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母讓婢女扶著自己,一邊朝前走,一邊沒好氣地說道:“還逼著你來了……有本事你別來啊。”
柳婧笑道:“這可沒有那本事。”
一句話說得鄧母也有點好笑後,兩人一起朝外走去。
看著外面白晃晃的日頭,柳婧說道:“這陣子九郎挺高興的,直跟我說,他娘看來不會死了。”
她這大白話令得鄧母忍不住彎了眉時,柳婧又道:“他還跟我說,怪不得母親這病一直查不到原因,敢情是讓這規矩束縛的日子過煩了悶的。”
這話鄧母又不喜歡聽了,她惱道:“哪有這樣說話的?”
柳婧一點也不在意她的惱,笑嘻嘻地說道:“於是我就回他說,那嶺南之地,眾夷常年居於山林,把來城裡的日子當成節日,總是載歌載舞的,遇到個長得俊或長得氣勢的,還非要逼著對方在手腕足踝上套上鈴鐺不可。我就說,乾脆等我們成婚了,把母親帶過去住上一陣。那些夷人平生第一次見到母親這樣雍容華貴的貴婦,一定會逼著她也在手腕足踝上套上鈴鐺不可!”
鄧母在不知不覺中,給笑彎了眼去。柳婧對上她時,總是直來直去,可她越是這樣的直性子,這偶爾聽到的奉承話,那就動聽得緊。這時的鄧母,直覺得自己像七月天喝了冰一樣,從頭清涼到腳。
她笑罵道:“居然還有這樣的事?你這孩子不會是瞎編吧?”
柳婧漫不在意地說道:“母親不信可以問過九郎。”轉眼,她又笑道:“那種鈴鐺。叫做‘美人鈴’,是從春秋戰國時的越國傳下來的,顧名思議,只有能夠讓眾人懾服的長相氣質出眾者,才能戴上。那種鈴鐺,可與權勢毫無乾系。”
鄧母聽了津津有味,她不由好奇地問道:“聽說嶺南那裡的人長得都不怎麽樣?”
柳婧笑道:“從中原去的人初初看時,自會覺得他們黑了些瘦了些,可看久了,卻另有一番味道。”
柳婧在這裡一邊走一邊閑談。便沒有注意到。濃密的林蔭道的另一側,正走來了十幾個貴婦和貴女,而此刻,她們都停下腳步。詫異地順聲望來。
就在這時。柳婧興致勃勃地說道:“母親。我唱一支夷曲給你聽好不好?”也不等柳母答應,她已聲音一直,清越地唱了起來。“西山之陰,有女如霞。西山之陽,有男如暉。陰之陽之,東暉西霞。數之日月,隔之晝夜,永世遙望,永世不離。數之日月,隔之晝夜,永世遙望,永世不離……”
她的嗓音本偏中性,比起一般的女子多了份清越,而唱起這支歌聲,那清越的嗓子中更添了份野性,一種自由的奔放,柳婧這般放聲唱起時,鄧母仰頭看著藍藍天上的白雲,仿佛也縱馬行走在那官道上,被無數個系著鈴鐺的少女圍著笑著。
想鄧母長於深閨,一直呆在洛陽這方寸之地,聽到的都是經過典正修補過的大雅堂皇之音,像這樣清越的,如風一般自由的曲子,她哪曾聽過?一時之間,竟是如癡如醉了。
直到柳婧清喝了三遍,歌聲止息後,鄧母才輕歎道:“沒有想到這夷人之曲還挺中聽的。”
那是,被她混合了中原正音,哪裡會不好聽?
見鄧母一臉的向往,柳婧笑盈盈地說道:“母親,等你到了交州,就會發現那些夷人老愛唱曲呢,走到哪裡,都有人嚎上一嗓子,怪好聽了。”
鄧母白了她一眼,沒好氣地說道:“真沒見過你這麽厚臉皮的,前面才提議呢,這一會就成了‘等你到了交州’,好象母親我同意了似的。”
她是罵著,可這卻是鄧母第一次對著柳婧自稱‘母親’,柳婧先是一怔,不知為什麽,她還挺有點激動的。轉眼她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有點認真地說道:“母親你不知道,在百越諸夷中,有一個征族,那族極為古老,是古越國的一支王族後裔。這古老的民族特別神秘,他們有一個神廟,裡面供奉著一些稀奇古怪又緊珍貴的東西。”
鄧母見她笑著笑著,突然嚴肅地說起這個來,不由有點納悶,便定神凝聽起來。
這時,柳婧繼續說道:“九郎第一次去時,我便從他們那裡弄了一種藥,那藥啊,就像血一樣,又濃又難聞,可服了那藥,卻能百毒不侵……”
聽到這裡,鄧母急急問道:“有這麽好的藥?”
柳婧點頭,道:“不過這藥都是失了方子的古藥,他們族裡也只剩最後一份了,我好說歹說,費了老大力氣還拿出一萬兩黃金才弄到這個。嘿,母親你不知道,端給九郎吃時,他死也不肯用……”
鄧母馬上笑道:“你這蹄子,我還不知道的?定是你根本沒有告訴九郎這是什麽東西!”
