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流所能提供的客房,也都是樹屋了。不過這裡的屋子倒是很有特色,也不知道這裡的樹妖們是怎麽催生植物的,分配給他們的樹屋生長在一棵巨大的榕樹上,居然有六、七個房間,離地面都有三十余米。從屋子裡看出去,景致倒是很不錯。全隊人中,就她一個女子,所以她理所當然地獨佔一間,塗盡和七仔合住一間。不過這幾個房間挨得太近了,彼此有什麽風吹草動都能互相聽聞,她接下來的行動有些鬼祟,連仙匪也要瞞著,這樣的居住條件,很傷腦筋。
天色還很亮,他們暫時不能有什麽輕舉妄動了。寧小閑吩咐塗盡和七仔好好放風,自己轉身進了神魔獄,先回小木屋,快手快腳地洗了個澡。
她踏進底層時,發現長天正在品嘗她新釀好的靈酒。二十多斤的粗笨酒壇子被他一手執著,嘩啦啦將蜜色的酒水倒進白玉杯中,端起來便一飲而盡,有幾滴酒液順著他堅毅的下巴淌了下來,看是她心癢難熬,很想將這幾滴酒啜進口中。大概這便是秀色可餐?哎,都什麽時候了,她還琢磨這些,莫非真的天生是個色女?
這家夥原本生得俊美無儔,她從沒想過他會喝起酒來這樣粗獷。果然男人喝起酒來,都會暴露出本性吧,還是說,回到巴蛇山脈令他心情起伏,睹物思情?
“你居然趁我不在,偷酒喝!”她大喝一聲,然後眨著眼睛問,“好喝麽?”給個好評吧,好評!
“甚好。”能得他這句讚揚不容易了,他重新斟滿,伸手一揮,酒杯子就平平地向她飛了過來,“自個兒嘗嘗。”
這杯子,他剛剛才用過。她敏感的嗅覺還能聞到屬於他的氣息。她微紅了臉,端起來輕輕啜了一口酒,立刻就喜歡上了這個味道。酸甜可口,又有酒的微辣。甜糯糯地,很像華夏的米酒,又帶出幾分葡萄酒的品質,並且她為了增色,還特地加了一點兒藍莓進去,風味更加清香。
第一次釀酒,居然沒釀成了醋,她喜滋滋道:“我真是個天才!”又多喝了兩杯,直到腦中微醺。
“這裡離你的真身,有多遠?”只有一天時間。無論如何要尋到他的真身才行。
“這裡的地貌沒有改變,我記得是在這片山谷以北三百裡左右。”巴蛇山脈裡的一切看起來還是這麽眼熟,特別是那座林中宮殿,除了更加高大之外,幾乎和他離開時一模一樣。仿佛中間不曾流逝了三萬年的光陰。故地重遊,若說他心情沒有一點變化,那絕對是假話了。
長天的表情帶有一點兒恍惚和不安,令他看起來更像個人類,而不是威嚴全能的神祗。這對他來說可不多見,她支著下巴欣賞,心想莫非這就是近鄉情怯?
“三百裡?”她皺了皺眉。“我們的計劃可是有變?”他們的要求可也沒多高,只要能抵達長天真身所在之處就行了。她對傅雲長說要采蛇炎草,而在巴蛇山脈裡,這種草藥只會生長在巴蛇真身的口鼻附近。而這裡被隱流設為禁地,也在情理之中。
她身上流淌著長天的神力,所以在林間穿行是沒有問題的。這裡的樹木不會攔著她。可是這裡的妖怪呢?剛才她從林間小道一路走來,長天至少發現了二、三十隻大妖怪的氣息,報到後來他都嫌嘴酸,不說了。她要怎麽繞過這麽多靈敏的眼睛、耳朵和鼻子,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到巴蛇真身那裡去呢?
她若是這樣偷偷前往。若能將真身引出還好,後面的事自有長天去解決。但若是不能呢?屆時她要怎麽面對整個隱流的怒火?
長天突然道:“外面有動靜,雖非大事,但你最好出去,免得惹人懷疑。”
這裡是巴蛇山脈腹地,隱流宮殿所在,能發生什麽大事?等她出來了,才發現大地正在微微顫動,似乎有沉悶的聲響自地心傳來,攪得整座森林驚惶不已。
地震了?她上一次感受到地震,是廣成宮內白虎和陰九幽弄塌了玉笏峰之時。現在呢?
“這不是地震。”長天說話間,地面突然又劇烈震動了一下,這次幅度更大,沒點兒功夫在身的人,說不定都會被震得摔倒在地。不過奇怪的是,隱流駐地內似乎一片平靜,沒人露面,連咳嗽聲都沒多出一聲來,似乎這樣的震動已經是天經地義。
“的確不是大事。這是巴蛇偶然間移動了一下身形。”
她嘴角抽了抽:“你是告訴我,你的巴蛇真身伸了個懶腰,我們腳下這片山谷就地震了?”
