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清水灣其實是個半島，自從六十年代邵氏電影公司在此建立片場後，這裡就成了香港影視業的大本營，最高峰一天有十幾個劇組、數千人在此開工。:///

　然而隨著內地向香港開放影視市場、光影公司在內地的三大影視基地的建成、四大電影公司又在新界興建大型影視基地，昔日熱鬧非凡的清水灣冷清下來，連帶著周邊的地價都開始回落。

　清晨的陽光明媚，九旬的邵六叔精神矍鑠，站在山頂上看著冷清清的片場，心裡也不是滋味。雖然他還控制著香港最大的電視台，但他的時代落幕了。陪在他旁邊的孫子明，看著十年前自己沒日沒夜工作的地方，也噓唏不已。

　看了一陣風景，六叔指了指旁邊的長椅，調侃道:“小子，你夠可以的啊，居然敢走這一步。”

　哎，辭退一個邱曉明，電視台走了1\/3骨乾，連孫子明都焦頭爛額地坐鎮電視台，天天看著那些水平不夠的編劇們乾著急。看樣子，電視台沒有一兩年工夫，是沒辦法恢復元氣的。要知道後果有這麽嚴重，自己說什麽也不會如此武斷。

　‘哎，失策嘍’，孫子明暗歎了一句，扶著年邁的六叔坐下，自己坐在下風口掏煙，卻感慨道:“六叔，如果不走這一步，電視台就不是我的，而要成為別人的了。”

　“嗯，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阿祥就沒你這魄力，不過你也太心急了。”

　一陣微風吹過，孫子明連忙又換了個地方，免得煙霧吹到六叔那邊，嘴硬道:“六叔，您太高看那幫人了。不是我吹，只要邱曉明搞不掂星光傳媒，那幫走的人還得灰溜溜地回來。到時候，就不是我求他們，而是他們求我了。”

　孫子明的輕松讓六叔笑了起來，這才是自己看中的人，跟自己當年一樣傲氣。香港就這麽大，影視人才又這麽多，只要手裡有電視台，還怕找不到合適的人開工?

　再說，內地的人才比香港還多，大不了將電視劇、綜藝節目製作都放到內地去，還節省了成本呢！這個世界是資本的世界，一幫小赤佬想對抗資本，真不知他們哪來的勇氣，還以為個個都是鄒聞懷啊?

　不過，今天六叔特意把孫子明叫來，可不是為了這事。

　“小子，東南亞的事，我覺得你們不妥。”

　孫子明愕然，一時間搞不清這老人什麽意思，難道不是跟自己談電視台的事?

　東南亞有什麽不妥?別看現在東南亞嚷嚷著要采取配額製，保護本土影視，其實都是些政客想上位，或是一些知識分子在叫喚。經濟差的一塌糊塗，拿什麽去發展本國影視業?文化產業，是依附在實體經濟之上的，而且要有深厚的文化底蘊，南洋各國有嗎?

　香港這幾年，要不是內地及時開放市場，電影人又在光影的帶領下主動融入內地，香港電影早走下坡路了，哪有今日的繁榮?

　沉吟了一陣，孫子明才試探道:“六叔，電影和電視首先是市場，然後才是資金和技術。如果本國經濟沒有發展起來，市場自然也就沒不成熟，這樣的情況下，去奢談如何發展本土影視，簡直是癡人說夢！”

　見孫子明如此說，六叔也不說自己的想法了，反而感歎香港電影這十來年的發展。象他這樣的人，想掌握談話的主動權，實在是太容易了。

　孫子明也感歎自己這隻小蝴蝶的影響，要不是自己讓香港電影公司看到內地的‘錢景’，又逼著金像獎改革，抓住內地政府講政治的機會，提前十年搞出個大中華地區的概念，或許香港電影就如自己‘記憶’裡一樣，已經是昨日黃花了。

　人老成精的六叔，見孫子明悠然而笑，立即猜得了他在想什麽，也想起了當初這小子對香港電影的前景預測。還真讓這小子說中了，如果沒有內地市場的支撐，南洋一采取配額製，香港電影就是死路一條！

　六百萬人的城市，如果沒有外埠市場，怎麽撐得起一個龐大的電影工業?

