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僅只是糯米,只要是在這大殿裡邊認真聽了佛法的千仞宗弟子,都好像是受到了啟發,有所感悟一樣,各自都沉吟了起來。
糯米也跟著呆愣愣地聽了許久,這時候才猛地回過神來,發現周遭的弟子都在低頭沉吟,或是尋了個地方打坐的。
她扭頭忘了柱子一眼,卻見到柱子的眼神一派清明,竟然是這大殿當中最清醒的一個了。
“師兄……”糯米猶豫了一下,還是倚到了柱子的手臂上邊去,側頭小聲地同柱子講話,“師兄你已經能記起好多事來了,是不是?”
柱子安安靜靜地站在原處,好像悄悄看了糯米一眼,又似乎沒有。隔了許久,才很慢地點了點頭,一副不願意開口的模樣。
糯米卻並不很在意他到底是怎樣表述的,這時候見到柱子確實是已經能夠回應她了,頓時就笑了出來。
她都不知道該同柱子說什麽才是,只要柱子站在她身邊,握住她的手,能夠同她講話,這樣就夠了。哪怕是如今這樣子,她也覺得是足夠的幸福。
至於柱子如今到底是為著什麽有些閃避,她也沒有心思太過計較了。
二人也沒在大殿前頭站立多久,才只是一小會兒,柱子就已經又默默地將糯米送回到了塌上去,小心翼翼地將糯米給放下來了。
柱子的面上仍是那種蠱人特有的僵硬冷漠,沒有表情,也完全沒有一點兒以前相貌的特征。可是糯米只要見到對方扶著她時候那種小心翼翼的眼神,就覺得能夠透過這冰冷的外殼,看到過去那個溫厚淳樸的師兄。
她還想要開口同柱子講話。悔悟的經文卻恰巧已經到了完結。只聽悔悟晃動了一下經筒,發出了一聲清淺的響動,他嘴裡邊傳出來的誦經聲也跟著停了下來。
直到這時候,許多門人弟子這才緩緩地睜開了眼睛來,再四處顧盼的時候,便是連著眼睛裡邊的神采也是不一樣了的。
糯米心中還掛念著那外頭搗亂的邪魔,有心想要同悔悟多商量一番。只能是又扶著柱子的手臂,從床鋪上頭站起了身子來。
柱子大概是不願意她隨便亂動,見她起來了,突然一手抓住她的胳膊,手上稍微用勁兒,就又將她給放會到了那床鋪上邊去。
糯米已經好久都沒有感受過柱子這種自主的,一時之間,竟有些怔愣和不慣。
“你、你……師兄,我要到那邊去和悔悟大師說話呢。”糯米歪著腦袋想了想。還是細聲細氣地跟柱子解釋了起來。
她這樣歪著腦袋,專注地看人的時候,眼睛裡邊水汪汪的,好像有星光在閃爍一樣。被這樣黝黑純淨的杏眼看著,恐怕是連柱子這樣的面皮,都要忍不住有些發熱。
柱子只能有些笨拙地搖了搖頭。
糯米咬了咬嘴唇。原本是想要說自己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奶娃娃,許多事情是有分寸的。可她也知道,這話說出來多少會有些傷柱子心。因而眼神閃了閃,最後還是將話又憋了回去。
幸虧這時候,遠遠坐著的悔悟也朝著她慢悠悠的走了過來,正好是無需她再堅持離開床塌了。
悔悟並沒有多問外頭血霧當中那邪魔的情況,只是關心了一回糯米身上的傷勢,接著就坐到了糯米的床邊去,翻開了手上那本大觀佛法來,細細地同糯米解釋起上邊的那些字句來。
剛開始的時候,糯米是壓根兒沒有什麽心思將悔悟的話聽進去的。
只是,悔悟的聲音裡邊就好像是有一種特別的魔力一樣。他在講話的時候。聲音如同山澗清風石縫細泉,清澈透亮,一下子就流入到了人的心頭去。叫人忍不住就耐心地去聽他的話了。
糯米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就將那些話聽到耳朵裡邊去的,一時之間,兩人竟然當真是如同師徒一樣,翻看起那佛法當中的精髓來。
當初糯米自行翻看這佛法的時候,可是連一個字也無法參悟。那三株靈蓮仙子,才方始化形,就已經能夠參透了一個字來,可謂十分有慧根。
可這時候,聽著悔悟的講解,糯米竟然覺得自己好像能夠理解這佛經當中的每一個字句一樣。
這樣的感覺太過奇妙,就好比她修為層次提升了以後,再回頭去看原先那個無法理解和施展的法術,一切都顯得那樣的自然。那些法術對她全然沒有隱瞞和隔閡,只要她看在眼裡,就已經印入到了心底。
糯米一邊看著悔悟翻動手頭的經書,一邊聽著悔悟的講解,直到悔悟“啪”地一聲,輕輕將這佛法重新合了起來,糯米這才猛地驚醒了過來。
“講、講解完了麽?”糯米一時之間還有一絲恍惚和茫然。
悔悟微微一笑,雙手合十,禮道,“不錯,這大觀佛法的精髓,小施主已經盡數掌握了。我還未曾遇到悟性這樣好的修行之人。小施主當真不考慮要皈依我們佛門麽?”
