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寧小閑剛剛坐過的椅子,旁邊桌上還擺放著半盞茶水。
由於慶忌來得突然,寧小閑走得匆忙,侍女還沒來得及將它收回去。這在平時乃是極其失禮的舉動,汨羅手下的人辦事很少這樣疏忽,不過百密總有一疏,又或是鬼使神差,這盅茶竟然還放在原位。
寧小閑來這裡坐了好一會兒,靈茶早已涼掉了,加上慶忌從未飲過靈茶,對它的味道並不了解,汨羅倒不虞他發現靈茶的秘密。可是他倆都看到了茶盞的細瓷碗沿上,留有一點點細膩芳緋的顏色。
那一抹淡然的嫣紅,正合女子小口一抿大小。汨羅當然知道這是誰留下的脂紅,想起她剛才小口喝茶、俏目流轉的模樣,心中不禁微微一蕩,似乎都能聞到茶盞上留下的淡淡馥香,他不知道寧小閑所用的口脂是自製的,比一般市面上所售的顏色要淡些,卻用花草汁代替了朱砂,更顯潤澤。
慶忌的眼力不比他差,自然也看到了,目光微動,突然笑道:“方才這裡有女客上門?這倒是稀奇了,你這小院不是從來不納女客的麽?”
汨羅長眉一挑,興致勃勃:“奇了,大哥從哪裡聽來這樣的說法?我這裡女人可從來不少。”
慶忌口裡一噎,知道這小子不會和自己說實話,隻好裝作毫不在意的模樣,取笑了兩聲就告辭了。汨羅很盡禮數,將他一直送到了大門之外,這才返身回去。
聽著大門砰地一聲關閉,慶忌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路,面上的笑容才完全收斂了起來,抬手作了個手勢。路邊的陰影裡就站出來一個瘦削的人,垂首側立。
慶忌道:“我那好二弟居然在院中請了個女人喝茶。去,打聽清楚這女人的情況,我要知道接下來她會在哪裡。”身後沒有動靜。陰影裡的人不見了。
被他這一耽誤,汨羅和寧小閑等人出門時,月兒都從東邊升了起來。馳明城上空禁飛,這個城市雖然歸汨羅所有。他卻也要遵守城中的規矩,所以手下人牽來的,是三頭貌相奇異的怪獸,它長得很像塗盡的肉身麒麟,獅頭、魚鱗、牛尾、鹿角,全身赤紅,看起來威風凜凜。
怪獸身上都放著鞍韉。聽完汨羅的介紹,寧小閑驚得瞪大了眼:“這就是碧水金晴獸?”
汨羅糾正道:“不是碧水金晴獸,是碧水金晴疵獸。差以毫厘,謬以千裡。疵獸不能飛行,聽不懂人言,雖然和真正的碧水金晴獸長得很像,但遠沒有它的神通,只是用來代步倒是比馬兒快得多。”
這也很神奇了。沒想到在這裡能看到牛魔王的座騎呢。她笑嘻嘻地撫了一下疵獸健壯的肩膀,居然得到一聲非馬非牛的回應。疵獸雖然不能飛,但跑起來比馬兒要快得多,她隻感覺到耳邊風聲呼呼,景物連番向後退去。而且莫看身形龐大,卻堪稱輕盈,因為它的腳掌呈虎爪形。內附軟墊,跑起來無聲無息,不像馬蹄得得作響。
目前他們正順著寬闊的街道往城西而去。這城裡神仙老爺們太多,他們又要遵守城令不得飛行,所以往往策騎飛奔。為此,汨羅下令。不允許凡人走在路中央,免得衝撞了貴人。這規定聽起來充滿了歧視的味道,但寧小閑卻知道這是為了大家好,畢竟仙人和妖怪的座騎跑起來比良馬不知道快上多少倍,又不可能避讓路中間的凡人。這一撞上後果可想而知。
馳明城,一片華燈初上。這個城池在夜間,充滿了奇異的魅力。
寧小閑忍不住道:“馳明城至少有多少人口?”
“這裡常住一百三十七萬人,如果算上每日流動的客商走販,就是一百五十五萬人左右。”汨羅果然對自己治下的城市了如指掌。“你可是奇怪這座城市位於西部邊陲,為何如此興旺?”
