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又過了近兩個月,孫子明在鄉裡的中學,已經當了一個多月的代課老師。初中的課程非常簡單,孫子明能考上燕大,知識水平自然不低,教起學生來自然也得心應手。
相比其他高中畢業甚至是初中畢業的老師,孫子明講課更為深入淺出。有了近二十年的見識,自然懂得如何與學生交流,這些與他在片場與小演員交流差不多。隻不過這些學生更純樸,那些小演員更嬌氣。
一個多月下來,學校的老師都服了,因為他代課的班上學生成績明顯提高。
“子明,你真厲害!書讀得好,沒想到你教書也這麽厲害!”
校長見孫子明教學水平比其他老師更高,與其他幾個學校領導商量了一下,將有可能升學的學生全部集中到他班上。
隨著時間的推移,孫子明的身體也恢復得越來越好了,能回憶起的'往事'也越來越多,那些記憶間的空白也越來越少,可也開始天天晚上做噩夢。夢裡不是滿目鮮血,就是一個漂亮女人從高樓上向下一躍。
從夢裡驚醒過來,每每嚇得孫子明不敢再次入睡,隻要一想起那些‘往事’,他就會痛徹心扉。
……
“三哥,你怎麽樣來了”。
三哥鐵青著臉進了房間,娟子正在聽孫子明解釋什麽叫化學反應。
一個多月,三哥來了學校兩次,就是來看娟子能不能考上中專。今天是星期六,三哥又來了。娟子的班主任是他同學,娟子的學習成績,遊子明想瞞都瞞不住。
“娟子,你出去下,我跟小五說點事!”
“哎”。
娟子出去了,還順手把門給關上了。
‘啪’的一聲,三哥狠狠給了孫子明一巴掌,低聲罵道:“你想死是吧?你想害死全家人是吧?”
接著就是一頓狠揍,邊打邊罵:“讓你不知輕重,知道以後會怎樣嗎?你會把自己害死的!”
‘咣’的一聲,一張椅子砸在三哥頭上,暈暈乎乎地晃了晃腦袋,娟子瘋了樣地把三哥撞翻在地。胡娟象隻母老虎樣,撲到孫子明面前,用自己身子擋住他,尖聲哭叫。
“要打,你就打我!你不知道子明哥身體不好啊?你想打死他嗎?”
聽到隔壁的動靜,三哥的同學跑了進來,扶住搖搖晃晃的三哥,再看著地上的兩人,不禁歎氣。孫子明推開胡娟,三哥頭破血流地站在那,眼睛裡含著怒火盯著他。
“李老師、娟子,你們出去吧,我和我哥有點事!”
……
胡娟擔心地看著鼻青臉腫的孫子明,再看看讓她打得頭破血流的孫子亮,一時之間拿不定主意。
“放心吧,三哥氣出完了,我們哥倆打不起來了“。
“哦“。
李老師和胡娟出去了,孫子明從地上爬了起來,拍打了下身上的灰土,給三哥倒了杯水。
“三哥,什麽事讓你這麽生氣?”
孫子亮心緒複雜地看了自己堂弟一眼,小五重病一場後,就與原來完全不同了。如果不是彼此太熟悉了,自己還會以為這是個其他人。
“衛紅托人帶話來,大哥如果不能在年底給聘禮,他倆的事就要吹了!”
三哥話到嘴邊,
終於還是沒說出大哥為湊那三百塊錢,已經去賣血了。 衛紅?就那個刻薄、小器還市儈的大嫂?
當初自己一從學校回來,她就給自己煮雞蛋、做好菜。等自己受連累,分到一個邊遠地區時,煮雞蛋就成了閑言碎語。當自己在北平一事無成,閑言碎語就成了指桑罵槐。為這事,大哥沒少跟她拌嘴,可從來笨嘴笨舌就不是尖嘴利齒的對手。後來,自己枯瘦如柴的回到老家,為了她的指桑罵槐,大哥終於吼出一聲'離婚'!
