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柳婧走出,眾護衛迎上前來。
一直把柳婧迎上馬車,張景才策馬靠近馬車旁。
他轉過頭,看著端坐在馬車中,正襟危坐,一絲不苟,卻臉色隱帶蒼白,緊抿著的唇也有幾分顫抖的柳婧,不由輕聲問道:“公子,剛才皇后娘娘說了什麽?”
柳婧轉過頭來。
她那烏漆漆的眸子有點濕,直是空洞地看了張景一會,她仿佛才看清說話的是誰,不由垂眸回道:“剛才皇后娘娘說,封我郡主之位,賜婚於我為鄧九郎之妾。”
張景溫柔地看著她,低聲說道:“你拒了?”
柳婧的臉色越發雪白,她挺直著腰身坐著,唇瓣微顫,好一會才應道:“是。”
“公子很難受?”
“是……這一拒,也許真是絕了我與他的緣份了。”
張景看著臉色越發蒼白,雙眼越來烏黑的柳婧,雖與柳婧結識不過一年多,可他是了解這個主人的。她的性格非常的藏得住,最深的情緒波動她也可以收起來,可以在表面上維持不動如山。
這種內秀,令得她的真實喜怒都很難為人所知。他以前在無數個夜晚,看到柳婧的閨房燈火燃了一通夜,可白天再見時,她又總是氣定神閑,表情平穩。
張景這還是第一次見到柳婧失魂落魄的。
他盯了她一眼,白皙的臉上帶著一抹溫柔,又輕輕問道:“公子你。很喜歡鄧九郎?”
柳婧那淺白的唇瓣倔強地抿成一線,過了一會,她垂下眸子,低啞地說道:“喜歡。”過了一會,她又道:“……很歡喜。”
她轉頭看向張景,唇瓣動了動,泛著水光的烏漆漆的眼,也眨了眨,隨著這個動作,一滴可疑的淚光閃過。
仿佛察覺到自己會失態。柳婧果斷地轉過頭去。她看著馬車另一側。低啞地說道:“三年前,我們在吳郡遇上,他救我幫我也逗我氣我……我到了後來,到了後來……”
她唇抖動了一下。苦澀地一笑。又道:“張景。你沒見過我父親,他那麽寵我愛我甚至於尊重我。我從很小很小開始,他就對我說。我是世間最珍貴的寶物,天底下最優秀的男兒,如果不用妻禮來迎娶,我就可以不屑一顧。也許是我聽得多了,心裡就慢慢認定,自己真是那麽貴重了。所以,吳郡時,我發現自己喜歡上他,竟有著哪怕只是為婢,只要能與他在一起也很好的想法時,就果斷地用計掉換了身契,果斷地離他而去。”
張景知道,她心裡正是難受之時,這種時候把話悶在心裡,遠不如說出來。
在他關切溫柔的目光中,柳婧眨了眨眼,然後,一滴可疑的水珠順著她的臉頰流到了車板上。
又過了一會,聲音越發沙啞的柳婧,低低地說道:“我離開吳郡回到汝南,用了四五個月的時間,才不再那麽想他。可他還是再次出現了,還是那樣對我又欺負又照顧的……阿景,你知道那種感覺嗎?你明明緊緊地守著自己的心,明明非常清醒著,可它還是為了另一個人喜怒不能自已。後來,後來那半年之約中,他在我腳上套上圈,他抱著我睡了一晚……其實那時我真的開心,阿景,我是真的開心。那時我就想,這樣就好了,這樣最好了,我是他的人了,我不再掙扎著想逃,不再想著要不要配別人,我就隻想著他。這樣最好了,我便是不嫁他,也可以理所當然的不嫁別人……”
柳婧說到這裡,已有點語無倫次。
張景看著她蒼白的臉,忍不住低低說道:“我懂你的意思……你早知道他不能娶你,可你又不想忘記他,也不想他忘記你。是不是這樣?”
其實柳婧自己的心思,自己也理不清,聽到張景這樣一說,她轉過泛紅泛著淚光的眸子,連連點頭說道:“是是,你說得對,我就是這樣想的……我從來就知道,他不可能娶我,他不娶我,我就不嫁他。阿景,我要變強,我要變得很強很強,我要讓他,讓所有看不起我的人都知道,其實我很了不起。我,我要他便是娶了妻,也心不滿意不平,要讓他的心,永遠都處於殘缺和遺撼中……我本來好好的,心也穩穩的,是他使得我亂了心。所以,我也要讓他的心變亂,讓他這一生,都因得不到我而無法圓滿!”