她也不掩飾自己的好奇:“不錯。我這一路走來,發現西部的風狂暴而乾燥,所到之處能將沃土變成黃沙。很難想象這裡為何富澤一片。聽過幾個版本的傳說,都覺得不靠譜。”兩人說話都動用了神通,耳邊獵獵作響的大風也不能阻斷對話。
“你說得不錯。一萬多年前,奉天府剛剛拿下馳明城所在的哈察爾盆地時,這裡確實黃沙漫天,生靈罕至。莫說人類了,妖怪都不願住在這裡。奉天府動用了搬山之力,將位於盆地兩側的兩條平行的巨大山脈生生改向,連在了一起,形成一整條新生的巨型山脈,橫亙在整個哈察爾盆地的北方。”
她一時屏住了呼吸。搬山之力!這得是多麽給力的神通,才能命令山脈移位、地殼震動?愚公移山都要子子孫孫數百代才能移完,這還得是在愚公的後代人丁興旺的前提下,不過乾著這麽苦哈哈的工作,怎可能家族鼎盛?咳,扯遠了,而奉天府不過是打下了幾道神通,就完成了這樣的壯舉。
她對這個妖宗的能力,又有了全新的認識。汨羅盡管生性不羈,說起前代往事時,也難得地正經起來,肅容道:“搬山也沒有那般容易,有許多妖族天生就有禦土之能,奉天府召集了數百位大能,才一舉成就了這驚人的舉動,從此山河辟易。新的山脈被稱為‘回龍領’,最高處兩千一百丈,足以擋住西北的刮骨風和白毛風。新山上的雪水在盆地上劃出了新的河流,完全改變了這裡的地貌。”
“哇。”她乍舌道,“真厲害,就算是重新隴起了巨山,又引來了水源,要將沙漠變成森林和沃土也不容易啊?”
汨羅笑道:“這個倒是簡單得多。奉天府與撼天神君有舊,神君三萬年前無故失蹤之前,曾將幾縷本源神力送給奉天府。巴蛇頂替青龍之後,其本源神力也司生長,用來植樹造田都是大材小用。三年之內萬頃森林即成,三十年後黃沙皆成沃土。奉天府就在這裡建起了馳明城。”
好嘛,繞來繞去又繞回她家長天身上了。她瞥了汨羅一下,看到他一對狐狸眼中露出的笑意,知道他又在試探了。這人對於長天的下落,一直都沒死心。
她不接話薦,接著問:“南贍部洲那麽大,何處不可建城,為何要費搬山填海之力來改造這個……哈察爾盆地?”
“當時府中有高人算出,整個西部之中只有這裡的地脈最接近地面,偏偏被萬裡黃沙所掩蓋,人不能近。惟有改山河之貌,掠盡黃沙,才能使這地氣為我等所用。”
地氣?她還在迷惑間,長天已經給她解答道:“地氣亦是靈氣,靈石礦脈即是秉地氣而生的,可想而知這東西對修仙者的修煉有多重要。這裡若地氣濃重,在這裡設城定居倒是好事,比洞天福地也不差。”
仙人所居的洞天福地,多半在靈山大川之中,沒想到這裡整整一大塊盆地,都可以被稱為洞天福地。單從地表來看,她飛在天上時就看出這裡的確可以稱作是生機盎然。
說話間,他們飛馳過了大半個馳明城。這疵獸的速度怎麽也達到了每小時一百二十公裡左右。饒是馳明城佔地范圍很大,也禁不起它這樣狂奔,不到半個時辰就抵達了目的地——貫穿小半個馳明城的明河之畔。
奉天府的先賢們神通雖然厲害,取名的本事卻當真不怎樣,這城中最大的兩條河,居然就分別名為“馳河”和“明河”。明河之畔種著扶風的楊柳,一座華美的宮殿就座落在河中央,通體散發著微暈的珍珠光芒。一條木棧橋連接了宮殿和河岸,三人信步走過,看到宮殿的門楣上掛著一塊燙金的牌匾,上書“水澤苑”三個大字。大概用了什麽固化的神通,這三個字看起來波光閃閃,頗為靈動。
“這是馳明城內最有名的酒樓,不對凡人開放,每晚隻接五十席。”
自有侍兒走上前來,將三人迎入雅間,隨後送上香湯供客人洗淨手面。汨羅是馳明城的地頭蛇,水澤苑自然將最好的雅間配給他,卻是在河面以下,最靠河心的位置。寧小閑一走進來就知道店家為什麽將他們安排在這了:
這竟是個全部用巨型的透明晶石打磨製造的房間,深深地沉在了河底,四壁上都有八角宮燈照明,窗外就是澹澹流淌的河水,最令人稱絕的是天花板、地板和牆壁——這六面都是透明的,站在這兒是就像站在明河中央,往任何一處看去,都能夠直接望見溪中的錦魚游泳、水草豐盈,螺螄爬行和蝦蟹漫步。這處雅間下的水景,自然是經過特別設計的,能將自然造化生靈之美,盡數呈現在貴客面前。
現在夜已漸收,水中自然是設了照明的寶珠,白亮的珠光將河中之景照得宛若水晶宮。
這裡的布置也自是十分雅致,屋角的球型香爐裡還焚著龍香,每個雅間都設有隔音結界,不過這樣的雅間,整個水澤苑也只有兩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