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生涯不僅丟了右臂和肩膀,連肺、肝、膽都被切了一大塊下來。這麽重的傷勢,哪怕是神境都些消受不起,何況他傷口當中至少還有三個敵人的神力未消,始終在興風作浪、破壞他的肌體。陰生淵自然也懂得趁他病要他命的道理,一直在後方緊追不舍。兄弟倆對彼此的天賦和神通都是了若指掌,這一番追逃,雙方絞盡腦汁。
陰生涯重傷之下,還要大量透支神力來穿梭空間,以保證陰生淵不會循著空氣中留下的血氣味道追來。但眼下的安全也只是暫時,他必須盡快處理好傷口,然後逃往東北方。只要搶先回到自己的地盤上,他和陰生淵就還有一拚之力。
他進洞之前已經謹慎布置了幾個以假亂真的幻陣,又掩蓋了自己身上的血腥氣味,這才坐下來服藥包扎,以求盡快逼出傷口裡的煞毒。放在往常,這麽重的傷至少要閉關一、二十年,然而現在他最缺的就是時間。
陰生涯閉眼調息,聽著洞口落下來的水滴叮叮咚咚敲在石面上。
到處都彌漫著泥土潮濕的腥氣,腐爛的落葉在地上積了一層又一層。
這種地方,換在從前他根本不會踏足。從前簇後擁的一國之君,變作形單影隻的喪家之犬,這落差實在太大。
但他現在根本沒時間去感傷。肺都破了,自己呼出來的每一口氣都像扎破了的風箱,咻咻有聲;所有保命的神通,剛才都交代在逃亡路上了,那個弟弟也不是盞省油的燈,幾次三番都險些置他於死地。
由於寶芝峰變故,他和摩詰天的群臣也走散了,唯一的欣慰,是陰素霓姐妹好歹留在了廣成宮。只要她們機靈些,莫要撞上陰生淵的手下,還是能得到聖域的庇護。
現在,他要想辦法向摩詰天境內傳遞消息,讓大女兒早作準備。這樣即便他身死,王室的血脈也能傳承下去。
這才是最重要的。
要辦到這一點並不難,但施展術法需要大量神力,他得抓緊恢復。
就在此時,外頭傳來了極細微的動靜。
陰生涯驀地睜眼,一把抄起法器,悄無聲息走到洞口。
外面有兩道影子從山峰上飛掠而下,降到谷底仔細搜尋。
是陰生淵的爪牙,並且這兩人他也認得,一個是混元境、一個是聖人境。放在以往,他隨手就能解決這種貨色,不過現在他身負重傷,根本不想把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氣力花在這種東西身上。
這兩人沿著谷底地毯式搜尋,很快就來到了陰生涯藏身的洞外。
陰生涯悄悄提起勁力,卻將渾身氣息消除,沒有先發製人。他選的岩洞門口隻生著兩叢苔蘚,空蕩蕩地無遮無攔,而他布下的幻境則是將這裡具象為一塊突出的實心堅岩。這般作為,比起選一處密林掩蓋的洞口更合適,至少追兵能將這裡一覽無余,就不會走過來仔細檢查了。
這兩人一邊搜查,混元境道:“沒料到風水輪流轉,居然是親王大人在追殺國君了。”
聖人境森然道:“不能讓陰生涯逃回摩詰天,否則我們還有硬仗要打。這回也合該我們走運,聖域臨時調走了大批神境,陰生涯寡不敵眾,才受了重傷。親王大人一定要借著這機會坐上寶座,否則我們後面還有硬仗要打了。”
混元境歎了口氣,目光看向石洞,忽然一凝,而後走了過來。
被他看穿了?陰生涯握緊了法器,隻待暴起傷人。
這人都快走到洞口了,忽然彎下腰,在地上拔起一株小草:“這裡居然長有七葉珍珠草,待我揀回去作個手禮。”
顧名思義,這種草長有七葉,
每葉底下結一粒珍珠般的果實,夜裡會散發瑩光,每珠色不盡同,望上去美輪美奐。聖人境不耐煩道:“快些,要是誤了公務,你我都走不脫責罰。”
混元境大步躍回谷底,兩人一路搜尋,很快就去得遠了。
陰生涯這才長長松了口氣,靠著石壁跌坐在地。
這一次有驚無險,不代表下回還有運氣。陰生淵手都伸到這裡來了,他也要盡快離開。
陰生涯往嘴裡又送了顆丹藥,甚至嚼了十來顆墨晶。這東西原就是煞氣的高純度濃縮,對於他恢復力量很有幫助。
不過就在這時,忽然有個聲音奚落他:“陰生淵千裡追殺, 居然還留不下你,看來新任摩詰天王的本事也不怎樣。”
“誰!”
陰生涯豁然轉身,心卻沉了下去。雖說重傷之下他的感官不複平常敏銳,可是能無聲無息潛到這裡卻不被他發現的,一定不是善茬。
山洞深處,居然站著兩人,一個中等身材、相貌平平,面容質樸如岩石,雖然氣勢弱些,看起來身上帶傷,可是腰板依舊挺得筆直;一個高大威猛,英俊硬朗,渾身肌肉賁起,自有一種狂野之美,唯左臂齊肩斷去,少了些體面。
化成灰,陰生涯都認得這兩位:
懷柔上人、白虎。
在此時此地見到他們,他的下場恐怕並不比遇上陰生淵更好。
洞口有影子一閃,擋住了照進來的光。
又有一人趕來。
這人不若白虎高大,面容冷漠,一身沉沉死氣。陰生涯從未見過此人,卻能從他身上也感受到了屬於神境的強大。
“旱魃!”這人身上沒有活氣。陰生涯記得很久以前自己看過一份線報,說南贍部洲有一隻強大已極的旱魃,卻從來不參與戰爭。
看來,修仙者已經按捺不住。
只有一詞可以形容他眼下的困局了:
插翅難飛。
在隱流退出戰爭的這幾年,摩詰天快速侵蝕東部和北境,大肆消滅中小仙宗的同時,也瘋狂打壓懷柔上人和白虎的勢力,尤其對新佔領地內的凡人實行信仰管控。這兩位和摩詰天之間早就是苦大仇深,絕不會放過這等落井下石的好機會。
陰生涯呵了一聲,口氣裡滿是自嘲:“虎嘯峰爆炸,是你們布的局!”