“是。”他不知道從哪裡又變出來一個杯子,重新斟上了酒。“我的巴蛇本體雖然隻余下軀殼,但它有時也會自己調整一下姿勢的。”
這倒是不奇怪,因為失了魂魄的巴蛇這三萬年來都進入半昏迷半睡眠狀態,無意識但能呼吸,各項生命指征都正常。她聽說之後就恍然大悟:這種狀態她在華夏也見過的,不就是植物人麽?只是人類變成了植物人之後,肌肉容易萎縮,骨質容易疏松,而冬眠原本就是蟒蛇類的拿手好戲,像巴蛇這樣的神獸更不必多說。只是偶爾有肌體動彈一下,也屬於正常反應。
可是長天這家夥很抽揍,從來不告訴她巴蛇真身到底有多大。她原本以為最多和龍龜的體型一樣規模,現在看來,不止。
她和長天一邊傳音對話,一邊在山谷中散步。說話間,她已經走近了山谷邊緣,結果從林地裡冒出來一匹巨大的黑狼,泛著綠光的眼睛盯著她,客氣但冷淡道:“客人,請不要離開山谷。”
她扁了扁嘴,毫不意外會在這裡看到隱流的哨兵:“我知道,我只是想要那叢鼠尾草,它好香。”黑狼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五丈之外有一叢淡紫色的小花。
這個姑娘的眼睛透亮清澄,不似有心計的模樣,不過命令就是命令,他不能違背隱流的命令。黑狼略一猶豫,隻好道:“站在這裡,我去采來給你。”
狼的爪子是用於殺戮而不是采摘物品的,所以他隻好化作人形,這才伸手從地上擷起那捧鼠尾草,遞給了寧小閑。
她笑嘻嘻地伸手去接,兩人的指尖相觸,黑狼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覺得,有幾分冷意從這個姑娘的手指傳到了他的心上。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後退一步,謹慎地望著她。
寧小閑一邊撫著手上的鼠尾草,好奇地看著他道:“你怎麽啦?”
他運起妖力,在周身飛快地運行了一遍,那種微涼的感覺瞬間消失了,身體無礙。“沒什麽,請回吧。”他冷下了臉,下逐客令。
她很有禮貌地說了聲謝謝,這才轉身,慢慢往回走。
“如何?”她傳音給塗盡。
他正坐在樹屋之中,聞言搖頭道:“不行!”
方才她將塗盡的一個魂魄分身攏在袖中,並借由取花的舉動放到黑狼身上,打算控制一隻妖怪帶她前往禁地。可是魂魄分身才剛剛觸著了黑狼的手,就發現它對分身隱隱抗拒。所謂強扭的瓜不甜,這黑狼怎樣也是一隻修煉有成的大妖怪,在它警惕的時候,塗盡的魂魄分身若想要強行控制住它,難度太大。
萬一打草驚蛇,那就更不好辦了。不過這種結果,也早在他們的預料之中,因此並意外,只是有些小小的沮喪。禁地明顯只有少數人才能進入,並且據長天所述,這裡的妖怪即使被控制了心神,也會本能地拒絕做出對巴蛇真身不利之事。畢竟這裡的所有生物,都要倚賴它的乙木生長之力。
控制妖怪的方式行不通了,從林中過去更加不現實。這裡也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她,她要怎麽走?
青鸞到來的時候,寧小閑正坐在樹屋的外廊上煮酒。紅泥小爐上頭放著一把陶壺, 在細細火苗的烘烤下,壺嘴裡飄出一陣又一陣酒香,遠遠地傳進林子裡去了。青鸞也喝過從外界捎回來的酒,但無論如何都不能和這樣勾魂的香氣相提並論。眾仙匪們圍坐在側,眉開眼笑地對飲,有人正說道:“當真奇怪了,這裡不常地顫的,我來了三四回都沒遇到過,寧姑娘你運氣真不錯。”
她抬眼望著黑漆漆的林地,那裡面有無數雙蠢蠢欲動的眼睛。青鸞歎了口氣,心想這小姑娘真會整么蛾子,仙匪前幾次來,也沒整出這麽大陣仗。她自己便是妖怪,對妖族的秉性了解很深。隱流在這繁茂的巴蛇山脈裡長年累月地住下來,看似清心寡欲,實則有不得已的苦衷,誰不向往外面的花花世界呀?
這從未聞過的好酒,把大家的饞蟲都勾出來了。
寧小閑當然也看到她了,當下倒了一杯溫熱的酒水,笑嘻嘻道:“青鸞姐姐辛苦了,請用。”手一推,杯子就朝她飛了過來。這一手得自長天,她自認使出來時姿勢可瀟灑了。
青鸞接了酒杯在手,卻不飲用:“多謝,只是執勤期間,不可飲酒。”正要將杯子遞還給她,不意寧小閑肩膀上的白鳥卻飛了過來,落在她臂上,伸嘴就去啜飲杯中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