被她說中了,柳婧羞赧地嘿嘿笑了起來。在鄧母再三催促下,她才繼續說道:“後來,九郎不是要睡覺的麽?於是我在他入睡前焚了點香,讓他睡得死沉死沉後,親自把那藥灌了進去。母親你不知道,第二天九郎起榻,見到自己嘴上牙齒都是血紅血紅的,都駭了一跳,伏在淨桶上嘔了大半天!”
鄧母聽得高興,她哼哼著說道:“明明是你故意不告訴九郎,讓他白受了驚嚇,現在還好意思拿出來說事!”
聽到鄧母訓話,柳婧嘻嘻直笑。
這一家人就是一家人,鄧九郎的性情,柳婧是摸得差不多了,現在按著給鄧九郎順毛的方式來順鄧母的毛,效果還真不差。
就在這時,鄧母又道:“你跟我說起這個,是想讓我感謝你對我兒子好?”語氣中不無刻薄。
柳婧當下翻了一個白眼,說道:“喲,我差點忘記正題了。上面不是說,那征族很多古怪神奇的藥物嗎?上次我注意了一下,他們那裡還有最後一份說是能延長壽命的神藥。”
她說到這裡時,四下俱靜,只有柳婧的聲音娓娓道來,“自古有雲,懷璧其罪,征族裡的那份藥,一夥人老說是要毀了,另一夥人卻舍不得,現在也是藏之秘之的,要不是我收買了內奸,也不會知道這事……母親,等你到了交州,我與九郎一起去給你討了那藥來。那藥這麽神奇,他們留著才是禍,趕緊給人吃了是正經。”
鄧母怔怔地轉頭。
她轉頭看向柳婧,一時眼中神采莫名。
與柳婧打交道這麽一會,她也知道柳婧不是一個信口開河的性子,她說那裡有這份藥,那就定然是真的。
她張了張嘴,半晌說道:“你這孩子……”過了一會,她好奇地問道:“他們有這麽好的藥,當年武帝求神仙求得那麽瘋,他們怎麽就不獻出來?那時候應該有了吧?”
“有了。”柳婧笑笑著說道:“征族的那藥,說是與秦皇求神藥的事有關。”頓了頓,她繼續說道:“我上面不是說了懷璧其罪嗎?真獻出去了,帝王要是以為你還有第二份了?便是帝王不懷疑了,帝王的兒子孫子,下下任的帝王又要呢?他們原本是真想毀了的,後來還是舍不得。”
鄧母笑道:“你這孩子,他們藏之秘之的東西,就這樣給你知道了,還到處說?”
“我也只是跟母親提一提。”柳婧歎道:“再說,其實說出來也不會怎麽樣?那征族的居住地,是有名的百毒之地,他們還與一個可怕的實力強勁的食人族交好又是鄰居,食人族母親聽過麽?那個夷族以人為食,凶惡可怕得很。說真的,征族的居地我去過,便是九郎手下有二十萬大軍,真要進攻那裡,多半也是有去無回。要說服他們把那藥讓出來啊,靠的不是九郎的武力,而是我這個百越公主的顏面。”
見她自誇自讚,鄧母忍不住撲哧一笑,在笑聲中,她說道:“可行交州太遠了,我這把老骨頭要去那裡,太不容易了。”言下之話,卻是心動了。
婆媳兩個說說笑笑時,突然的,旁邊樹林中,傳來一陣笑語聲,“請問是三伯母和南越公主在那裡嗎?”
笑聲一出,一個長相甜美的貴婦走了出來,而隨著她這一走出,她的後面絡繹不絕的,又走出了十幾個貴婦和貴女。
此刻,這些貴婦和貴女,一雙眼睛都落在了柳婧身上, 神色中,又是好奇又是驚訝。
……洛陽的上流階層都知道,鄧九郎這個要娶的妻室,一點也不被鄧母和鄧太后所喜,可以說,她們之所以承認這門婚事,實是被鄧九郎逼出來的。
可現在看來,傳言竟是不可信麽?這婆媳兩人走在一塊,做媳婦地談笑風生,做婆婆地聽得津津有味,那隨意又自在的樣子,哪裡像是婆媳?分明是親母女也沒有這般好。
這些貴婦,在不遠處聽到柳婧和鄧母說說笑笑,便一直駐足傾聽。自然,以她們的身份,以這鄧府的守衛森嚴,她們站的地方自然還是有點距離的,柳婧說了什麽話,她們也是聽不清的。她們能夠看到的,不過是這種氛圍,是這婆媳兩人相處得無比融洽自在的氣氛。
看完柳婧,她們又看向鄧母。眼看著說是病入膏盲,時日無多的鄧母這般笑容滿面,還挺精神的樣子,眾貴婦再次吃了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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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網絡出了問題,現在補上欠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