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近一個月的航行,長安城儼然在望。
這座古老的雄城,縱使不再是帝都,也是那麽巍然屹立,不可侵犯。
經過一個月的修養,身體已然好得差不多的柳婧,從艙中走了出來,她站在船頭,望著那越來越近的長安碼頭目不轉睛的。
原玉一出來,便看到柳婧生機勃勃的朝著長安城左瞧右瞧,那雙黑白分明的眼靈動得很。
他微微一笑,大步走到了她身後。
伸出手自然而然地替她攏了攏披風,原玉笑道:“怎麽樣,長安城雄偉吧?”
“雄偉!”柳婧深吸了一口氣,高興地說道:“不愧是前朝帝都,我早就想來了呢。”
原玉站在一側微微笑著,他的目光掃過碼頭,不一會便看到了幾個熟悉的面孔,朝著那些人微微頜首,他指揮著大船開始靠上碼頭。
原玉一行人剛下碼頭,便有幾個遊俠圍了上來,他們看到原玉,朝著他行了一禮後,同時叫了一聲,“大哥。”目光瞟過柳婧時,微微有點好奇。
對上他們好奇的目光,柳婧眨了眨眼,見她疑惑,一長相清秀的青年遊俠笑道:“小姑勿怪,實是大哥不喜女子,我們從來不知道他也有把女子帶在身邊的一天。”
這話說得有點曖昧,柳婧勉強一笑,正在說話,原玉已低沉地說道:“行了,別圍著了,我們走吧。”
說罷,他輕輕扣上柳婧的手,朝著前面大步走去。
不一會,柳婧上了馬車,而幾個遊俠則圍著原玉不時低語著,隱隱中。柳婧聽到一人說道:“大哥,人都到了一半,西北那一支也上了路。應該能夠準時抵達。”
這話一入耳,柳婧怔了怔。她慢慢地收起笑容。坐在馬車中,低頭沉思起來。
原玉落宿的地方是一處莊子,因抵達時已是傍晚,這進入莊子時,天都要黑了。
原玉似是這裡的主人,一入莊子便吩咐婢仆招待柳婧,他自己則走了出去。
而柳婧在船上顛簸了這麽久。也累得慌,她讓人送來幾桶溫水,一邊加水一邊泡澡,足足泡了一個時辰。感覺到神清氣爽後,才穿上早就備好的淡黃色鑲金邊的袍服,披著長長的濕發走了出來。
她出來時,天空明月高照,今天是月圓之夜。整個大地都被照得一片透明,人影樹影在風中婆娑起舞。
仰頭看著明亮的天空,柳婧有點沉醉。
而原玉一進院子,看到的便是這麽一副情景。
站在月下的少女,整個人仿佛染了一層銀輝。明亮,飄渺,又柔和。仿佛像那傳說中的,正在吸收日月精華的妖。
不知不覺中,原玉看呆了去,直過了良久,他才提步走近。
聽到他的腳步聲,柳婧沒有回頭,她只是微笑的,溫軟地喚道:“原大哥……你說這天上的一輪月,怎麽就這麽澄澈明亮了,也不知千年以前,千年以後的人,看到的月亮是不是與我們現在看到的一樣。”
原玉溫柔地看著她,輕聲回道:“自是一樣的。”
柳婧眨了眨眼,她還在仰望著明月,也不知過了多久,仿佛是周邊傳來的琴聲太過逍遙,或是天空的明月讓人無處遁形。柳婧終是輕輕說道:“阿呈,你這陣子是不是會很忙?”
原玉一僵!
他整個人,仿佛被誰給定住了一樣,這一瞬息間,連手足都在千斤重,胸口更似被什麽撞了一下,抽痛又慌亂地跳動著!
就在原玉臉色微變,一動不能動時,他對上了柳婧轉頭看來的眼。
月色下,一泄如洗的銀光中,她這雙眼太清太黑,無比的明亮裡是無比的平靜和溫柔,甚至,這眼神還帶著喜悅的。她這樣的眼神,是原玉無法預料的,他嘴唇嚅了嚅後,最終薄唇抿成一張,轉過頭負著手看著月下婆娑起舞的樹林沒有說話。
他雖避開了柳婧的目光,柳婧卻依然在轉頭看著他。
半晌後,感覺到身側的男人那放在腿邊的手指有些微的顫抖,柳婧伸出手去,輕輕握住了它。
柳婧握著他的手,輕聲說道:“我那個時候,在所有人都放棄的時候,你能守在我身邊,還那樣照顧我,阿呈,你救了我一命,無論如何,我不會再對你有半點怨半分怒的。”
她調皮的一笑,雙手抱著他的手,繼續軟軟地喚道:“阿呈,謝謝你,謝謝你前來……真的,你要相信我,我是很高興很高興的,如果你不曾出現,這麽好的月光,這麽壯麗的長安,我是再也看不到了。阿呈,你對我有再生之恩!”