他這話當中有些玩笑的意思,糯米一聽,頓時就有些羞紅了臉蛋兒,趕緊擺手,道,“不不不,我可沒有什麽悟性。當初我自己翻看這本經書的時候,可是連一個字都看不懂的。如今能夠聽著大師講完,肯定是因為大師講解得十分透徹的緣故,同我可是沒有什麽關系的。你這樣講,我可當真是受不起的。”
“這和我又有什麽關系呢。這一切就是緣。”悔悟仍是笑眯眯的,低頭看著自己手上那卷經書的時候,就如同是看著一個心愛的孩子一樣,目光當中充滿了慈祥。當他用指尖拂過那經書的封面之時,糯米甚至覺得他面前所見到的東西,肯定是不一樣的。
悔悟如今已經是一個行將入木的老人姿態了,可他在用指尖輕觸經書的時候,確實那樣的小心,又是那樣的溫和,就好似一個小夥子正在觸碰自己最親愛的姑娘的臉頰一樣。他容顏雖老,卻並不給人憔悴枯黃的感覺。
“每個人所理解的經文,都是不一樣。而經文當中的每個字,其實卻又沒有變化。不同的人看著這經文,都是會有不一樣的感受。你以為我是為你講解了經文,實際上,我不過是將這經文旁邊的注解為你念了一遍。你原先看不懂、看不開的東西,經了一場生死,難道還有什麽是看不透的麽?”
悔悟這話,糯米聽得有些似懂非懂的,只能有些迷茫地跟著點頭。
她所經歷的生死,其實並不只有這一次。當初在青泉峰上邊的時候,甚至是年少在山下流浪的那一年許的時間當中,她也曾經有好些次,幾乎是要喪命的。
只是,在那些經歷當中,她都只是被動地去接受著旁人給她的安排。
那時候的她實在是太過弱小,沒有反抗的力氣和本事,只能默默地接受死亡的降臨。若是不甘心,也就只能撲起來朝對方身上咬一嘴巴,卻也仍是逃脫不了自己的命運。
而這次,卻是她自己主動撲上去的。
是她自己的選擇將自己的命遞出去,作一個賭注。
她的確是賭贏了,也叫她有種闊然開朗的感覺。
只是在悔悟將這種感覺點出來以前,她只是迷蒙地感覺到了一些,並沒有十分在意。
“是呢。若是氣運不濟,我如今已經是死過一回的人了。”
糯米有些害羞地笑了笑。她身後倚靠著的那個身子卻是突然一僵,原本就已經十分硬直的軀體好像變得更為僵冷,幾乎是叫人完全感覺不出什麽生的氣息來。
她這才省起柱子還在後頭聽著她講話呢,不由暗怪自己說話不注意,叫柱子師兄自責了。她趕緊就岔開了話題,道,“是了。我先前培育的三株靈蓮,同這佛法大概十分有緣分。她們才方始化形, 就已經參悟了其中一個字來。若不是得了她們,我恐怕也沒機會坐在這兒講話了。”
“哦?方始化形就已經能夠參悟?這可當真是天大的悟性和福緣了。”悔悟又念了一句“阿彌陀佛”,才朝著糯米解釋道,“蓮花本是觀音坐下之物,佛根深些,也是尋常。小施主如今已經記住了這大觀佛法,日後抄錄出來,每日著那靈蓮訟唱一遍,都是有好處的。”
糯米點點頭,表示記下了。
悔悟瞧著糯米那個模樣,突然便又笑了笑,“小施主,你可是還有別的話要問我?”
“誒?我我我、我……沒有呀。”糯米被悔悟突然一問,頓時就慌了起來,急急忙忙地擺手搖頭。
悔悟卻也不看她的反應,笑道,“有就是沒有,沒有就是有。我若是不將這緣由說出來,雖然不至於被懷疑,恐怕小施主的這個心頭大石,是不會落下來的。方才當著許多修士的面前,貧僧當真是拉不下臉面來。不過既然小施主如此在意,貧僧也就直接說了吧。這外頭的那陰邪之物,實際上同貧僧是有著莫大的牽連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