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八之後,禮部貢院的五扇大門就合上了。貢院周圍一帶再次成了禁地,禁止百姓和官員進入,守在貢院外的京兆守衛和金吾衛也多了起來。
這戒嚴的情況是持續數天的,無他,因為現在貢院裡面正在進行春闈考核的工作——考生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可是考官們的工作才要開始,這也是整個春闈過程中最繁忙最艱難的工作。
位於貢院內明遠樓的監試廳,戚金鉦張澍等禮部官員,正在進行春闈試卷的彌封工作。
所謂彌封,就是將考生試卷的姓名、籍貫等內容遮蓋起來,不讓閱卷官員知道,以防止閱卷官暗定名次,所以彌封又稱糊名,是防止春闈舞弊的一個有效手段,這也是春闈重要的一環。
因此禮部侍郎薑選和禦史中丞楊簡銳也在現場監督,看著張澍等禮部官員密封了卷頭,交給了汪直等禦史台的官員將彌封好的試卷重新編號,才能進行謄錄工作。當然,負責謄錄的那五十多名弘文館校書郎,早就在一旁等候了。
仔細說來,這五十多個校書郎的任務極其繁重,他們要在這一個月內,將所有考生的試卷,用朱筆重新抄錄一遍,是為了防止考官認出考生的字跡。因而同考官、副主考、主考官看到的,將會是統一字跡的朱卷。從這個程序可以看出,大永的春闈考核,是極為嚴格的,歷代的帝王和官員為了防止春闈出現作弊的情況,將這些考核程序不斷地完善,並且嚴格執行。
可是就算如此嚴格,還是有不少考生有那等作弊的本事,他們早就在考試之前重金收買了某些同考官,約定其中出現某個句子或者某個詞語。以便同考官辨認。此外,還有不少其他隱秘的手段,防不勝防。所以春闈的舞弊是禁而不絕的。
魏晉度心裡很緊張,想到長泰十六年的春闈弊案。他總是會忍不住冒冷汗,很怕這次春闈會出現問題,所以對春闈的工作,那是抓得相當緊的。
前期的彌封、謄錄等工作陸續在進行,朱卷已經送到同考官的手上了。那二十個同考官正在貢院內的至公堂對試卷進行初閱初評,貢院內的氣氛想當嚴肅。
同考官都是大永各地抽調來的官員,都是進士出身。才能自然是毋用置疑的。同考官對朱卷進行初評後,會寫上推薦語,將綜合成績前五百名的卷子送至聚奎堂,由魏晉度、龔如熙、薑選和楊簡銳進行最後的定奪。最後選出二百人參加殿試。這個核心過程,就是三年一度的春闈考試了。
從上萬人中選出最後的二百人,這種競爭不可謂不激烈,因而,同考官和主考官等人的責任不可謂不重大。
魏晉度和薑選正在仔細看著呈送上來的朱卷。不時地微笑點點頭。根據同考官描述的感受,這次春闈,有才學的考生還是比較多的,不少考生的經義、詩賦做得極有水平。總的來說,這次春闈的質量是很高的。這當然是值得高興的事情,有才能的人多了,意味著要挑選出二百人,這不是太困難的事情,這可讓魏晉度等人省心不少。
經過一番激烈的討論比較,四個人最終選定了參加殿試的二百人,還會同二十個同考官,選出了前十名的卷子,報送長泰帝,由長泰帝定出名次,就可以填榜公布了,也就意味著,春闈工作告一段落了。
誰知就在將結果呈送長泰帝的時候,一直閉關在貢院的魏晉度等人才知道,春闈出大事了。
三月初,在禮部和禦史台官員在貢院緊張地進行考卷評定之時,京兆就隱約有流言稱這次春闈有弊,言江南舉子徐世進和唐安淮必榜上有名!這是因為他們事先從考官那裡得到了試題,這兩個舉子是從哪個考官那裡得到試題的,流言卻沒有指明。
剛開始的時候,所有人都認為這是無稽之談,春闈考核之嚴格,怎麽可能會有試題漏出來呢?甚至有人想起春闈前叫賣的所謂秘題,認為大概這也是京兆百姓閑暇之時想出來的段子,就是為了消遣等待放榜的無聊時刻,根本就沒有人在意。
可是,那些流言沒有停止,反而是越來越多人在談論。漸漸地,有些舉子坐不住了,因為他們知道這次參加春闈的舉子中,確實有人叫徐世進和唐安淮這兩個名字,更重要的是,他們也是從江南來的,而且家裡都很富庶,完全有可能出重金買到試題!這個情況,也太符合流言的說法了!
一傳十十傳百,這流言不限於舉子,連京兆百姓都知道這一點了,於是人們開始猜測這個流言的真實性了:這應該是真的吧?不然怎麽會那麽湊巧,就有這兩個人了?還說得那麽準確?
流言越演越烈,茶樓、酒館、妓院這些客人最多的地方,都在說這個件事,甚至有的商家見面也問:“你聽說了沒?這次春闈案有人作弊?是不是真的啊?”。
一時間,仿佛京兆除了這個事情,別的都引不起百姓的關注了。禮部其他沒有參加審閱試卷工作的官員自然是對這個情況否認的,道試題保密功夫絕對到家了,根本不可能會發生泄密之事!