原玉轉過眼來。
月色下,他長長狹狹的眸子深而黑,朝柳婧盯了一會後,他薄唇一扯微笑道:“阿婧在說什麽?我不明白。”
柳婧一笑,她輕聲道:“你明白的。”
放開他的手,她舒開雙臂,慢慢走到一叢她叫不出名字的花樹下,看著沐浴在夜色下的飛翹的屋簷,看著那月色下隨著風聲輕輕吟唱的萬物,她含著笑,低著聲音說道:“阿呈,你什麽也不必瞞我……其實我前幾天就想到了,可我那時挺疲憊的,也不知怎麽的,有點不想弄明白。”
月色下,她明亮的,甚至有點嫵媚的一笑,轉頭看了原玉一眼,又道:“前陣子你把船泊在那裡停了兩天,是想躲過什麽人吧?我猜猜,會不會是鄧九郎?”
她一提到鄧九郎,原玉的眸光微陰,臉色也變了變。
見他的薄唇越發抿緊,柳婧收回目光,她側耳傾聽著遠處傳來的絲竹聲和笑語聲,低聲說道:“阿呈你相信麽?我現在一點也不想見鄧九郎了。”
她這話很突然,完全出乎原玉的意料之外,這一次,原玉終是忍不住開了口,他低聲問道:“為什麽?”
柳婧歪了歪頭。
過了良久,就在原玉以為她不會回答時,柳婧才輕輕地說道:“相見不如不見。”
說完這話,她出現了短暫的沉默,剛才籠罩在她身上的歡樂和明亮,也稍稍黯淡了些。
原玉看著她,也不知過了多久,他低沉悠揚的聲音慢慢傳來,“那你是怎麽識破我的?”說話之際,他慢條斯理的,優雅無比地撕去臉上的面具,連同說話時,也放開聲音,恢復了他本來那悠揚到了極點的嗓音。
月光下,柳婧回過頭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看著原玉的面孔在她眼前一點點消失,看著她所熟悉的那個顧呈出現在自己視野中。
她看得專注,這種專注,引得顧呈疑惑地抬起了眼。
柳婧見狀,抿唇一笑,她快樂地說道:“還是阿呈自己的面孔更好看。”看著脫下面具的他,那因長時不見日光而格外蒼白的臉色,她又嘀咕道:“原來是這個原因導致阿呈的臉白成這樣的。”嘀咕時,她定定地迎上顧呈那熟悉又陌生的目光,說到熟悉,是因為站在她面前的這個男人,實在太熟悉太熟悉了,說陌生,是因為他的眼神與以前任何時候都不同,這個屬於原玉的眼神,看她時,是溫柔的,沉斂的,憐惜的,仿佛,他真放下了以往的固執和倔強,完完全全從內心深處憐惜於她,愛護於她,顧呈這樣的眼神,實在讓柳婧楞神,她靜靜地迎視著他,沒有想到終她這一生,也能得到他發自內心的寬諒和溫柔相待的時候。
發了一會呆,直到顧呈再次微微挑高眉頭,不解地看向她時,柳婧才輕咳一聲,回道:“一開始也有感覺,真正起了疑心,是你那次打暈了我!再加上我清醒的時間也越來越多,沒事就忍不住琢磨,前前後後細細思量了又思量,突然覺得裝做不知,其實挺沒有意思的。”
果然,在這個女子面前,他真是不能有破綻啊。
顧呈的臉上閃過一抹惋惜和失望,他轉過頭負手看著夜色下的閣樓,過了一會,顧呈低聲說道:“阿婧,我有沒有告訴你,上次地道的事,我一直在悔?”
柳婧輕快地點著頭, 說道:“你說過……阿呈,我真不介意的。”她笑容溫暖地看著他,輕輕說道:“我從很久很久之前便幻想,有一天你我誰也不怪,誰也不怨,能夠高高興興地聚一聚說說話。所以阿呈,你用原玉的身份接近我,你答應了送我去汝南,卻是從一開始就想來長安,我其實一點也不在意。我喜歡這樣與你相處的日子。”
頓了頓,柳婧又笑道:“阿呈,我們出了長安後,你再帶我去別的地方遊玩吧。”
她這個要求,令得顧呈一陣驚喜,他迅速地轉過頭看向她,慢慢的,他深濃的雙眸彎了起來,唇角也帶上了笑。
柳婧也彎著唇,她眨著長長的睫毛,那雙烏黑的眼在月光下像是寶石一樣熠熠生輝,“阿呈,”柳婧快樂地說道:“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這兩天,想通了原玉就是顧呈後,心中是恍然大悟。就是呢,我得了那種病,誰看了不躲啊?便是我父母到了,我也會逼著他們躲開的,可你卻沒有躲。恩,原玉這個陌生人是應該躲的,所以他對我很好很好,我心裡總是迷糊不解,總是不敢置信著,可顧呈不是陌生人啊,顧呈是親人,顧呈沒有躲,顧呈一心一意救我,我能夠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