一口氣說到這裡,柳婧似乎平靜了些。她閉著眼睛啞聲說道:“走吧。”
“好。”張景回頭喝了一聲後,馬車啟動,他自己則靠近柳婧的馬車,溫柔地低語道:“可是阿婧,你有大才,這等兒女之情,不值得你如此傷懷。”
他抬頭看著天邊,俊秀動人的臉上慢慢露出了一抹暈紅,這是一種因為和期待而折射出的興奮。這種興奮,令得他的眼中精光四溢。
過了一會,張景轉向柳婧,見到她還是側對著自己,在默默地流著淚,不由極輕極溫柔地說道:“阿婧,你忘記他吧。”
“……我以後會做到的。”
“要真正的忘記,真正地做到。”
“……我現在還不想,現在還不想忘記……阿景,你沒有愛過人就不知道,有時候光是思念一個人也是極美的感覺。我那兩年,就老想他。要不是實在想得受不了,我也不會到洛陽來,不會到有他在的洛陽。”
聽到這裡,張景轉頭看了柳婧一會,不由暗歎一聲。
他暗暗想道:柳白衣最優秀最聰明,卻撼乎其是女子,還是一個沒什麽野心的女子。
張景想到這裡,不由又暗歎一聲。
過了一會,他聽到馬車中那細微的啜泣聲不再,柳婧的呼吸之氣慢慢在變平穩,不由又想道:其實以柳白衣這近乎天生的沉穩自製,最是能成就大事。
想了想,張景又問道:“阿婧,如果皇后娘娘退讓了,或者你又立了大功,鄧氏一族願意退讓,南陽鄧九也願意以妻位來籠絡你,你會如何?”
這一點很重要,他要知道她的想法,才能做到心裡有底。
馬車中,柳婧沉默了好一會。
就在張景以為她不會回答時,柳婧低啞微澀的聲音輕輕地傳了來,“我還是不會嫁他。”柳婧似是笑了一下,轉眼她低低地慢慢地說道:“他害得我這麽喜歡他了,為了近他做了這麽多事,吃了這麽多苦,他卻要用他的妻室之位,當成籌碼來交換我的一切麽?我不允,只要他沒有真心真心想娶我,沒有一心一意隻想對我好,我就不會嫁他……我現在這樣就很好,比當他的籌碼,比當一個與他交易來的正妻要好。”
張景明白她的意思了。
終究還是年少,還是個天真的小姑,還在想著自己喜歡的男人也能一心一意地喜歡自己,並且因著這份喜歡而與她締結白頭鴛盟?這可真是天真啊,那些世家的男人可不是這樣想的,在他們眼中,婚姻本就是一種交易,是一張代表兩姓聯盟的契紙。
只因為喜歡才娶,只因為喜歡才只要你一個,這想法實在太天真太小女兒了。
想到這裡,張景又輕輕歎了一口氣。不過這樣一來,他的心倒是穩了很多。
他和這些護衛,人人有著顯赫的先祖,人人智慧出眾才貌絕倫,要說沒有野心和,那是不可能的。
二十騎簇擁著柳白衣的馬車,再一次招搖過市,而隨著他們經過,洛陽街道再一次出現了堵塞。當他們簇擁著柳婧回到白衣樓裡,白衣樓附近,幾乎是裡三圈外三圈的堵了個水泄不通。
水泄不通的不止是樓外,白衣樓裡面也是人頭濟濟。張景和霍焉一左一右地陪著臉色平靜,仿佛沒事人一樣的柳婧朝裡面走去時,霍焉在一側低聲說道:“公子,洛陽天子腳下,可謂寸土寸金,皇后娘娘賞給你的田地雖是離洛陽還有百裡之遠,可也僅有百裡之遠!這可是一筆極大的賞賜,如果用得好,那裡也可以是寸土金!因此,我早派人去叫來我們在洛陽的人馬了,便是散在西南東南三州的一些人才,也已派出飛鴿,他們不久後會趕到洛陽來。”
而在霍焉的聲音落下後,站在白衣樓大堂中的數百個打扮各異,身份不同的漢子,齊刷刷走出,看到柳婧,他們齊刷刷躬身一禮,同時喚道:“小人等見過公子!”
一時之間,便是散在二樓上的人也下到了樓梯間,他們看到大步而來的柳白衣,臉露恭敬之色,齊刷刷地再次躬身後,數百人再一次齊聲叫道:“小人等見過公子!”
這叫聲,整齊有力,清朗至極,一時之間,給遠遠地傳了出去。隨著這叫聲落地,便是熱鬧喧囂的白衣樓外,也出現了短暫的安靜!
聽著由白衣樓裡傳出來的聲音,停在街道旁的幾輛馬車裡,同時出現了一陣噪動。聽著那噪動,一個婢女的聲音低低地說道:“小姑,這柳白衣太威風了!”
馬車中的小姑沒有回答。而在另一側,另一輛馬車上,顧呈靜靜地張著眼看著那白衣樓。
見到他沉默,一個仆人低聲說道:“郎君,還要不要現在就去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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