禮部官員還要求京兆府和金吾衛配合,製止這流言的傳播,撲滅這股邪火,以免人心動蕩影響朝局。在禮部的強烈要求下,京兆府守衛也逮捕了幾名傳播流言的茶客,以危害百姓的罪名,將他們下了京兆獄。
可是,關於春闈有弊的流言並沒有減少,京兆府將茶客下獄的舉動,反而激起了京兆百姓的憤怒,甚至有不少戲班子將春闈有弊一事寫成了戲折,在祥和大街上搭建了戲棚,免費向百姓演出。
那戲棚前面圍滿了百姓,祥和大街一帶比元宵燈會時還要熱鬧。那戲台子上面演繹的春闈之事有板有眼,將江南舉子是怎樣來到京兆,來到京兆之後看到京兆繁華的讚歎。又是怎樣通過別人牽線找到考官的,如何行賄收買考官,考官又是如何收錢。如何將題目告訴他們的,都演得生動無比!
當那白面官員接過兩個舉子的重金。將試題透漏給這兩個舉子時,底下的百姓發出強烈的指責聲和咒罵聲,甚至有百姓“噓”的大聲嘲諷起來,仿佛這些事情是真實發生的一樣。百姓是最淳樸的一群人,而戲班子的演出,又是最能感染百姓的。這樣一來,底下的百姓都在想了。或許,這些演出都是真的?他們無形中更加相信流言的真實性了。
當戲班子演出之後,禮部官員和二皇子都開始心驚了,因為那戲裡面。不但道出了舉子的姓名籍貫,道是徐世進和唐安淮,也道出了那泄題考官的姓氏,那兩個舉子稱那考官為薑公!
薑公!這次有機會在考前接觸試題又姓薑的人,就只有那一個了!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這春闈弊案流言直指禮部侍郎薑選,薑選是本次春闈的副主考官,是能提前拿到試題的四個人之一,他泄題完全是有可能的!
這個戲班子的演出之後,朝臣和二皇子臉色都變了。薑選不但是禮部侍郎。也是二皇子妃薑氏的父親,那薑氏,正是他的庶女!這樣一來,流言也牽扯進二皇子了,如果薑選真的泄密,那麽這裡面有沒有二皇子什麽事情或指示?難道春闈弊案幕後指使的人,正是二皇子?!
受到流言影響,朝臣看向上官承佑的目光有些怪怪的。
薑選還在貢院閉關閱卷呢,他根本就不知道這個事情——為了防止有人作弊,閱卷期間,是所有人都留在貢院的,流言根本就傳不進貢院,連魏晉度等人對此也一無所知。
二皇子聽到這些流言,心裡自然是大驚的,卻無法通知薑選,好讓薑選能及時作出對策。二皇子側妃薑氏挺著個大肚子在二皇子面前痛哭,賭誓說父親絕對不會做這樣的事情,這肯定是誣陷,說不定就是有人看中了薑家和二皇子府的關系,才刻意設了這個局!
“殿下,這設局的人,目的不是在於薑家,而是在於殿下您啊!”最後,那薑氏這樣哭號道!
這話聽的上官承佑膽戰心驚!他心裡焦急無比,可是偏偏不能做任何動作!他知道,所謂無私顯有私,他一旦駁斥這些流言,就會坐實了這些流言!
現在,他只能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偏偏延禧宮中的德妃也沒有什麽消息傳來,隻說長泰帝面色平靜,似乎根本就不知道流言一事。
這下上官承佑感覺更不好了,長泰帝越是平靜,他就越是心驚,怕這平靜下面隱藏是無比的怒氣。
沈余宏和沈寧等人自然也聽到了春闈有弊的流言。聽到消息的時候,兩個人對望了一眼,迅速反應過來:,這下壞了,連忙跑去書房找了沈則敬,商量此事的對策。
沈則敬的臉色很不好看,他有兩個兒子一個侄子,還有一個外甥,一共四個人,參加了本次的春闈。若是春闈出了事,會不會牽涉到這四個人?會不會牽涉到沈家?想起長泰十六年的科場冤案,沈則敬的臉色更加難看了,眉頭皺得都快能夾死蚊子了。
“父親,這流言變化太快了,源頭也很多,如流處還在全力追查流言的來源。”沈余宏報告了如流處的情況,若是春闈有事,作為應試考生的他們,絕對會受影響的!
究竟這流言是從哪裡來的?是什麽人放出這流言的?難道春闈真的有弊?那薑選真的泄密了嗎?可是, 薑選又不是江南人,那江南舉子行賄是真的嗎?沈余宏被這些流言弄糊塗了,他身在局中,急得要死,一下子也理不出什麽頭緒來。
“不用管源頭了,估計也查不出來。事情涉及薑選和二皇子,不用說,肯定是二皇子的對手。說不定,是幾個皇子設的局!現在的關鍵是,流言會造成什麽樣的後果?”在最初的擔憂過去之後,沈寧很快就鎮定下來了,這樣沉沉說道。
流言、戲棚、百姓,像設定好的一樣,流言似被人引導,最後矛頭指向二皇子。這手法沈寧非常熟悉,環環相扣,步步深入。沈寧已經肯定這是五皇子上官長治的手筆了,春闈弊案,原來他打的是這樣的心思,利用薑選將二皇子圈進去嗎?!
他沒有把握就不會做這樣的事情,看來薑選泄密這個罪名是一定會坐實的了。出於對上官長治的了解,沈寧相信他必定已經布好了局,她已經可以預見最後的結果了,甚至,他必定還有下一步的計劃!
沈寧繼續說道:“不必管流言了,二百多名舉子和國子生呢,不可能涉及那麽多人。設局的人看來針對的是二皇子,咱家和二皇子府一向無聯系,倒也不用太多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