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這一刻,她終覺萬念俱灰,連原本心頭翻滾的恨意和恥辱都一並淡去,再不願與他多說一字。
她才走開兩步,突然耳聞金長老驚聲道:“不好!”
這位長老在廣成宮內德高望重,廣受門徒愛戴,性格也是波瀾不驚,能有什麽事令他如此失態?靳絲雨目光一掃,卻發現黃泉水之上的蓮花,居然又謝了一朵!
在她的注視下,灰色的蓮花正好顫巍巍地縮入水中。這就代表著,五仙靈陣當中的“老”關,也被聯軍破解開去!
在場的廣成宮眾高層盡皆失色。
兩天之內,聯軍居然連破兩關!那麽他們打破剩下的三關,卻又要多久時間?廣成宮為了最大限度地拖延時間,連尊者都直接犧牲掉一位,換來的就是這樣的結果嗎?
一時之間,群怨沸騰。若是陰九幽在這裡,定會看到眾人頭頂上蒸騰的惡意,而隱仙峰頂此刻已為陰暗沉晦的氣運所籠罩,那是一個門派即將衰亡的預兆。
不過就在此時,聯軍從崩毀的“老”門中退走之後,居然沒有趁勝追擊,反倒是停了手。
大軍回撤,重事休整,看起來又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也幸好濃霧將隱仙峰和外界隔開,廣成宮修士望不見外面的景象,否則就能看見遠處細煙嫋嫋升起了百千條,赫然就是聯軍駐地裡頭大舉炊事。
這一天,火工營接到撼天神君指令,即刻對死者撫恤、生者論功行賞、傷者全力治療。原本前頭兩條都是勝負分曉、塵埃落定之後才執行,現在卻先行提上了議程,整個火工營頓時忙成了一鍋粥。
若說這個命令還算是長天為了提振士氣之舉。那麽接下來他的要求就更加奇怪了:
他居然命令火工營將儲藏的所有酒肉全部取出,大犒三軍。
原本戰事到了這個階段,每個妖怪在非戰時每天配給一餐,一餐的主糧大概是四十斤肉,某些妖種的大胃王除外。不過對強力的妖種來說,四十斤肉能管幾成飽啊?飯食帶來的心理慰藉比真實意義要大得多。聯軍雖然拿到了天上居和寧小閑交易的糧肉,最近戰爭又是一面倒的趨勢。將廣成宮壓住了打出不來頭。後勤供糧通道甚是通暢,然而火工營也始終是量入為出,嚴格配給。
然而這一次。長天的命令卻說得再清楚不過,肉食、米面、果蔬要敞開了供應,甚至連酒水也分發下去,每個妖怪可領五斤!
沒有人比火工營更了解“敞開了供應”是什麽意思。如軍中常見的虎妖。真正要飽餐一頓就至少要吃進去兩百斤的肉食,狼妖少些兒。可也要八十來斤左右,更別提蟒、鱷這類天生的大肚漢。單這五個字的分量,就是將食物的配給,一下子提高到原來的二十倍!更別提神君大人這一次居然還法外開恩。允許大家飲酒。
要知道無論是隱流還是奉天府,軍中都有明令,行軍打仗時上至主將下到大頭兵都不許喝酒。只要沾了唇就得掉腦袋。雖說區區幾斤美酒對妖怪來說根本喝不醉,不過此為軍紀。沒有情理可講。至於朝雲宗門下,素來勤修節儉,倒也很少飲酒。
這幾道命令一出,全軍上下頓時提振士氣,連駐地大營上頭的氣運都蒸騰不已,顯然是深得人心。
不過心思細膩者,立刻就從其中嗅出了不一樣的味道來。撼天神君這等作法,不似論功行賞,反倒像破釜沉舟之前請大家吃的最後一餐!要知道牢裡關的死囚,要被推出去縊死之前,獄方也會給他送一碗豐盛的斷頭飯!
這就說不通了。依照目前的局勢來說,廣成宮是被聯軍壓著打的,連祖宗留下來的護山大陣都啟動了,而生力軍還遠在天邊,至少也要個把月之後才能趕到,可說是窮途末路,連智計百出的池行都看不到對方有半點翻牌的可能。
所以當他帶著這個問題,虎著膽子去問長天的時候,後者卻沒有流露出來半點責怪的意思。
長天正伏案疾書,從池行的角度看去,也只能望見他筆走龍蛇:“連破兩陣,也該見好就收了,須知過猶不及。”
池行正覺似懂非懂,又聽這位大能接著道:“再說,你以為五仙靈陣是那般好破解的,兩天之內就能讓我們連闖兩關?”
他道行低微,陣法之戰又沒有他插手的余地,所以這兩天被閑置起來觀望戰局,心裡卻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但要說出來卻又捉摸不準。此刻得長天一語道破,當即恍然大悟:聯軍破這五仙靈陣中的‘生’門和‘老’門,實在容易過頭了。這陣法怎說也是廣成宮切壓箱底的絕技、救命的法寶,又千辛萬苦弄了五仙人的魂魄放進去當陣靈,這麽下血本的陣法,怎會破起來這麽容易?
他默默咽了下口水:“大人認為,其中有詐?”
長天這才抬頭望了他一眼,金眸裡面古井不波:“有詐?若只是有詐,又何須擔憂?現在把持廣成宮的既然是陰九幽,他使詐的時候固然不少,但施展陽謀也是一把好手。只怕我們明知道他布了陷阱,卻還不得不往下跳。”
的確,到了現在這般境地,被逼上梁山的可不止是廣成宮,連聯軍都被戰爭的車輪拖動,越陷越深。正如長天所言,哪怕明知五仙靈陣裡面凶險萬分,聯軍也不得不派人破陣,甚至拿人命去填堵。 不管陰九幽在底下挖了多大的坑,必須取得最終勝利的聯軍也不得不硬著頭皮往下跳。
池行不知道長天和陰九幽過往的恩怨有多深,卻曉得神君大人鮮少提起此人。難得他今晚有這雅興,不由得豎起了耳朵。
可是長天卻也未再多說,只是放下毛筆,歎了一口氣,將手裡的金玉箋細細折起。
以他神君之尊,折紙的時候居然一絲不苟,像是將全副心神都貫注於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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