“算了,跟你說這些有個屁用!好好地輔導娟子,這姑娘不錯,你小子算是有福了!將來,實在不行,就按胡家的辦法辦。小五,人得信命!你是咱四兄弟裡命最好的,要珍惜啊!”
三哥落寞地長歎一聲,顫抖著卷了個喇叭筒,掏出火柴給點上。孫子明從三哥嘴上拿過煙抽了一口,太衝了,把他的眼淚都給嗆出來了。
“別學這個,這不是什麽好習慣!”
孫子明象小時候樣,靠在三哥肩膀上,心裡暖洋洋的。
“三哥,你們總是擔心我以後會讓娟子拖累,其實你們多慮了。隻要我願意,我就可以賺到你們想都不敢想的錢“。
三哥好笑地在堂弟腦袋上一巴掌,笑罵道:“你就吹吧,當初就是信你,我才讓大爸(伯)和爹狠狠地揍了一頓!”
“你不信?”
“信!你要先把大哥那三百塊錢的聘禮給籌到了,我就信你這些屁話!”
孫子明苦惱了,三百塊錢在當下飯都吃不飽的年代,對於農村人來說確實是筆巨款。
“別想了,我們老孫家隻要有你這顆讀書種子,人家就會高看我們一眼!李家那麽精明的人家,催著要聘禮,隻不過是給我們出個難題,讓我們記他家的人情!”
三哥走了,孫子明坐在房間裡沉默不語。
前世,為了給自己湊生活費,大哥、三哥他們到處打零工。大三時,攤上那檔子動亂。為了確認自己平安,小七偷了鄰村的一輛自行車賣到鄰縣去,才湊足了路費,讓三哥去北平看自己。
“子明哥,你怎麽了?”
胡娟的輕輕搖晃,讓孫子明從深思中驚醒過來。媽的,自己有毛病啊?
'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
自己連自己都養活不了,還想著那些狗屁不通的道德標準!
……
又是一個周末,兩人在家吃完中飯,孫子明坐在屋簷下給胡娟補習功課。
“子明哥,我是不是很笨啊?”
“沒有,上帝很公平的,你肯定是有其它方面的天賦,隻是我們都沒發現”。
“上帝是誰?”
孫子明開始給她講上帝是誰,外面是細雨紛飛,如絲如霧。已經沒了愁苦的胡娟,象小時候樣趴在他背上,聽他講著遙遠的上帝還有猶大。
突然,一陣歌聲傳來,輕柔甜美。這是三哥又在擺弄他的破收音機,那是他戰友送他的,也是他唯一沒舍得賣的東西。
兩人靜靜地傾聽著有些失真的歌聲,孫子明是緬懷燕園裡午夜的收音機,胡娟是完全沉浸在那些聞所未聞的甜美裡。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象花兒開在春風裡……”
孫子明象見到鬼樣地看著胡娟,他敢確定這是她第一次聽到這歌。在這個封閉的年代,鄉下孩子是不可能聽過這歌的。
胡娟終於記不全歌詞了,抬頭一看,孫子明正瞪大眼睛看著她。胡娟不禁一陣羞惱,想在孫子明腰上狠扭幾把,卻又舍不得。
“子明哥,我是不是唱得不好?”
“你是天才!”
孫子明拉著胡娟冒著紛飛的細雨,來到三哥家,調了幾遍收音機,再也調不出音樂了。孫子明又在他櫃子裡一陣翻騰,終於讓他找到了那支笛子。
三哥也象看到了鬼樣地看著孫子明,這是一個護士戰友送他的,除了自己外沒人知道。
“娟子,這支曲子我吹三遍,你用心聽,看你能記住多少?然後哼出來”。
“哦”。
一陣清新悠揚的笛聲響起,三哥目瞪口呆,胡娟雙眼迷醉。這是《故鄉的原風景》,也是前世孫子明夜深人靜時的安眠曲。十幾分鍾後,孫子明放下笛子,緊張地聽胡娟哼著曲子,果然不差分毫,就連細微處都與自己吹的相差無幾。
孫子明呆呆地盯著胡娟,喃喃道:“娟子,你是天才!”