　正在孫子明自鳴得意時，六叔突然道:“想到了什麽嗎?”

　“什麽?”

　孫子明再次愕然，腦子裡那根弦又繃了起來，老爺子今天叫自己過來，說話又說一半，到底打的什麽主意啊?這老爺子，可是標準的商人，做起生意來從不講人情的！

　“南洋的那些政客好對付，對付他們的民眾，就得轉個彎。”

　孫子明愕然，連忙問道:“六叔，您有辦法?”

　六叔笑了起來，一半是因為孫子明還如以前樣尊重自己，連抽煙都注意不讓自己聞到煙味;另一半是看到這小子居然鑽了牛角尖。

　“說說，按理說你不是什麽道德君子，怎麽就總想些笨辦法呢?”

　六叔戲謔地看著孫子明，見他不似作偽，這才恍然大悟，這家夥得平衡幾個公司之間的利益了，不禁大笑道:“小子，現在知道大有大的難處了吧?

　你把新成立的子公司，象在韓國樣並入美國光影，不就繞過了當地的法律?美國是他們的保護國，披了層好萊塢的皮，南洋人還能嘰嘰歪歪?”

　孫子明大失所望，曾叔提過這個方案，但那與自己的想法衝突，美國光影集團是要上市圈錢的，香港光影則是未來的基業。怎麽能將基業的資產，往最終要放棄的公司裡注呢?

　但這話不好對六叔說，孫子明隻好找理由道:“我一家公司好辦，其他公司怎麽辦?一枝獨大不是什麽好事，只有大家充分競爭，才是長久之道。”

　頓了一頓，孫子明繼續道:“我們美國公司出品的《泰坦尼克號》您也看了，以後那將是電影的發展趨勢。雖然現在我們在杭州的特效公司，也能給大家提供水平差不多的特效，但我們的導演還是比不上好萊塢的。

　現在我們香港電影能在南洋壓倒西片，但那是不能持久的，我們只能從別的地方想辦法。”

　六叔縱橫商海數十年，什麽沒見過，什麽又經歷過，等孫子明胡說八道完了，才嘲諷道:“小子，我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還多！我承認你是個天才，在影視方面的天才無人可及，但也來糊弄我這樣的老頭子！

　哈哈哈，你恐怕是江郎才盡了吧?以前拍電影，快的時候半個月，慢的時候也一年兩部，現在一部電影能拍籌備兩年、拍一年。我猜猜啊，你那個美國光影上市，恐怕是趁著自己還有點貨沒倒乾淨，想趁機圈錢吧?

　你不想讓新公司以美國光影的子公司出現，恐怕也是怕未來控制不了那些子公司，最後替他人作嫁衣。”

　六叔的誅心之語，讓孫子明心裡苦笑。西方人喜歡用數據說話，搞一堆的可能性分析，東方人卻看大勢，往往直指人心。

　不過，孫子明嘴裡是不承認的，強辯道:“六叔，你也太往門縫裡看人了，去年北美十大賣座電影，我們公司佔了三部，還有三部是我們聯合出品的。我要是想圈錢，還會把下金蛋的母雞給別人?”

　六叔擺手打斷孫子明，指了指山下冷清的片場，教訓道:“小子，我猜的對與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別犯我的錯！”

　孫子明愕然，看了看山下開始有兩三個人影的片場，昨晚接到這老爺子的電話，就覺得有點不對。今天這麽早把自己叫過來，他想說什麽?

　他犯了什麽錯?香港電影業，如果沒有自己這隻蝴蝶，早就走了下坡路。當初他放棄電影，全力經營電視業是對的，哪怕是嘉禾號稱香港第二大電影公司，一年的贏利其實還沒有TVB的一半多。

　六叔看了一陣山下的片場，神色黯然，良久才轉過頭來，正色道:“子明，我今年九十三了，沒多少年活頭了，功名利祿已經毫無意義。”

　這是長輩的口氣，孫子明連忙束手而立，恭敬道:“還請六叔教誨。”

　六叔神色複雜地看了眼孫子明，突然感歎道:“子明，你變了，變得和我當初一樣精明了。”

　孫子明愕然，難道精明一點不好嗎?

