還從來沒有被人以師尊的身份看待,每次周步雲到了她房間來以後,就會主動地將房間清掃一遍。叫她很是有些不習慣。
可原先她可是答應過周步雲的,說要教周步雲煉丹術。
周步雲雖然是個少年,同周東這樣的瘋子一塊生活久了,心思卻很是變得細膩了起來。糯米只不過是有些不知道該怎樣同他講話,他馬上就發現了,卻仍是不動聲色的,只是想辦法多同糯米講講話。
一旦理解了周步雲的心情以後,糯米便跟著覺得有些羞愧起來。
她覺得自己根本沒有盡到一個師父該盡的責任,哪怕這個師父並不是她心甘情願地攔下來的活兒。
除了每天在傍晚的時候在周步雲面前開爐煉丹以外,糯米開始考慮起更多的方式來教導周步雲。
糯米自己都不曾被清明真人指點過煉丹,可到底是個曾經聽過傳功的,對於傳授簡單的知識,還是有一些印象。現在在這仙逸城裡邊,自然是找不到什麽玉簡可以用來給周步雲翻看的。外頭輕易買不到講述煉丹術的玉簡,而糯米自己雖然還有著記憶,卻沒辦法像那些玉簡一樣,十分系統地講述出來。
她乾脆又在外頭買了一個空白的玉簡,將手上那個遊記裡邊關於煉丹術的部分都抄錄了一遍。在抄錄的時候,她自己也跟著將那些內容重新看了一遍,其中覺得需要注意的地方,或是記得該著重提醒的地方,都加入了自己的批注,模仿著記憶中的那些玉簡的模樣,勉強寫出來了一份煉丹入門一樣的教程來,然後送到周步雲手上去,叫周步雲先將這玉簡看熟看透,再來向她提問。
那個遊記的玉簡,她倒是有考慮過直接交給周步雲。可後來想了想,又覺得周步雲現在雖然叫她師尊,到底也不過是才接觸了沒多少時日的人。當初蕭景言能轉身就走,她也不能保證周步雲就真是個一直呆在她身邊的,也不很能確定周步雲的性子,最後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周步雲默默地將那玉簡拿了回去,第二天就拎著一堆問題到了糯米面前來問,問得糯米都很是有些頭暈腦脹的。
幸虧糯米當初是自己摸索著開爐煉丹的,因而這些問題,她都曾經思考過。如今又有了煉化奇品仙草的經驗,還是能將這些問題一一解釋個明白。
周步雲每次都只是靜靜地聽著,眼神裡邊很有些驚歎,好像在驚詫一個年紀比他還小的女修是怎樣能夠做到這樣精通煉丹的。
事實上,就是將糯米拿去同那些真正的煉丹師比較,在這些糯米已經研究透了的丹藥方子上邊同這些煉丹的技巧上邊,糯米可是完全不會被比下去的,甚至因著長期浸淫在這樣的階段裡邊你,糯米可能比他們理解得要更加透徹。
周步雲便對糯米愈發地心悅誠服了起來,語氣也變得更加的恭敬。糯米好幾次同他講,叫他不要這樣,他是從來也不聽的。
後來因著他常常在傍晚的時候到糯米的房間去,就連著燒飯的活兒也搶過去做了。
他說自己以前同他爹住在其他租房裡邊的時候,租房裡頭是不提供夥食的,因而飯菜都是要他去做,他現在重新再搶過來做,果然做得十分熟練。
糯米哪裡好意思叫周步雲白乾活兒,便連同他的那份靈谷都準備上了,讓他一起做了,兩人一起坐在房間的小桌子前邊吃飯。
只是,不論怎麽樣,他們之間的氣氛還是顯得十分尷尬。
糯米不知道該同周步雲說什麽,周步雲好像也不是個擅長講話的。除了在問問題的時候十分笨拙地想要同糯米多講講話以外,其余的時間裡邊,周步雲就是個沉默得叫糯米很是有些吃驚的少年。
大抵是他一直同周東生活在一起,平日裡耳邊聽到的都是周東的嘶吼,對著周東的瘋狂,不論說什麽也沒用,也完全沒有辦法交流,周步雲漸漸地也就變得不愛講話了。
糯米覺得,在周東的瘋狂面前,最受傷的恐怕就是身為兒子的周步雲了。可惜周步雲就連從周東身邊逃走都做不到。
她出了想要教會周步雲煉丹以外,還想要將周步雲重新恢復成一個尋常少年的模樣。有時候她想起董天鷹和衛石磊他們來,便覺得哪怕是董天鷹這樣不動聲色的商家弟子,眼神中間的冷漠和防備都要比周步雲少一些。
糯米考慮了很久,有一日吃完了晚飯,終於拉了拉周步雲的袖子,十分認真地同他講,“阿雲,今天的夜市據說有集子呢。我們待會出去看一看吧。”
“……夜市?”周步雲一愣,顯然是因著周東的關系,對夜市很是有些不好的印象。他遲疑了一下,才問道,“有什麽集子?”
“我也不知道,可是據說外頭做任務的修士大部分都趕回到仙逸城裡邊來了,擺出來的據說是他們一整年獵得的好東西,珍藏了許久,就放在今天等著有緣人。咱也去看看吧,就當散散心了。”
周步雲又遲疑了一下,講,“可是……我沒有靈石……”
糯米便笑了起來,“只是散心罷了,沒有靈石,那就不花靈石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