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娥當然知道竹鼠是什麽東西,“哦”了一聲就挾起來繼續下嘴。寧小閑笑嘻嘻地望著她,月娥被她看得好生奇怪,抬頭道,“怎麽了?”
寧小閑聳了聳肩道:“無事。”這道菜,多的是人不敢吃,畢竟竹鼠也是齧齒類動物,和老鼠是親戚。不過竹鼠從來隻生活在竹林裡頭,肉質比雞肉還要細膩,山裡人認它比雞鴨豬肉都有營養。以乾鍋快炒的方式烹之,水分已去,竹鼠肉卻不老也不柴,每咬一口都是肥嫩鮮香的味道。
而後桌上還有一道藥膳竹筒河蝦,一盆子紅菇竹蓀煲老母雞湯。蝦子是河裡現撈的,和海蝦比起來腦袋大身體小,殼卻很脆,幾乎不需要動手剝脫。寧小閑將它們剪了須腳,挑了沙線,再和當歸、青耆、黃耆、等中藥一起燜在竹筒當中。藥材都從息壤上現取,盡管隻放了三兩片,卻比凡間藥物不知道要香濃多少倍,不過藥膳的厚重終掩不住河鮮的原汁原味,挾一個放進嘴裡,品味薄殼的爆裂感,回味無窮。
紅菇是她從老劉家的竹筐裡找到的。這種香氣極其獨特的美味隻生長在茂密椴木樹下的沃土上,老光棍在山裡過了大半輩子,找食貨的眼光倒是很毒,采回來的每顆紅菇都是葉蓋半開型如單車搖鈴,菌蓋正面深紅、中心暗紅,菌蓋腹面菌褶細密均勻,呈淺灰藍色,菇腳矮圓不空心,果真是上等。要配這等好貨,老劉頭家的母雞隻好殺身取義了,隻幾顆紅菇投進去,就煲出來一盆子湯色鮮豔。把一段段竹蓀都染紅了。
在她出生的地區,婦女分娩時必食紅菇,胃口不調的人愛食紅菇,連小兒泄瀉,也可以用紅菇蕾燉湯來治。所以對這食材的運用早已是得心應手。
旁邊的琅琊和七仔皆是妖怪,不像人類修士時常辟谷,也不忌諱吃食。
寧小閑眼看四人笑了笑。隨手揭開眼前的蓋子。頓時有濃香隨著熱氣蒸騰而起,裡面的菜肴用砂鍋盛著,卻沒有湯水。在高溫下發出“啫啫”的爆裂聲響。
七仔伸箸去挾,隻咬半口,目光就亮了,出筷如風。專門對付眼前這盤菜。他的真身乃是禽鳥,方才從河裡摸這些東西上來的時候就饞得要命。現在終於可以開懷大嚼了。言先生好容易從他手下搶了兩塊來嘗,當即眨了眨眼:“這是……青蛙?”若不是他知過去事,見著了她給這些可憐的小東西剝皮開腹,怎能相信青蛙做出來是這種味道?
寧小閑以手托腮:“是。這是生啫田雞煲。”
月娥聞言抬頭道:“田什麽?”她熟知天下萬物。卻沒聽過這個詞匯。
“……沒什麽。”寧小閑只是這樣順口一說,又有瞬間恍惚。田雞是華夏的喚法,並且指的是牛蛙。泱泱大國人口多。嘴就多,河田裡的青蛙哪裡夠吃?於是田雞披掛上陣。可惜肉質偏粗硬,卻哪裡有這些真正的青蛙之細嫩?“生啫”是利用瓦煲或鐵板傳熱,把放在裡面的食物焗熟,中途不加湯汁,完全靠原料本身所揮發出的蒸汽來焗熟材料。其最大的特點是醬味十足,香氣撲鼻。至於讓七仔連舌頭也要吞下去的秘訣,卻來自一種奇特的、令人嘗過之後就再難忘懷的調味醬。
這就是生啫醬,其製法異常繁複:先得用八角、香葉、桂皮等熬成香料水。鍋上火燒熱,放油燒熱,下紅椒米、青椒米、陳皮碎和乾蔥碎炒香,然後下攪勻的海鮮醬、柱侯醬、沙茶醬、腐乳、南乳、淡奶、花雕酒、冰糖水等,用小火煸炒半個時辰,一直要炒到水分將乾,醬香味濃才行,當然這過程中,青紅椒、蒜瓣、洋蔥、乾蔥頭等香辛輔料也是必不可少的。
菜肴的味道,幾乎全由自調的生啫醬決定。這麽短短的一個時辰之內,寧小閑當然不可能將這醬料調出來。光是其中的海鮮醬、柱侯醬和沙茶醬,南贍部洲根本還不曾出現,各自的製作方法都是配料極多、工序麻煩,只不過她作為一枚合格的吃貨,怎麽舍得不重現這萬能的醬料呢?要知道在這醬料之下,從鱔魚到田雞、從魚頭到雞塊、從海鮮到蔬菜,幾乎是無所不“啫”。她在巴蛇森林裡的時候就已經作好了這味醬料,結果這一路上忙於奔波,都沒有施展之地,直到今日才派上用場。
她修為日益深厚的同時,廚藝也勇猛精進,這時又是有意討好言先生,想要他護持自己的時候再加把力,因此可算是使出了渾身解數,將這幾道簡簡單單的野味河鮮都燒出了臻致的味道,又取出好酒助興。這是昔年在馳明城中,汨羅送給她的水澤苑自釀的女兒酒方釀成,材料純是靈米靈果, 芳香撲鼻,比起人間美酒真稱得上是瓊漿玉露了。
下廚的時候,她已經將這裡的事都說與長天聽了。她本以為他會反對,哪知道長天聽說言先生願意護她進入天雷絕獄之後,居然松口了,隻反覆叮囑她,縛龍索能不能鑄成皆是小事,她卻要小心為上。
能令長天都覺得放心,看來言先生的道行之高,還遠在她想象之外。
她見眾人吃得歡欣,微微一笑,自去廚房端了一個托盤,敲開老劉頭的房門給他送了進去。這凡人老頭子哪敢與他們同桌共用?寧小閑早將菜肴各盛了一份,和著五十兩大銀遞給了他。雖然酒菜之中皆有靈材,不過用量講究,老劉頭吞下去於身無害,反倒可以滋養筋骨,調理腸胃,體態至少也要年輕二十歲。
言先生聽著房間裡面傳來老劉頭感激的聲音,不由得微微點頭。寧小閑再出來的時候,他已經放下竹箸,正取白巾輕拭嘴角,坐在他身邊的月娥依舊是腰板挺得筆直,先看了言先生一眼,而後對她道:“諦聽與你們同去,這便出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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