　“哎，我不是說精明不好，只是說你現在太精明了，象我當初一樣。”

　六叔歎了口氣，指指自己道:“我是個標準的商人，只要涉及到利益，絕對是錙銖必較的，所以我創立了邵氏影業、TVB，靠拍電影和電視就賺了大錢。”

　說完，六叔又指指孫子明，感歎道:“你以前雖然精明，但還沒有我精明，所以你創立了遠東集團、家樂福、廣廈、光影、香港衛視……，還把事業拓展到了美國、南韓。

　明白了嗎?以前的你，雖然精明，但實際上是個理想主義者。你提出一個夢想，讓你的手下、合作夥伴去幫你完成，讓他們分享你的成功，所以你無往不利。

　現在你變了，變成了和我一樣的商人，開始站在實際利益的角度去看問題、做事。我不能說這不對，但卻不是一個領導者該乾的事。”

　孫子明若有所思，覺得看到了一絲亮光，卻始終無法抓到它。

　六叔則有些落寞道:“你很好，靠一個夢想給大家一個奮鬥目標，又用實際利益讓大家團結一致。我當初就做的不好，該給的利益不給，又不能給大家一個奮鬥目標，所以聞懷他們都脫離邵氏，最後邵氏就只能清盤了。”

　感歎了自己一輩子的得失，六叔見孫子明愣在那，不由得笑罵道:“還號稱天才，這都不明白?成大事者，有幾個是親歷親為的，都是給大家畫一張大餅，然後把要乾的活扔下手下人。

　你比那些人強的是，你自己還能乾得比別人都優秀！可你比以前更笨了，南洋現在是落後，但會永遠落後嗎?香港四十年前，還警匪勾結，民不聊生呢！”

　後面的話，孫子明沒注意，前面的話倒觸動了他。

　自己不就這麽乾的嗎?給公司上下畫一個讓華語電影稱霸亞洲的大餅，然後把那些錙銖必較的事扔給曾叔、高瑩他們，自己隻管著讓大家拍出好電影、好電視劇、製作出好的綜藝節目。

　公司賺的錢，自己也毫不吝嗇，按功勞大小分配。

　難道自己哪還錯了?

　“笨！你能凝聚人心，除了這些外，還因為你本身是個傳奇，代表著他們的夢想！你如果象阿祥他們一樣，開始忙於實際的工作，那不跟他們一樣了?”

　孫子明有點明白這老父子的意思了，自己除了拍電影外，就應該象個夢想家一樣，負責給大家提供精神鴉\/片，不停地給大家畫大餅。

　對啊，自己好象錯了，要論實乾，哪比得上曾叔和高瑩他們。就象電視台的事，如果按曾叔的辦法，溫水煮青蛙，何至於如今這麽被動?

　人心是最複雜的，既然放了權給別人，就要充分相信別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何況在現代管理制度下，誰又可能繞過自己?

　“想明白了?想明白了，就趕緊把精力放到電影上來，那些不懂的事少操心，我們這些股東還指望分紅過日子呢！走了，早餐時間到了。”

　輕松多了的孫子明，見時間差不多了，連忙扶這位老爺子下山。

　見這小子還和以前一樣謙遜，六叔也繞回了香港影視業的前途來。

　“子明啊，你們現在就象當初的邵氏。當初邵氏打壓嘉禾，結果嘉禾掀翻了邵氏，嘉禾又打壓你們，結果你們又掀翻了它，前車之鑒啊。”

　孫子明這才想起六叔後面的話，想想老人家說的也有道理，一時的落後不代表永遠落後。早早布局，總不會吃虧，反正影視劇賣給當地電視台、院線也是賣，還不如自己成立幾家電視台、院線直接面對觀眾。這種迂回的方式，不但能甩掉中間環節，賺更多的錢，還能與當地政府搞好關系，兩全其美的事，何樂而不為呢?

　“明白，我們也去東南亞開幾家分公司，買幾家電視台、院線，直接控制他們的影視業。”

　“孺子可教，眼光放長遠一點，才能賺到將來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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