轉過臉,孫子明又對三哥道:“三哥,你不是說,隻要娟子考上中專就成全我們嗎?就憑她這份天賦,全省所有的藝校,她可以隨便挑!”
胡娟確實是天才,聽三遍就能記下一首完整的曲子,而且是從未接受過系統音樂教育的人。上帝確實是公平的,胡娟理解不了那些數理化,就連個最簡單的壓強公式都會經常忘記,可上帝給了她一副好嗓子,還有對音樂過耳不忘的天賦!
回到學校,孫子明不再給胡娟補課了。感謝燕大的‘兼容並蓄’,讓孫子明在前世校園裡,有機會接受了系統的音樂教育,現在能對胡娟進行基礎的音樂訓練。
一個星期後,孫子明又強行征用了三哥的收音機,每天下課後,調到記憶中的那幾個頻道,讓她去記憶、揣摩那些歌曲。
又過了兩個月,中考胡娟五門功課考了三百分,恰好達到師范文藝特長生的分數線。
……
七月的袁州炎熱得象火爐,才九點多,明晃晃的太陽就開始炙烤著大地,袁州師范的考場邊,孫子明陪著焦慮不安的嶽父坐在樹蔭下。
“子明,娟子能考上嗎?”
“爹,放心吧,娟子是音樂天才!她一定能考上的!”
娟子在音樂上的天賦太出色了,隻要師范的老師稍一比較,就能看出她與其他考生的差距。
一個半小時後,胡娟出來了,小臉興奮地通紅通紅。
“爹,子明哥,我考完了!”
孫子明趕緊送上涼開水,嶽父緊張地問:“怎麽樣?”
“沒事,那些考題,子明哥都教過,我都會!”
嶽父興奮地直搓著雙手,半晌才想起帶兩孩子去吃午飯。袁州街頭已經有了私營飯館,三人叫了一斤半米飯,兩個菜一個湯,也只花一斤半全省糧票和一塊六毛錢。
趁著嶽父去付錢,孫子明再次叮囑胡娟一些注意事項,特別是要用時下的民族唱法。
“子明哥,為什麽不能唱鄧麗君的歌?”
“傻丫頭,這是考場,得首先保證能考上!”
“哦”。
……
下午三點鍾,當考場裡風琴聲響起,胡娟天籟般的歌聲傳來。
“媽媽呀媽媽,親愛的媽媽……黨啊黨啊,親愛的黨啊……”。
歌聲落下幾分鍾後,嶽父才遲疑地問:“子明,這是娟子唱的?”
“嗯,這下你放心了吧?娟子一定能考上的!”
“好,那就好!”
嶽父擦了把濕潤的眼角,隻要娟子能考上師范,將來就不用當農民,她和子明的日子也就好過點。
……
一個多月後,胡娟終於等來那張改變命運的通知書。那天晚上,胡家大擺宴席,孫、胡兩家人和胡家的親朋好友,喝了個天昏地暗。
……
完全放下心事的孫子明,也有時間來梳理自己的事了。
經歷過了那段學生運動的他,明白那是一場逃不開的宿命。那是兩股極端政治勢力的對壘,隻有通過那場鬥爭,那位小個子偉人才會把激進派和保守派清理出朝政,換上溫和一系,國家才能真正走向繁榮富強。
在歷史大潮中,自己隻是一條隨波逐流的小魚,翻不起任何浪花!
“子明哥,你在想什麽?”
孫子明拍拍旁邊的石頭,拉著胡娟坐在自己身旁。
“我在看風景,這真美啊!”
是真的很美!正是盛夏,滿目鬱鬱蔥蔥。嶽父家座落在山腳下,竹籬笆,青瓦房,掩映在一片蒼翠間,如詩如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